黑暗中的人總是喜歡胡思亂想。
即便是身處人潮，身邊的每一個人都面帶笑容，依舊會無所適從，沉默地注視著黑暗一點點吞噬最后的理智。
光怪陸離的世界讓他目不暇接，莫名的恐懼涌入心中，他露出鋒利的爪牙，但又立刻藏匿。
只是因為他不再屬于這里，他生來孤獨，也將在孤獨中安詳離去。
應(yīng)龍立起領(lǐng)子，縮了縮脖子，擋住了左臉上的一部分黑色花紋，壓低棒球帽的帽檐，快步鉆進鼎沸的人流中。
他冷靜地思考著數(shù)小時前的可怕經(jīng)歷，惡魔從他這里拿走了一半的情感，他得到了惡魔的力量，這就是她們所說的“等價交換”。
惡魔們就是感情的集合體，而他缺少力量。
女媧她們一定不同意他這么做的，因為這不值得。
不過，惡魔們說對了一件事，他害怕失去她們中的任何一人，也是因為這份恐懼他沒有回應(yīng)她們的感情。
“恐懼如蜂蜜般甜蜜，亦如薄荷般清新?！?p> “叫人警醒，不會沉醉于危機四伏的美好幻覺中無法自拔。”
“可恐懼又會欺騙人，叫人怯懦，讓人退縮，把人變成窩囊廢?！?p> 阿撒托斯的話語突然在耳畔回響，經(jīng)久不衰，反而更加清晰。無論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這可怕低沉的回響。
最后，如滅世洪水浩蕩襲來，他的意識陷入了萬丈深淵。
你是誰？你在哪？你來自何方？
經(jīng)典的哲學三問，但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明白這些問題的含義。
他感覺自己溺水窒息，即便嘴張的足夠大，甚至唇角撕裂，卻依然頭暈?zāi)垦?。灼熱的痛感撕裂了他的肺葉，割開了他的胸膛，但他還是吸不進一口空氣。
他搖搖晃晃地跪在地上，伸手抓撓沉悶的胸口，鮮血淋漓，染紅了他的視線。
他已分不清現(xiàn)實和虛幻。
我是誰？我在哪？我來自何方？
阿撒托斯的低語忽然幻化為悅耳歌聲，讓他置身天堂。
炫目的白光吞噬了他，抹除了他身邊的一起。空間開始扭曲折疊，時間開始跳動延伸，無限拉伸的世界包裹了他。
下一刻他便游離于漆黑深邃的宇宙，以太能量匯聚到他的身體中，他與以太融為一體，精神不再被束縛，拓展到無窮無盡的遠方。
“我自繁星中誕生，又于繁星中湮滅。”
“能量給予我生命，又帶我迎接死亡?！?p> “生老病死、明滅光暗，一切都毫無意義，只是一個又一個周期，在空間與時間的坐標軸上做著永恒的正弦曲線運動?！?p> “一切都毫無意義，一切都是輪回，一切都只是匆匆一瞬?！?p> “沒有起點，更無終點?！?p> 舊神的聲音忽遠忽近，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最后回歸于寂靜，所有的所有戛然而止。
他在不斷的否定中迷失了自我，找不到了前進的方向，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
他的存在被否定了，那他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哥，你沒事吧？”
輕柔稚嫩的聲音溫暖了他冰封的心，融化了那道無法打開的鐵鎖，終結(jié)了他的疑問。
光明再次清晰可見，黑暗也更外分明。
那雙純真無瑕的清澈眼眸喚醒了他已至崩潰邊緣的意識，安撫著他回歸于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
他雙目無神空洞，下意識地伸手撫摸她溫熱細膩的臉龐。
觸碰到的一瞬間，他的雙眼再次煥發(fā)生機，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他還活著。
阿撒托斯的聲音蕩然無存，身邊的一切再度明了，他坐在冰冷堅硬的臺階上，傻傻地注視著眼前可愛乖巧的小女孩——陳榆楊，自己的親妹妹，自己的最后救主！
“你要吃糖嗎？我這里還有，媽媽說傷心的時候吃顆糖就好了?！?p> 稚嫩的話語溫暖了他，女孩變戲法似的攤開肉乎乎的小手，一顆糖果安靜地躺在她的手心里，五彩晶瑩的外衣包裹著它。
他擦去眼淚，笑著拿過糖果，打開包裝，含在嘴里，使勁吸吮那甜蜜的香味。
他紅著眼，使勁揉了揉女孩的小腦袋，笑容燦爛陽光，淚水卻止不住地流下。
甜，生存的甜美，原來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珍貴。
“哥不哭，是不是糖不好吃？”
小女孩有些疑惑地問，伸出一只手輕輕撫摸應(yīng)龍有些冰涼的臉頰。
“不，糖很甜，謝謝你，丫頭?！?p> 他按住那只讓他心安的小手，破涕而笑，低頭閉上眼睛，使勁吸了一下鼻子，又重復(fù)了一遍。
“謝謝?！?p> “那就好。哥，不要哭泣，不要畏懼?！?p> “哥，活下去就是一種意義。生存的意義并不復(fù)雜，就是那么簡單。”
“哥，一定要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
她的身體逐漸模糊扭曲，聲音也混沌不清，只有那只被他緊攥的手還殘存一絲溫暖。
他沉默地笑了，使勁點頭，感受那份真實的觸感化為虛無。
他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緩緩睜開那雙閃耀著烏金色光芒的眼睛，女孩摸過的左臉上黑色花紋更加復(fù)雜深邃。
他下定決心，轉(zhuǎn)身走進耀眼的白光中，沒有猶豫，更沒有恐懼。
他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