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會盟的日子,白登山上迎來了久違的熱鬧。
羌渠單于將白登山作為會盟之地,具有十分重要的政治意義。如果說狼居胥山代表了漢朝榮耀的頂點,那么白登山就是漢朝一切恥辱的起點。
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那個時候中國還沒有年號,但是這一年卻成了至為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當時韓王信(戰(zhàn)國韓襄王之孫,不是韓信)在大同地區(qū)叛亂,并勾結(jié)匈奴企圖攻打太原。劉邦親自率領(lǐng)三十二萬大軍迎擊匈奴,中了匈奴誘兵之計,被冒頓單于率領(lǐng)四十萬鐵騎圍在白登山七天七夜,漢軍斷糧斷水,十分危困。最終靠賄賂匈奴閼氏(單于之妻)才脫險。自此后,漢朝為了邊境平安,不得已開始了向匈奴和親的歷史。
如今,羌渠單于舊事重提,就是想提醒張角,匈奴至今仍是那個擒龍的猛虎,在雙方的會盟中,匈奴絕對不會再是附庸。
時至午時,距離雙方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時辰。
“這個張角怎么回事?竟然敢戲耍匈奴單于!”左賢王怒氣沖沖沖山下咒罵著。
羌渠單于倒是十分淡定,巋然不動的坐在王座上,朝身旁的于夫羅問道:
“周邊防護做的如何?要小心北面烏桓人前來攪局?!?p> 于夫羅回道:“三千人馬全部在白登山下巡邏,我自己統(tǒng)領(lǐng)的兩千人馬昨夜已經(jīng)在山北二十里扎營。如果烏桓人來襲,他們會燒馬糞示警?!?p> 羌渠單于微微點頭。這是他對長子的一次考驗。之前于夫羅突然的轉(zhuǎn)變讓他有些不安,為此他叮囑要在北面二十里扎營。如果于夫羅將自己的人馬派去北面,那么就說明他是真心擁護會盟,是一個真正理解自己的好兒子。可萬一于夫羅是將忠于單于的三千王庭護衛(wèi)派到北面,老單于就不得不重新考慮和于夫羅的父子情分了。畢竟“弒父”二字早就寫進了匈奴人的基因里,那位在白登山圍困漢高祖的冒頓單于,當年就是以“鳴鏑弒父”殺害了自己的父親登上單于王位。故地重游,羌渠單于必須多個心眼。
終于,連支持會盟的呼廚泉也坐不住了。年少的他不停的在困龍臺上來回踱步。
“我看這漢人沒一個信得過的。說好了巳時會盟,這都午時三刻了,還不來?真把匈奴人當成好欺負的了嗎?”
正說著,一聲馬嘯長嘶劃破長空,驚得眾人側(cè)目。
只見一只裝備精良的馬隊不知何時躍上了困龍臺。為首的正是穿著一襲道袍,頭戴黃色飾帶的天公將軍張角。胯下絕影昂首而立。身后張寶、典韋傲視匈奴諸王,一派護法金剛的猙獰面容。
面對突然出現(xiàn)的張角等人,匈奴人先是大驚,然后是大懼。照理說,白登山是匈奴人主場,他們在所有必經(jīng)之路上早就派了重兵把守。張角竟然還能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必定是掌握了不為人知的絕密暗道。況且山路崎嶇,他們百余騎竟然能人馬整肅翻山而至,可見無論馬的質(zhì)量和黃巾軍的馬術(shù),都是驚人的高超。
張角翻然下馬,向羌渠單于行禮:
“山路崎嶇,還請單于見諒?!?p> 羌渠單于沒顧上回禮,而是徑直走向絕影,撫著馬鬃嘆道:
“好馬好馬,我馳騁草原幾十年,沒見過此等寶馬良駒,可是代郡馬種?”
張角微微笑道:“烏桓馬。”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無不大驚,心下想到彈汗山上虎視眈眈的烏桓人,背后無不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羌渠單于又注意到馬鞍下一對下垂的鐵環(huán),好奇的問道:“此是何物?”
張角答道:“馬蹬,御馬之物。原本漢人也有布馬蹬,但是鐵質(zhì)更穩(wěn)?!?p> 張寶插嘴道:“這是我兄長發(fā)明的神器,朝廷的騎卒可是不曾配有。”
羌渠單于撫摸著馬蹬愛不釋手。他是愛馬之人,自然知道馬蹬對于騎手的意義,絕對不止是輔助上馬下馬這么簡單。這對看似簡單的鐵環(huán),將徹底解放騎卒的雙手,無論揮刀、射箭,都能揮灑自如。
眾人分賓主落座。此刻,已經(jīng)見識過天馬英姿和黃巾軍縝密謀劃的匈奴人,懷著極其尊重的表情與黃巾軍相對而坐。
“想必這兩位,就是您那兩位‘家大業(yè)大’的王子吧?”
聽張角點到自己,于夫羅、呼廚泉自報家名。
“天公,所率不過百人,敢來這白登山會盟,不怕我重現(xiàn)白登之圍嗎?”
張角聽罷哈哈大笑道:“單于敢孤身入代,我何嘗不敢百騎上山?不過有一位仁兄恐怕膽子比我們都要大,他竟然想勾結(jié)官府,想演一出一箭雙雕之計啊……”
張角話一出口,現(xiàn)場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典韋起身,從馬鞍上解下一個麻布口袋,丟到匈奴人眼前。眾人一看,竟然是一顆圓滾滾的胡人首級。
該殺便殺,經(jīng)歷過背叛與陰暗人性的張角不再仁慈。
面無表情的張角則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雙手遞到羌渠單于手中。
羌渠單于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封舉報書,內(nèi)容是向并州刺史張懿告密匈奴勾結(jié)張角反叛朝廷,落款只有一個字——左。
還沒等單于發(fā)話,左賢王亞布力已經(jīng)顫抖的倒下。
這首級不是旁人,正是左賢王的幼子。他本想派幼子送信,可以確保此事的機密性,沒想到不僅事敗,還造成了幼子身首異處。羞愧和悲痛混雜在一起,讓這位匈奴貴族當場崩潰。
張角冷冷的說:“黃巾鬼卒遍布天下,雕蟲小技如何騙得過頭上黃天?!左賢王若是不愿結(jié)盟,可以與黃巾軍列陣一戰(zhàn),何必使出如此伎倆?”
“亞布力,我待你像兄弟一般,讓你從一個百夫長成為今天的左賢王,你竟然做出這種吃里扒外的勾當!”
羌渠單于當下氣得青筋暴起,這不僅是因為背叛,更是因為被外人見到家丑的羞憤。區(qū)區(qū)一張羊皮紙,將匈奴表面強大的遮羞布一下揭開,內(nèi)部的分裂、軟弱、陰險像腐肉暴露在陽光下。
他剛要處置左賢王,只見于夫羅眼疾手快,抄起桌案上割羊腿的快刀,一刀捅進了左賢王的心窩。
“于夫羅……干得好……”
左賢王最后一句話,留給了他寄予厚望的王子。
眾人素知左賢王是于夫羅一黨,卻見他竟然如此狠心,都是沉默不語,生怕一句話說錯,當場鬧成兵變。
而剛剛還焦躁不安的呼廚泉,此刻已經(jīng)愣在當場,連話都說不出了。
羌渠單于來不及制止,發(fā)現(xiàn)左賢王已經(jīng)命喪當場,沉吟良久,幽幽說道:“于夫羅,亞布力他……是你的岳父啊……”
“父汗,亞布力豬狗不如,孩兒素日與他來往密切,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竟是此等小人。待孩兒回家殺了……”
“你住口……”
羌渠單于喝止了自己的兒子,作為經(jīng)歷了太多陰謀的匈奴單于,羌渠已經(jīng)猜出了背后故事。
當著外人,老匈奴王沒法處理家務事,只能捂著胸口沖張角說道:“天公,對不起,讓你看了笑話。我與亞布力自幼一起長大,游歷中原,縱馬塞外,情同兄弟,從沒想過他會背叛我。事已至此,看來與貴軍結(jié)盟,是長生天做出的命運安排。來人啊,牽白馬來,我要與天公盟誓……”
左賢王之死,標志著匈奴與官府方面徹底決裂。促成這一切的并不是別人,恰恰是一心維護與漢朝關(guān)系的于夫羅。其實他本身并不知道左賢王勾結(jié)并州刺史張懿,但是密謀叛亂的他心虛,還怕左賢王在拷問之下說出今日的密謀。
用陰謀掩蓋陰謀,只能讓陰謀更快的暴露。
正是于夫羅的陰謀將匈奴和黃巾軍綁到了一條船上,在他的推動下,一切都朝著他期盼的反方向發(fā)展下去。
會盟儀式在左賢王之死的肅殺氛圍中進行著。在于夫羅殺死左賢王后,年輕的王長子注意到,擁戴呼廚泉的右王無時無刻不在緊緊盯著自己,讓他根本無法出去發(fā)布圍攻白登山的命令。直到儀式結(jié)束,這位滿腹心事的匈奴王長子,都沒有離開困龍臺半步。
“天公,我的好兄弟!今日起,歡迎你的信徒來我的部族傳道,也歡迎你的商隊帶來食鹽和絲綢,我會用甘甜的牛乳和矯健的駿馬回報你們的善意。”
張角笑著感謝匈奴單于的善意,并和羌渠單于貼身擁抱。
在單于耳畔,張角低聲說道:“記住‘九龍奪嫡’的故事,遺囑不是護身符,你可以改,別人也可以改……”
羌渠單于沒有搭話,滿臉笑意的送盟友離去。
當張角的隊伍離開困龍臺后,憤怒羌渠單于回到王座上,嚴肅的說道:
“于夫羅,跪下!說,是不是你給王庭護衛(wèi)的馬喂了巴豆?”
匈奴眾人皆是一驚,只見于夫羅兩條腿打著顫,幽幽的屈膝在地。
“你最好把一切老實招來,不然我今天就要落下一個食子的惡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