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深圳后，我每日打電話給母親了解著外婆的情況，直到母親平靜地告訴我外婆去世的消息。
“人老了就是這樣，沒有辦法。你就別回來了，連著回來兩次太浪費錢了，你舅舅這邊也不會怪你的?！?p> 面對至親的死亡，這次我竟沒有一絲觸動，我感到驚訝卻又很快認清死亡確實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要是母親、父親去世了呢？這種想法讓我害怕了起來。不經(jīng)意間，他們都已邁入五十歲了，現(xiàn)實開始讓人感到壓迫起來。
“你和死亡好像隔著什么在看，沒有什么感受，你的父母擋在你們中間，等到你的父母過世了，你才會直面這些東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親戚，朋友，鄰居，隔代，他們?nèi)ナ缹δ愕膲毫Σ皇悄敲粗苯?，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間的一道簾子，把你擋了一下，你最親密的人會影響你的生死觀?！?p> 《百年孤獨》里面的話語讓我的雞皮疙瘩都鼓了起來，我不敢想象這樣為我活了一輩子的人的死去會對我有什么影響。大學時期迷茫的我認為父母對我的煩惱一竅不通，我與他們難有共同語言，講得多了反倒讓他們擔心，以至于我們之間的通話一個月難有一次。而如今現(xiàn)實提醒我，時間真的是吃人的巨獸，一不小心是會吞噬生命的。
我反思著自己，告誡自己多與他們聊聊瑣事，教他們用微信、看視頻，跟上時代的步伐。生活不止理想與遠方，也有眼前不可推脫的責任。
我想讓父母過得更好，而另一邊我自己過得并不好。
產(chǎn)線實習后，在我的努力下我如愿進入了研發(fā)部門，可進去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一切與我格格不入。盡管所有人都很和善，但他們閑聊時的話題永遠是房子、車子、學校、小孩，這讓我難以融入，也無法理解，為什么他們省吃儉用，連買件衣服都要斟酌許久，也要背負著大量的債務在深圳買房呢？人的青春時光那么短，為什么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帶不走的俗事上呢？要是我過上連請凡康、文兄他們吃頓飯都要計算很久的日子，活著又還有什么意義呢？
部門是清閑的，似乎整個團隊沒有什么項目在做。我想找老大要些事情做，可他也只是讓我看看資料、多多學習。書看得總是讓人打瞌睡，讓人感到疲倦，慢慢我只能以手機來混完這無趣的日子。我滿腔的激情在這里竟使不出一絲力氣，書本里喬致庸的事根本不會出現(xiàn)在我身上。
回到宿舍后也是及其無趣的，宿舍人員換來換去、素質(zhì)參差不齊，說不上什么話，也做不成什么事情。生活變成了生存，沒有了煙火氣息，沒有了想曬太陽就曬的自由，沒有了想旅游就旅游的心境，沒有了和小伙伴吃冰棒度過的夏天，沒有了母親到飯點后呼喊的聲音。要不是之前一起實習的小伙伴有空便叫上我去網(wǎng)吧打英雄聯(lián)盟，去深圳大街小巷浪蕩，我覺著我熬不過2016年的元旦。
十八歲的我曾經(jīng)夢想著浪蕩于世界各地，發(fā)誓絕不呆在一成不變的辦公室，可笑的是如今的我在混沌中走上了我曾經(jīng)討厭的道路。我逃離迷茫的大學是想擁抱更加廣闊的天空，是想著有詩和遠方，可我又想讓父母過得更好，我必然只能犧牲所追求的自由。我想好好工作不得，想到處浪蕩也不成，理想與現(xiàn)實將我拉扯得憂愁不堪。
這次的春節(jié)我是帶著失望回到家里的，習慣了深圳地鐵、公交的安靜，回去路上沙市公交的吵鬧讓我煩躁不堪。
一到家堂妹靜就叫我和母親還有小姑去她裝修好的新家參觀，市中心這套歐式裝修風格的房間讓人震撼，可更讓人震撼的是靜那生完孩子后臃腫的身材。
坐上麻將桌上后，我們閑聊了起來。
“你老公怎么沒回來？”
“他在浙江忙得很，難得回來一趟，不過無所謂啦，只要按時把工資上交就好了?！膘o翹著二郎腿若無其事地說道。
靜的語氣讓我感到不適，我難以想象不到兩年的時間靜就從一個天真的少女變成了這樣俗氣的少婦，不管是言語，還是動作，都變得和菜市場買菜大媽一般。
“偉呢？怎么沒在？”
“他厲害啦，三爺給了他一萬塊讓他去廣東打工，搞到最后竟然去睡公園啦，要不是我老爸前幾天把他帶回來，他怕是要餓死在外面了。接回來在小姑家住了幾天又和我們大吵了一架，把東西都砸了?，F(xiàn)在回鄉(xiāng)下找他奶奶去了?！?p> “我都快被他煩死了，又不爭點氣，我真想躲在深山老林里讓誰都找不到?！毙」脻M臉都是怨氣。
我能理解偉，現(xiàn)實和虛幻的美好生活差別太大，他只不過是對現(xiàn)實負著氣。
“老哥，你要不在我小區(qū)也買房吧，這樣我們可以做鄰居，到時候再去我老公廠里工作，親戚做事不就事半功倍了？”靜邊說邊嗑著瓜子，瓜子殼灑滿了一地。她公婆在一旁默默帶著孩子，是不是也給大家倒著熱水。
“在深圳再混幾年再說吧?！?p> ……
“靜這樣遲早要出事的?！被氐郊液笪也唤麑δ赣H說到。
“還不是被寵成這樣的，他男人對她多好啊，要什么買什么，生了孩子后也是公婆帶。她天天不是打牌就是逛街，什么事也沒操心過?！?p> “哎！”
“要不你就聽靜的話在沙市買房吧，我和你爸找親戚湊點錢給你付個首付，每個月兩千多點的房貸你自己付，這樣以后好歹有個自己的窩?！?p> “那每個月還完房貸，我都剩不下什么錢了?！?p> “男人要有壓力才賺的到錢嘛。”
“手里一分錢都不留，到時候出事需要錢怎么辦？再說買了房子我也不會回沙市工作，這不是浪費么？”
母親有些失望，我終究是拒絕了她。我理解她的想法，可這個地方是不適合我的啊。我害怕呆在這里與世界脫離，害怕變成一個一輩子默默無聞、平庸無比的俗人。
去年和小姑在宜昌旅游的時候，當我看到三峽兩岸以及三峽大壩時浮現(xiàn)在腦海是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薄ⅰ耙拱l(fā)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边@樣的意境，而不是小姑那樣“在這里開店是多賺錢”、“這山怕是導彈才能轟開”的話語。盡管我對生活做出了諸多妥協(xié)，可我畢竟曾是哪個看《紅樓夢》、《西廂記》，夢里都是江南意境的少年啊。
我拼命讀書離開這里，不想又回來這庸俗之地度過這一生?！按岘h(huán)游世界遍，眠于此江覷眼看”，這是我年輕時的誓言，我沒有忘卻。
在鄉(xiāng)下時，我找到了偉與他談起了話。
“你老爸今年給了你這么多錢出去打工回來就一分不剩了？”
“對啊，打工又賺不到什么錢?！?p> “你怎么好意思哦！”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剛畢業(yè)的時候你大媽就只給了我一千塊錢?！?p> “那是因為你讀了大學嘛！”
“我這大學是買來的？自己連班都不上怎么會有錢呢？”
“打工賺的錢太少了，你看抖音上賺錢的路子那么多，每個人都那么有錢，我也想試試?！?p> “萬一他們拍的都是假象呢？”
“我不管，反正現(xiàn)在在網(wǎng)上接單代練也能賺到一點錢。”
我知道我勸不動他了，便不再說話，我這樣性情的人本就不愿參與過多的俗世糾紛。
回到深圳，我離開廠區(qū)的宿舍在外面租了間房，打算與這現(xiàn)實做一番長久的斗爭。盡管房費花了我?guī)捉种坏墓べY，但總歸落得清靜。時間無趣地流逝著，在廠里認識的小伙伴也漸漸失去聯(lián)系，有的回老家結(jié)婚生子、有的離職跳槽，最終都一一離我而去。朋友一少我也懶得出去，也懶得發(fā)朋友圈，發(fā)微博，發(fā)得深沉讓人覺得無病呻吟，發(fā)得淺薄也難以有人回復。只能偶爾寫點小文章放在穎爺?shù)墓娞柪?，有靈感后也會敲兩下小說。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手機和直播陪伴著我。英雄聯(lián)盟里中國隊終于奪冠了，可我早已不玩這個游戲了。詹姆斯終于在騎士隊獲得了救贖，可再也沒人陪我在籃球場撒野了。
孤寂難耐時，我會一個人唱歌，我唱《全世界都傾聽你》，唱《想自由》，越唱越令人難受。
我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告誡著自己要有自己的節(jié)奏，不可以隨波逐流?？伤闹軅鱽淼南⒃絹碓阶屓嘶艁y。阿現(xiàn)若沒畢業(yè)父母就已經(jīng)替他們兩個在廈門買房了，阿現(xiàn)考了上財經(jīng)學校的碩士后父母立馬給他買了寶馬車，連被勸退的小胖子回家后都買上了房子和車子。我呢？什么也沒有，工資少的可憐，文章也沒寫出什么名堂。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與他們的差距必然是越來越大，我害怕不已，害怕將來某一天我遇上心愛的那個她的時候，我會配不上。
我決定換工作，可找了許久這一行工資依舊那么低，大多數(shù)公司嫌棄我經(jīng)驗少，只愿意給我開應屆生的工資。
為什么學計算機的一畢業(yè)工資就上萬呢？為什么互聯(lián)網(wǎng)的工資都高得嚇死人呢？為什么有的房子一年的漲幅抵得上我一輩子的工資呢？
這個時代是打車軟件、是外賣軟件、是共享經(jīng)濟、是房地產(chǎn)的時代，這是他們的天命，我無可奈何，只能邊面試邊尋找出自己缺失的方面以便提升自己。
這些想法讓我覺著我失去了自己，這是更加令人難過的事。那個對金錢、虛榮覷眼相看的少年如今也淪落為俗人一個啦！那個向往自由，覺得世間萬物在浩渺的宇宙面前都不值一提的少年也開始被現(xiàn)實逐漸打敗啦！那個夢想著當作家游走在世界各地的少年再也看不見啦！
血濃于水的親情、優(yōu)秀無比的朋友、讓人期待的未來讓我苦苦支撐著，即使親情和朋友遠在千里、讓人期待的未來也是模糊不清。這種凄涼在新一屆應屆生到來的時候得到了緩解，我遇見了讓我心動的她。
她個子很高，頭發(fā)很長，不算驚艷，但一眼看出她是個有個性的女孩。
她的出現(xiàn)讓我枯燥的工作有了樂趣，上班時我會仔細教新來的他們畫圖，下班后我們一起唱歌，一起吃火鍋喝啤酒，假期時一起徒步、一起逛街看電影，生活終于有了些許生氣。
我喜歡這種有著喜歡的人的感覺，可我不知道怎么追求她，也沒有自信去擁有愛情，與她靠得近時竟然會覺著緊張。
“算了吧，我這樣的人不值得喜歡。”我喪氣的想著，然后繼續(xù)一個人在凄清的城市堅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