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凡康與文兄
回到深圳后，我決定將假期繼續(xù)進行，先回沙市休整一番。臨行前，當(dāng)初畢業(yè)一起在產(chǎn)線實習(xí)的小伙伴們約我一起聚餐，我早已覺著他們與我不是一路人，但愉快的心境讓我欣然赴約。
我們約在了市中心一家著名的粵式茶餐廳，店內(nèi)人聲鼎沸，人流雍容華貴，我坐在里面感到一絲拘謹(jǐn)，只能裝作沉迷于手機。好在約好的小伙伴們陸續(xù)到來，兩男兩女陸續(xù)入座。
“你今天肯定要請我點什么！”人一齊我就開始調(diào)侃起A女來。
“為什么?。俊?p> “想當(dāng)初實習(xí)的時候，是我拼命助攻，最后還請你們吃飯逼著你們牽手才成功讓你脫單的?！?p> “這個我作證，你是應(yīng)該請詩綠吃一頓，雖然已是前緣，但好歹也曾幸福過?！贝藭rA男也開始幫腔起來。
“都分手了還想讓我請。行行行，吃完我請你們看電影！”
“可以，我就喜歡這樣豪爽的女子。話說你們是怎么分手的？”我接著問道。
“害，還不是同居太早了，柴米油鹽、瓶瓶罐罐的多了，爭吵也就多了?！?p> “那算是可惜了?！?p> “不說了，姐現(xiàn)在的目標(biāo)就是賺錢！賺到錢啥小鮮肉沒有？”
“你這轉(zhuǎn)行程序員了工資不是翻了幾番？”
“月光族一個，之前培訓(xùn)就幾乎花光了積蓄，現(xiàn)在住在市中心房子又貴的要死，女孩子又要化妝品、衣服啥的，每個月開銷要上萬，基本剩下不了什么。最煩的是天天加班，頭發(fā)蹭蹭往下掉?！?p> 我打量了一番她的裝扮，棕色貝雷帽下面是一張精心打扮過的臉，耳朵上的吊墜閃閃發(fā)光，配合著她一身塑腰短裙和精致的高跟鞋，確實讓人仰望。
“你們女生總是比男生好，好歹不需要買房子、車子，花錢也自由些?！?p> “你不是也才去泰國瀟灑了么，再說姐現(xiàn)在不看中房子、車子，看中的是顏值。之前有人給我介紹一個家里條件特別好的，深圳有房又有車，他還天天在微信上對我噓寒問暖我都沒答應(yīng)。說到這個，之前有人給我介紹一個小鮮肉，長得帥，廣東人，可惜我真的不想再異地了，B肯定喜歡這款，要不我介紹給你吧？”
于是大家湊在一起看起照片來，照片里他坐在車?yán)?，戴著手表的手貼著額頭作沉思狀，蓬松的頭發(fā)遮住了那張充滿稚氣的臉龐。
“切，這一看就是不成熟的小屁孩，這樣的你們也喜歡？”
“小歸小，但是人家長得帥呀。B，我?guī)Щ匕盐⑿磐平o你哈?！?p> “OK，謝謝親?！?p> 我開始感到一絲難過，這與我二十年來的愛情觀相差甚遠(yuǎn)，愛情怎么會是這樣庸俗的樣子呢？本來滔滔不絕的我漸漸沉默了起來。
“詩綠，你看看他們兩個，一個在微博上都能找到女朋友，一個馬上就要和相親對象去看電影了，你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找一個？”
“我早就失望了，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當(dāng)和尚去了?！?p> “也是，你這樣有沒有錢，長得又不高的人是難找到對象?！?p> “沒辦法咯?！?p>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感到興致全無，在我心中至高無上的愛情不應(yīng)該是這樣子的啊。我感到悶悶不樂，一言不發(fā)。
飯局結(jié)束的時候，A女以為她的話冒犯了我，連連向我道歉。
“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開玩笑的，你不要在意。”
“哪有的事，我知道?！?p> 回到沙市的時候，我沉悶不堪，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里。我長得不算丑，家里也沒太多糟心事，工資尚可，每個月盡力存著錢，遇到熟悉的人說話也算風(fēng)趣，工作上盡心盡力，沒有不良嗜好，孝順父母，對人生也有著自己的思考，只不過對某些事有著自己的潔癖，最初的理想也依然還在，可這些在現(xiàn)實面前完全算不上優(yōu)點。這些年我覺著自己已是覺醒于世間的智者，看透了人生的一切，車子、房子這些俗事在我眼里不值一提。以前的我覺著自己不應(yīng)該像淑靜一樣死得默默無聞，得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漸漸的我只想在生活中找到生命的意義，運氣好的話遇上一個相互喜歡、關(guān)心的女子，然后心平氣和地過完這一生，沒什么偉大不偉大，沒什么高貴不高貴，一切終究灰飛煙滅，內(nèi)心平靜、安穩(wěn)、滿足就好?？涩F(xiàn)實讓我連這種生活也過不上，房子遙不可及，奮斗十年不及他人房子轉(zhuǎn)手一賣，一切逼迫著我不得不焦躁不堪，滿心皆是焦慮。
父親的痛風(fēng)一喝酒就復(fù)發(fā)，怎么勸也勸不好，母親的關(guān)節(jié)炎總是折磨著她，看了幾家醫(yī)院也不見好?？伤麄円琅f起早貪黑，忙碌不已。母親將她的小賣部打理得商品種類越來越多，父親則在凹口旁賣起了水果。父親總是開玩笑著這一切都是給我準(zhǔn)備的，等老了兩腿一蹬什么都不想管了。
“你自己不生病就完事大吉了，誰要你的錢。”
“我也想天天躺著睡覺，但到時候有人找我要房子、車子啊怎么辦？”
“指望你算是完了，每天睡到十點才肯去進水果，哪次賣的時候不在打瞌睡，別人把水果偷走了都不知道。你這樣的不生病害人就行了?！蹦赣H開始吐槽起父親來。
接著她又開始對我喋喋不休。
“你看之前讓你在沙市買房你不買，現(xiàn)在房價都由六千漲到八千了?！?p> “你在深圳怎么還沒搖到車牌號，你舅舅都給你表弟貸款買了輛越野車，現(xiàn)在沒個車是真的不方便?！?p> “你小姑家出事了，小姑爺都跑到國外躲債去了。我早就說他們這樣遲早要出事?！?p> “你堂弟偉真是不爭氣，上了兩天班又跑回來天天打游戲了，沒錢了就找我借，時不時還蹭飯吃，上次我不借他錢還差點打了我?！?p> 最讓我驚訝的是，堂妹靜在離婚后很快又找了一個。
“她本身底子就好，減肥后再一打扮很快就找到了?，F(xiàn)在這時代，女人稍微一打扮多的是人搶著要?！?p> “那你兒子到時候找到這樣的你要不要？”
“那不行，你還是要睜大眼睛好好找?！?p> “那你還一只催，到時候找到這樣的不就完了？”
“不是催你結(jié)婚，你現(xiàn)在要開始慢慢找了嘛，哪里有人剛好在你三十歲的時候等著你結(jié)婚嘞？”
“哪里那么容易找得到喲。天天加班又沒有時間參加活動認(rèn)識新朋友，即使看對眼了還要考慮家鄉(xiāng)的遠(yuǎn)近，考慮雙方家庭的背景，考慮雙方的秉性，一個人本就很累了，怎么會有心境去解決這些煩惱?！?p> 母親無奈不已，想說些什么卻咽了下去。
本想著有時間勸勸靜，讓她在新的婚姻中擁有自己的事業(yè)和生活，可這些話以前是沒有講過嗎？算了吧，這些俗事、爛事不值得人操心。
在家的日子我總是沿著年輕時的路走走看看，便河廣場江堤的船餐廳依舊還在，工商銀行的鐘樓依舊還在，沙市中學(xué)也依舊還在，只不過換了校名，學(xué)校早就搬到新校區(qū)去了。這初秋的季節(jié)讓人感到些許寒冷，讓人覺得自己終究是無主之根，飄飄蕩蕩。我不想輕易屈服在這庸俗的價值觀里，可又不知道何去何從。
回深圳前我決定在武漢逗留幾天，找老朋友聊聊天。
我先是找到了凡康，在他博士樓里的雙人宿舍里喝起了茶。
“另外一個人呢？”
“他經(jīng)常在外面做項目，很少住宿舍?！?p> “那你豈不是天天一個人呆宿舍？”
“習(xí)慣了，我覺得像我這樣的博士生活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天天就是坐在宿舍寫論文，累了就抽抽煙。人一生注定就是如生來時般孤寂，不過我反正早就習(xí)慣了?！?p> “一樣，人間不值得。”
“我覺得你本質(zhì)上就是一個文藝青年，不該參與這人間的俗世?！?p> 在我心里，文藝青年”早就被打上了迷茫、無助、無病呻吟的標(biāo)簽，可凡康的話讓我委屈得想哭了起來。
“沒辦法，現(xiàn)在都要房子、車子，沙市那個破地方房價都漲到八千了，讓人不焦慮不行。辛辛苦苦讀完書出來工作一輩子賺的錢恐怕都不夠在深圳買房，反倒是那些低俗網(wǎng)紅、投機倒把的人賺得盆滿缽滿?！?p> “現(xiàn)在的毒雞湯太多咯，每個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看看別人，他有我沒有，就焦慮了。一個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他要的一定是符合自己性情，秉性的，追求這些東西，他才會平靜，從容。你現(xiàn)在被現(xiàn)實逼迫，那就暫時委屈著努力去賺錢，等到未來有機會不忘記自己的本心就好。”
凡康的話讓我醒悟，他這樣艱苦條件出生的人都能將事情看的如此開，我自愧不如。我也曾是那個鄙視世俗所追求的東西的人吶，可惜的是被現(xiàn)實打磨得忘掉本性。想來每個人大抵都和我一樣，有著自己的寂寞，有著自己的不堪，我完全不用那么慌張，慢慢認(rèn)同這一切，認(rèn)同孤寂，同時對未來抱著期望。我突然明白了永澤對渡邊最后的勸解——“永遠(yuǎn)不要試圖同情自己”。這些年我總是對看穿一切俗世的自己竟然要在這塵世中掙扎抱有著十足的同情，我不肯放下身段，不肯適應(yīng)這世界本來的面目，卻又不能置身事外，掙扎中我在任何一方面都沒有做出成果。
這段對話結(jié)束后，我們喝著茶，看著手機沒有再說話，直到窗外景色由白天變成了黑色我們才開始叫起了外賣，喝起了啤酒。
“畢業(yè)后想干嘛？”
“反正不是從事本專業(yè)的課，我已經(jīng)受夠了。”
“那豈不是浪費博士學(xué)位了？”
“害，有什么可惜的。和你一樣，生活所迫。我沒你那么多想法，以后隨便找一個城市，找份工作聊以度日就好?！?p> 第二天，我找到了剛畢業(yè)在武漢工作的文兄。
“工作怎么樣？”
“不好，不怎么喜歡。我這行相當(dāng)于臨床試驗的檢測員，看過了太多的不擇手段，時常感到惡心與不齒?！?p> “那準(zhǔn)備怎么辦？”
“換工作唄，總不能我這個名牌大學(xué)的碩士生還會被餓死吧？”
“聽荊諾說你又找了一個網(wǎng)戀對象？”
“嗯，就是之前我們一起打游戲的那個，現(xiàn)在在四川當(dāng)老師?！?p> “你是真的厲害，你們以后怎么打算，她以后來武漢找你？”
“怎么找我，我又買不起武漢的房子，武漢的工資低的要死，跟你現(xiàn)在工資估計都沒法比。你說我要不要去北上廣深先賺點錢然后再回來？”
“看你對象的想法了，就怕你們繼續(xù)這樣異地會出問題?！?p> “我跟她說過現(xiàn)在的我根本買不起房，她也沒強行要求我去買，但我們終歸是得有個自己的家?！?p> “一個人在外面，房租、吃飯也是一大筆開銷，更重要的是要一個人面對孤寂難耐的生活。”
“現(xiàn)在也差不多，無所謂的?！?p> 我想勸文兄不要著急，每個人每段時間的賽道速度不盡相同，可話到嘴邊我說不出口，我是沒資格說這種話的。我感到悲傷以及難過，怎的文兄這樣飽讀詩書的人兒也會落入這樣的窘境呢？
和文兄談完后我愁緒濃濃，每個人都焦慮不已，擁有著自己必須所面對的現(xiàn)實。這讓我感到每個人都是我的同類。在家里的時候隨隨便便每個人都月入過萬，不是這個人買了車就是那個人買了房，不是他家拆遷就是哪家走了狗屎運，可現(xiàn)實是連文兄這樣優(yōu)秀的人依舊焦慮不已。
這個世界太過于浮躁，互聯(lián)網(wǎng)讓所有人見識到了太多超越目前階段的東西，讓每個人急于獲得虛假的生活。淑靜以及她父親三兄弟如此，小姑如此，堂弟偉也如此。
我時常想讓這個世界按下暫停鍵，讓每個人靜下來仔細(xì)思考一番，不至于每個人都過于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