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番詳細商議過后,張角決定,由張寶留在飛狐峪統(tǒng)領貞義營部眾,照顧張梁,由閻柔帶著自己和戲志才、典韋、龔都和幾十騎作為親隨扈從前往草原尋找血蟾。
“幫老三找藥,我怎么能不去呢!”張寶本來強烈要求隨行,但是戲志才三句話安撫了這位沖動的地公:
第一,張梁不能隨行,天公地公中必須得有一人留下來照顧;
第二,貞義營不能久無統(tǒng)領,軍隊必須姓“張”;
第三,如今丘力居已經(jīng)是烏桓霸主,求他辦事,必須要張角親自出面,簡單來說,王要見王。
在安頓好一切后,張角帶人同閻柔踏上北去塞外的路途。
眾人有閻柔郡吏身份護體,快馬加鞭,三月初春,就見到了塞外的青草和牛羊。
黎明下,一隊胡馬卷起煙塵,向眾人馳來。
“老丘怎么如此客氣,跑這么遠來迎接咱們?!钡漤f的話還沒落音,閻柔的臉色為之一變。
“他們佩戴郭落帶……不是烏桓人,是鮮卑人!”閻柔手指遠方,大聲嚷嚷著部族散開。
鮮卑與烏桓都是東胡后裔,屬于匈奴血脈。兩部地域文化相近,最顯著的區(qū)分,是鮮卑以鹿等瑞獸為圖騰,會在身上斜挎一條瑞獸帶,胡語稱為“郭洛帶”。
張角知道,桓、靈之世,鮮卑族出了位名叫檀石槐的大人物。在他統(tǒng)治期間,鮮卑以彈汗山王庭為軸心,向南掠奪東漢,向北抗拒丁零,向東擊退扶余,向西進擊烏孫,完全占據(jù)匈奴故土,甚至一度攻至倭國,東西達一萬四千余里,南北達七千余里,成為橫亙在中國北方的強大草原帝國。
眼看鮮卑人彎弓搭箭,閻柔大喊道:
“鮮卑箭快,都散開、快散開??!”
眾人立刻擺出松散陣型,想要躲避鮮卑箭雨。
出乎意料的是,鮮卑人竟然只是虛晃一槍,順著眾人的空隙穿插而過。
張角正在差異時,只見一只鳴鏑箭自鮮卑人身后飛來,正中一鮮卑人后心。順勢望去,正是當初與公孫瓚在白檀山夜戰(zhàn)的丘力居。
“阿柔!你不好好在中山國辦事,是不是張純又讓你帶什么口信來了!”
“老丘!口信沒有,但是你看我把誰帶來了!”閻柔高興的朝丘力居大喊。
丘力居則勒馬而立,吹了一聲口哨。烏桓人下馬,丘力居見張角下拜:
“烏桓丘力居拜見天公大恩人!當初要沒有您,我們早就成了白檀山上的冤魂了!”
“老丘可以啊,現(xiàn)在追著鮮卑人打,我看這彈汗山以后要姓‘丘’了?!?p> 張角扶起已經(jīng)貴為烏桓單于的丘力居,寒暄幾句,講明了來意。
“我還以為多大的事情了,去圣山尋藥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天公你放心,現(xiàn)在彈汗山以東全是我烏桓牧馬的草原,剛才那幾個鮮卑人看見了吧,要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全都得留下來當青草的肥料!過兩天安排一下,我親自送你們去圣山,包你們一路暢通無阻!”丘力居拍著胸脯,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歸營的路上,在和丘力居閑談的過程中,張角知道了,原來自回到草原后,丘力居和部族厲兵秣馬,一邊打一邊談,不出幾個月,竟然成了烏桓各部的盟主,恰逢鮮卑方面檀石槐的繼任者和連單于荒淫無道,國力日衰。丘力居瞅準機會,將烏桓王庭設立在彈汗山以東不過百里的察汗湖畔,擺明了就是要集合烏桓力量,與鮮卑爭奪草原霸主的地位。
而閻柔此時被派往張純身邊,聯(lián)絡雙方,看來是有著不為人知的深意了。
看來自己當初讓公孫瓚放走丘力居,看似是保全了歷史,實際上是煽動了改變歷史的蝴蝶翅膀啊……張角想著,不禁對草原上的未來發(fā)出了一絲好奇和隱憂。
當天夜里,察汗王庭草原,烏桓部族圍坐成一個大圈,為今日大戰(zhàn)中死去的部族同胞舉行著烏桓部落最為古老的薩滿祭祀。
在圈子的最中央,是死去戰(zhàn)士尸體壘成的尸丘。
在眾人靜默的注視下,丘力居周身被五顏六色的飾帶和羽毛所包裹,肩膀和胸前掛在大大小小的圓形銅片。
在烏桓,王即神明,既是手拿彎刀的守護神,又是部族的精神領袖。
內圣而外王,在沒有詩書的草原上得到了生動詮釋。
丘力居從篝火中點亮一支火把,將火把丟到尸堆上,然后面向部族,將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身后同樣穿著怪異,頭戴一頂高皮帽的閻柔則開始唱念經(jīng)文。那是用古老匈奴語寫就的英雄史詩,代代口耳相傳,韻律雄渾而悠長。
“龍城啊,遙遠的故鄉(xiāng),察汗湖畔,王廷的圣光照耀著北方!號角吹響,烏桓兒郎騎馬上戰(zhàn)場!
長生天的王,帶來千萬種吉祥,踏遍草原,天神軍隊無人抵擋!……”
那是用古老匈奴語寫就的英雄史詩,代代口耳相傳,韻律雄渾而悠長。
周圍的烏桓男女慢慢起身,圍著漸漸被烈火包圍的尸堆跳起舞來。這就是烏桓族的文化,為初生的嬰兒痛哭,為逝去的親人歌舞。
也許在所有以血和殺戮為榮耀的文化里,死亡都是要歌頌的事。只有這樣,人們在面對敵人的屠刀時才有繼續(xù)為部族而戰(zhàn)的勇氣。
在人群中,一個女人突然痛哭著跪了下來。對丈夫的思念太過強烈,讓她此刻無法像無事人一樣載歌載舞。張角本以為會有人出來將這女子拖走,沒想到丘力居竟然從火堆中割下一塊烤得焦黑的肉,遞到了這女子口中。這就是祭祀中最神幻的一幕,烏桓人竟然靠咽下亡者的肉體來緩解哀思。
漸漸地,在載歌載舞的歡笑聲中,人群中央的尸體化作了一抔白灰,儀式也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落下了帷幕。
這一夜,目睹了烏桓祭典的張角,心里對宗教和信仰產生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那個困擾他一天的問題再次浮現(xiàn)在腦海中:
為什么本來松散的烏桓人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迅速集合成一個拳頭,并敢于挑戰(zhàn)鮮卑這個草原霸主?
答案也許就在宗教中,就是他們對長生天的這份信仰,讓烏桓人凝聚部族的力量、抗拒死亡的恐懼。相比于馬刀,信仰是一把更為鋒利的武器。
而自己作為太平教的教主和黃巾軍的領袖,身份與丘力居何其相似,手中同樣握著一把名叫“信仰”的長劍,足以沖破比鮮卑更加強大敵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