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依舊面無表情,空氣出奇地安靜,場面略顯尷尬。
朱宸濠輕輕咳了兩下,正想說點(diǎn)什么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卻聽到王守仁如同被人按了開關(guān)一樣,突然開口說道:“憲清兄這首詩,表面來看是在詠荷,道是花通人語,蜻蜓做飾,荷葉為衣,其實(shí)春色滿塘暗指詩會現(xiàn)場,而洛姑娘就是那出水芙蓉,亭亭玉立,一朵紅蓮水中央,此詩意境之妙,令人回味無窮!”
這次輪到張鶴齡發(fā)呆了,這個王圣人看起來沉默寡言,沒想到這么能忽悠!
眾人聞言,紛紛點(diǎn)頭附和,朱宸濠起身說道:“既然兩位公子的詩都很有意境,就讓雨荷姑娘來評價如何?”
洛雨荷回了一禮,說道:“多謝兩位公子捧場,奴家以為,這一局該平分秋色?!?p> 張鶴齡心中不滿,很明顯毛憲清的詩要好很多,若是以平局算,自己這邊是吃虧的,正待說話,卻見朱宸濠搶先說道:“既然雨荷姑娘說了,那么這一次便是平手,不知道還有哪位學(xué)子愿意繼續(xù)?”
柴永年咳了一聲,意思是我要說話了,張鶴齡本來心中窩火,一聽咳聲,便搶先說道:“柴老先生可是身體不適?年齡大了就該在家歇著,沒事別出來瞎晃?!?p> 柴永年的話頭被憋了回去,臉色有些難看,說道:“壽寧侯休要逞口舌之勇,既然自封南山院長,想來是才高八斗,不如當(dāng)場賦詩一首,讓大家品鑒一番?!?p> 張鶴齡說道:“可以啊,但是作詩嘛,講究個氣氛,柴老先生不妨與本院長一同落筆,如何?”
柴永年哈哈大笑,說道:“老夫正要領(lǐng)教壽寧侯的文采!”
看著柴永年落筆如飛,張鶴齡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不會書法,寫的字跟蜘蛛爬的一樣,如果拿出來,氣勢上已經(jīng)輸了三分。
朱宸濠見張鶴齡不動筆,問道:“壽寧侯可是沒有想好?”
“那倒不是,”張鶴齡說道:“前些時日與白蓮教賊人交戰(zhàn),手臂受了傷,現(xiàn)在還未痊愈,這樣吧,陽明兄,我來念,你幫我寫?!?p> 張鶴齡這個要求并不過分,朱宸濠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見張鶴齡在王守仁耳邊輕輕說了幾句,然后便看到王守仁臉色有些糾結(jié)。
因?yàn)閺堹Q齡看起來好像是念了一首詩,但是王守仁聽到的只有四個字:“你自己寫!”
王守仁很無奈,事到如今硬著頭皮也要上了,但見他沉吟片刻,直接落筆,只消片刻,一首詩便做成了。
洛雨荷率先念了柴永年的:“蛉飛螢落無眠夜,亂珠盡落玉盤底。嬌臉帶淚身搖漾,東面蛙聲西塘雨?!?p> 這首詩念出來,堂下立刻沸騰起來,即興賦詩本來就對作者有著很高的要求,能做出這樣的水平,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了不起了。
就連朱宸濠也忍不住說道:“這首詠荷詩堪稱經(jīng)典,先生果然是有大才之人?!?p> 柴永年面露紅光,攆著胡須說道:“老夫一生不圖名利,只為鉆研圣學(xué)之道,深知學(xué)海無涯,我輩該當(dāng)自勉自勵,對詩詞的研究只是淺嘗輒止,讓各位見笑了?!?p> 等底下的夸贊差不多了,洛雨荷才拿出王守仁的詩,先是咦了一聲,然后念道:“林下春晴風(fēng)漸和,高崖殘雪已無多。游絲冉冉花枝靜,青壁迢迢白鳥過。忽向山中懷舊侶,幾從洞口夢煙蘿。客衣塵土終須換,好與湖邊長芰荷?!?p> 眾人聽罷,不由得在心中叫出一個好字,連張鶴齡都暗暗驚嘆,王守仁之所以被后世稱為圣人,不僅僅是他提出“知行合一”的理論,此人本就是有大才的,這首詩一氣呵成,而且直接作出八句,很難想象這是即興而成。
柴永年臉色有些難看,黃志誠馬上站出來說道:“詩詞歌賦講究的是意境,壽寧侯這首詩雖然字?jǐn)?shù)多了些,但是意境卻差得遠(yuǎn)了?!?p> 張鶴齡不由得哈哈大笑,說道:“我真服了你們,勝負(fù)已經(jīng)擺在眼前,卻是一肚子歪理,強(qiáng)言狡辯,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嗎?”
柴永年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又是朱宸濠站出來說道:“兩位的詩句都很是上乘之作,以本王看,不如還是平局吧?!?p> 張鶴齡已經(jīng)看明白了,朱宸濠和柴永年是一伙的,但是詩詞這東西,你非要說哪個好,哪個不好,都是靠一張嘴,根本就辯不明白,而且對方人多,就算開辯論會,自己這邊也不占優(yōu)勢。
只聽琵琶聲再次響起,洛雨荷按住琴弦,說道:“現(xiàn)在開始第二局,論道,題目是《格物致知》?!?p> 張鶴齡心中暗道,這肯定又是一個坑,很明顯這幫人就是看不慣自己成立南山書院,想盡各種辦法來打壓,但是一想到這個題目,不由得暗暗好笑,古往今來,對“格物致知”這四個字的理解程度,若王守仁說自己是第二,怕是沒有人敢稱第一。
“格物致知”是儒家的基本理論之一,出自《大學(xué)》的開篇“大學(xué)之道”中:“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但《大學(xué)》文中只有此段提及“格物致知”,卻未在其后作出任何解釋,也未有任何先秦古籍使用過“格物”與“致知”這兩個詞匯而可供參照意涵,遂使“格物致知”的真正意義成為儒學(xué)思想的一個重要話題。
明代推崇程朱理學(xué),因此,讀書人以程顥、程頤、朱熹等人的新理學(xué)為標(biāo)準(zhǔn),這就好比如今的高考教材,教材上怎么解釋的,你就怎么背就好了。
朱熹認(rèn)為,“理”存在于萬事萬物中,想知“理”就需要“格物”。于是“格物致知”就變成了“研究事物而獲得知識和道理”,即所謂的“格物窮理”。簡單來說,就是天下萬物其中都蘊(yùn)含了無窮道理,一旦通理,便盡知天下萬物萬事,胸懷寬廣,寵辱不驚,無懼無畏。
柴永年一生研究儒學(xué),自然沒把張鶴齡等人放在眼里,當(dāng)下說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程夫子有言,格猶窮也,物猶理也。故致知之道,在乎即事觀理,以格夫物。凡事上窮其理,則無不通。圣人之道,我等窮極一生,也只能略窺一二,因此,更要修生養(yǎng)性,潛心求索,萬萬不可盲目自大,追求虛榮,誤入歧途。”
張鶴齡越聽越不是滋味,忍不住問道:“柴老先生的意思是本侯追求虛榮,誤入歧途?”
柴永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說道:“老夫只是淺談一些心得,壽寧侯自己領(lǐng)會?!?p> 張鶴齡冷笑一聲,說道:“本侯不與你廢話,你也不要扯什么孔孟之言,我只問你,格物致知這句話究竟是何解?”
柴永年道:“老夫以為,物者即天下萬物,物至之時,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應(yīng)于物者,是致知也,知則意誠,意誠則心正,心正方可修身,修身方可齊家,齊家方治國平天下,此所以能參天地者,格物致知也?!?p> 張鶴齡聽完,不由得哈哈大笑,柴永年面色十分難看,說道:“不知壽寧侯有何高見?”
張鶴齡說道:“高見沒有,人倒是有一個?!?p> 柴永年不解,問道:“人?什么人?”
張鶴齡再次看向王守仁,說道:“陽明兄,你來說說吧?!?p> 王守仁依舊面無表情地說道:“格物致知,窮萬物之理。學(xué)生請問柴先生,您這一生,格過什么物?”
柴永年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個問題,直接愣住了,喃喃說道:“為何一定要格物?”
王守仁回道:“既然是格物致知,當(dāng)然要格物,否則怎么致知?”
柴永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問題,不由得反問道:“你又格過什么物?”
王守仁答道:“學(xué)生格過竹,格了七日,最終一無所獲?!?p> 這個回答引發(fā)了堂下眾人的笑聲,柴永年擺了擺手,笑著說道:“格物致知講的是格物之理,并非讓你去格竹?!?p> “為何不能格竹?”
在柴永年看來,這個回答簡直是在抬杠,卻又透著幾分道理,讓你無話可說。
王守仁又說道:“我還格過鹽?!?p> “格鹽?”柴永年愣住了,這都哪跟哪?。?p> 王守仁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繼續(xù)說道:“我親眼看到鹽坊是如何將粗鹽制成精鹽,朱夫子說格物可窮萬物之理,這便是鹽之理。”
“鹽之理?”柴永年心中嘀咕,這人怕不是個神經(jīng)病吧?
南山有龍
萬年反派張鶴齡又又又上線了,這次是《大明好伴讀》,謝家公子智斗當(dāng)朝國舅。偷偷說一句,好伴讀的作者是位美女,就在南山書院群里9258068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