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轉眼間，夏季已經進入了尾聲，到了校運動會時節(jié)。一切似乎過的那么輕快，以至每當回憶起這一段時光時，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對《仲夏之夜》這類含有“夏”字眼的作品，還未拜讀，我的心情往往就歡快了起來，即使有些時候忘了這愉快的緣由。
老肖似乎對這次運動會十分在意，一口氣了報了所有的跑步項目，每晚圍著操場拼命跑著步，說是要向荊諾展現出他優(yōu)秀的一面。而我在詞藍的慫恿下，參加了班級集體跳繩，那些個傍晚，在夏風的吹拂下，和著操場微弱的橡膠氣息以及晚霞溫柔的味道，從夕陽落下到月亮升起，一群人跳著長繩直至直至蟬鳴四起。
運動會這天，天氣晴的剛好，微風吹得長廊旁的翠竹沙沙作響，一群人坐在長廊的二樓看著下面的比賽如火如荼，碰到自己班的比賽，加油聲便此起彼伏了起來。文兄坐在偶爾透出陽光的竹林下安安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書，肥仔帶著耳機在那練習著英語口語，他可是想將中國的特色社會主義帶到美國去的呢。老肖呢，干脆就沒上來，在操場上等著自己一個接一個的項目。而詞藍，在那和荊諾正開心的斗著地主呢?？墒抢速M老肖的良苦用心了，我心想著，盯著詞藍止不住地開心。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想了很久，有著影響學習的擔憂，但這一切被夢境的美好弄得煙消云散。在即將接觸夢境的時候我的內心是忐忑的，完全忘了之前的種種想法，只想著將這沖動完成，然后一切的一切，聽天由命吧。
“詩綠，詩綠，你看到沒有，我四百米第一！”老肖一上來就興奮的叫到。
“知道啦，知道啦，趕緊好好休息，你明天還有一千米要跑?！蔽覍χ闲ひ活D眼神向詞藍那邊望去——荊諾在那斗地主斗的不亦樂乎呢。
看到荊諾頭也不回，老肖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很快，老肖便叫開詞藍和荊諾他們一起去斗地主了。
“詩綠你在看什么書呢？”詞藍對我手上的書感起了興趣。
“沒什么，隨便看看朱自清的文集。你也想看嗎，想看的話我借你看?！?p> “好呀?！?p> “那我明天放假前給你?！闭f到這，我的心里也下定了決心。
于是在第二天的黃昏，我將書遞給了詞藍，書里夾著一張紙條：
唯有愛情能讓人相互促進，而我的愿望就是和你一起相互促進。
——詩綠
運動會結束后的晚上，老肖提議國慶假期的前一晚大家一起去吃麻辣燙，這個提議一傳十，十傳百，最后整個班級竟然來了有二十來號人，當然包括荊諾和詞藍。
那個仲夏之夜，一群人小心翼翼踩著蟬鳴聲，踏著月亮的影子，在竹林婆娑作響的低語中靜悄悄地出了學校的大門。剛出校門右拐，老肖說要告訴我們大家一個秘密。
“前面開了一家新的奶茶店，在速7（大家經常去的一家奶茶店）隔壁，我去喝過，味道嘛，不怎么，但是店員是個大美女，真的好漂亮。”
“是不是真的哦?！币蝗喝似鸷辶似饋?，表示不相信。
“不信的話，你們每個人去買杯茉香綠茶嘛，保證長得和綠茶一樣清香?！?p> 于是，二十來個人分成幾批，分別去奶茶店買喝的，每批人出來時的表情都不一樣，各自帶著屬于自己的笑容，我也去看了，但是覺著沒有詞藍好看。
最后進去的是班上的“三巨頭”（班上前三名，三朵金花），當她們出來的時候集體對老肖進行了吐槽：原來你們男生都是這種眼光，可愛就代表著漂亮么？
“那可不，不然怎么說‘荊諾可愛無人敵’呢？”不知是誰說起了這個。
“哈哈哈哈……”一群人的笑聲此起彼伏，老肖害羞地躲在了我后面，而荊諾生氣得直接回了家。
這時候奶茶店響起了草蜢的《對不起》：“寶貝對不起，不是不疼你，真的不愿意，又讓你哭泣……”
“還不快追上去喲！”一群人向老肖攛掇到。而老肖厚著臉皮真的追了上去。
走在五一路上，炒飯、電烤餅（因為在恒升網吧旁邊我們又叫它恒升餅）、汽水粑粑、三鮮豆皮、鍋貼、定姐綠豆湯還有用堿水面做的涼面等各種食物叫賣得正歡，我走在詞藍旁邊忐忑地問著：“那本書還沒看吧？”
“還沒呢，回去再翻翻?！?p> “那就好?！?p> “嗯？”
“對了，你覺得老肖這人怎么樣？”
“挺有意思得呀，就是臉皮太厚了點?！?p> “他這樣還有意思么……”
還沒等我說完，眾人歡樂地叫到：“麻辣燙到啰！”
“老板，豆棍、豆泡、萵筍巔子、魔芋、蓮藕、豬血先各來一份，再下份米粉?！?p> “三位大佬這次期中考試都考了六百大幾十，都闖進了全校前五，有沒有什么秘訣告訴我們這些學渣？”在放調料以及加湯的過程中就有人向“三巨頭”請教了起來。
“他們三個分別是監(jiān)利、松滋、江漢油田的狀元?！痹~藍小聲地向我說到。
我一邊給詞藍遞著她想吃的麻辣燙，一邊默念著：“我算什么呢，連開發(fā)區(qū)的狀元都不算，凡康都還壓我一頭呢?！毕氲竭@壓力不禁陡然增大。
“他們怎么都這么厲害……”我向詞藍嘆氣到。
“是啊，那個碩，就是上課經常睡覺的那位，這次也考進了全校前二十，聽說都沒參加中考，是憑借競賽成績進來的。還有老肖，別看他整日嬉皮笑臉，也是江陵的前幾名呢?！?p> “太厲害了，我這種以后可怎么辦，數學、物理已經快讓我瘋了?！?p> “你這次好歹也有六百分，全班也都有前二十了，你都這樣說我可怎么辦?！?p> “這次都是考的做過的原題，不算?！?p> “那我連原題都還做不出來，難受……”
宵夜在我和詞藍的相互抱怨中漸漸結束，大家各自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準備明天的歸程。我默默陪在詞藍身旁，準備送她到公交站坐車回家。BJ路上車水馬龍，霓虹燈和著晚風讓這個夜晚感覺格外的舒適。
“再見，詩綠，假期后記得教我物理?！痹~藍站在公交車門前轉過身向我告別。
“好的，詞藍，再見。”
車窗反射的燈光迷了我的眼，此刻的我心情卻分外舒暢。
“香飄飄，我盼望，聞到溫馨自在的清香，sing my songs，絢燦的綻放，肆意的成長……”
雖然這首歌有老舊，但那個夜晚我是踩這首路邊歌曲的節(jié)奏回到宿舍的。
清晨天還未亮，老肖他們三個便趕著最早的一班汽車準備回去，也是，好久都沒回家了，于是我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從公交車下來，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水山公路依然喧鬧著，小姑的理發(fā)店已經變成聯通營業(yè)廳，要知道這個理發(fā)店可是我音樂的啟蒙之地—那些個暑假我都是窩在理發(fā)店聽碟機放著各種各樣的歌曲，讓我不至于落后這個世界太遠，從《2002的第一場雪》到《兩只蝴蝶》，從《東風破》到《大城小愛》，甚至各種DJ舞曲，我都沒錯過。老趙在店鋪門前燒著電焊，謝叔和孫子打著羽毛球，樊媽自從將店鋪由租碟的店改成“茶館”后生意好得不得了，麻將的聲音此起彼伏，午后的陽光將這一切渲染的是那么讓人印象深刻。如果說有詞藍的地方是夢境，而眼前的這一切便將我拉回了現實的美好之中。
“詩綠回來啦?！狈畫尶匆娢掖蛄寺曊泻?，依舊是那么和藹。樊媽是母親他們對她的稱呼，順著口我也將“樊奶奶”叫做了“樊媽”。
打完招呼，我便看到母親店鋪門前的麻將桌，在這陽光下，打著麻將正好，和以往不同，淑靜并沒有圍在旁邊看著母親打麻將。見到我，牌桌上的王阿姨又向母親夸贊起來，“看你們家詩綠多么聽話，成績又好，初中第一名，現在又考進了三中……”，母親高興的說著“哪里哪里”。我假裝沒有聽到，打了招呼，便獨自拿了鑰匙拖著行李轉向了樓上，收拾收拾自己的房間。
將背包中的試卷扔到書桌上后，竟然堆成了一座小山，“這假還不如不放呢！”我嘆氣到。
我對著試卷發(fā)著呆，忽然想到凡康可能也放了月假，我瞬間興奮了起來，拿起母親的手機給凡康打起了電話，果然他也放了假，我們約好去他家后院的池塘釣魚，然后一起吃午飯。
凡康的家在菜市場往籃球場的更深處，那里是一片片的農田以及大小不一的魚塘。初秋的節(jié)氣似乎讓麥田的殘梗略顯凄涼，不過太陽正盛，如初春般的陽光籠罩著整片田埂，這幅畫顯得既寬闊又溫暖，馬路另一側的魚塘也趁機波光粼粼起來，和著微風輕輕照在我臉上。
路程中會經過一條貨運的鐵路，順著這條鐵路繞個半圈就回到我家附近。看著鐵路我不禁想起和淑靜在鐵路狂奔的日子，經常我們會調皮地將石子放在鐵軌上，然后躲在一旁看火車呼嘯而來將石子壓得粉身碎骨。我也不禁想起小學時抓石子的游戲，用的石子就是這軌道旁。這些日子仿佛發(fā)生在好久以前，就好像這條去凡康家的路，仿佛已經很久未曾路過。
凡康的家是在樹蔭之中的，門前的那顆桔樹我去年還摘過，隔著老遠我便看到凡康母親在田里勞作。我輕聲地踏過泥土路，但凡康母親對周圍的聲音顯然是敏感的，抬起看到了我，對我笑到：“找凡康吧？他在房里寫作業(yè)呢?！?p> 透著村委給他們家蓋的房子的窗戶看去，凡康依舊在認真的寫著作業(yè)，沒有發(fā)現我的到來。
“猛男”！”我大聲叫出了凡康的外號。
“喲，好久不見感覺變得瀟灑多了啊?！薄湍小匆娢疫B忙把我拉進了他的房間。
“你厲害了，放假還寫著作業(yè)。”
“這不是沒辦法么，壓力大啊……要不要看電視？”凡康拿出了遙控器遞給了我。
“沒必要，聊聊天就好?！?p> “在三中感覺怎么樣？”
“壓力大呀，好多別的縣市區(qū)的狀元，都是沖著清華北大去的，我比都不敢比。每周還有外教課，反正我也聽不懂老外說的什么，上這門課的時候只能自習寫作業(yè)?！?p> “羨慕你們啊，還有外教課?！?p> “運動會的時候我們還有科技周呢，有的還造了火箭，我呢，啥也都不會，要是一輩子都只能呆在這個破地方可怎么辦?！?p> “哎，我也一樣壓力大得要死，我們班像我這樣免學費的還有十來個，其余的都是混日子的，認真讀書的也就我們幾個人，要是我們也考不好，整個年級都算廢了。”
“高中怎么這么難呢！好多題明明覺得都看懂了，換個方式又做不出來。”
“別說了，我?guī)闳ズ笤旱男∷玲烎~，魚竿都給你準備好了?！?p> “是嗎？魚餌呢，用啥？”
“蚯蚓，后院磚頭底下多得是，翻開一大片?！?p> 午飯是凡康親手下廚做的，那盤煎鯽魚的味道都快趕上母親的手藝了。那天我們大快朵頤，互訴苦水，感嘆學習的不易。
傍晚時分，雖說初秋的夜晚有些寒冷，但我依舊搬出了躺椅，在母親的店鋪面前一上一下，仿佛又找回了一絲回憶，一絲未知的回憶，徒添一絲傷感。母親問我凡康學習怎么樣，我回答說挺好的。接著母親告訴了我一個令人震驚甚至讓人驚嚇的消息：淑靜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腦海似乎被宇宙的黑暗填滿，一顆巨大的石頭重重落在我的心上，我怔在那里，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淑靜就死在二樓她住的那間房子里面，死的時候沒穿任何衣服。她老爸發(fā)現她尸體后，沒有說任何話，只是找到了他家老大說淑靜死了，然后看著老大打了一夜的牌。”
“淑靜這娃也是可憐，從小就沒媽照顧，長大了又沒有一技之長，勉強靠別人生活的同時還要照顧她不爭氣的老爸！每個月找淑靜拿了錢就只知道去茶館打牌！哎，這種人怎么還會活在世上?！蹦赣H仍在嘆息著。
“沒人報警嗎？”
“聽說有人找她老爸出錢私了了?！?p> 聽到這些，我的內心一陣凄涼，這究竟是個怎樣的社會！接著便陷入了無限的黑暗之中。
夜晚，當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心里又升起了無限對死亡的害怕。淑靜這個雖然已經和我失去交集的人，怎么就這樣沒了，那可是我過往記憶的一大部分啊。人死了之后，能看到什么呢？什么都沒了，將來地球也會沒了，宇宙甚至都會不復存在，那究竟還要我們干什么呢？我蜷縮著身體，哭泣起來，第一次真正面對死亡我是如此的害怕。此時的我，突然無比的想詞藍，也許見到她我也許就不會再那么害怕。我想給她打電話，可是打給她又能說什么呢，這個點她早就該睡覺了。輾轉反側，月光透過窗戶照在臉上讓我更加難以入睡。要不去詞藍家里找她吧，走過去頂多一個小時，但又有什么用呢……
那晚夢里，我沿著水山公路行走著，車輛呼嘯而過，寒氣逼的讓人害怕，經過了三林，穿過了市區(qū)的街道，我來到了詞藍家樓下。望著這黑漆漆的一幢樓房以及周遭空無一人的景，我十分無助，眼淚不停地往下掉，而掉下的眼淚被腳底下的黑暗一概沒收。
我第一次發(fā)現，原來自己是那么的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