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采荷之死
謝希楠輕輕放下那只已經(jīng)變形的手。
一切都是作繭自縛。
你若沒想到謀財害命,也不會把自己搭進(jìn)去。
既然有這個心和這個想法,就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fù)責(zé)。
我只是把這個事情開個頭,繼不繼續(xù)是你自己的事情。
“若你及時住手,把那些貪念壓一壓,那么你現(xiàn)在還是風(fēng)光的掌事丫鬟?!?p> “現(xiàn)在你成了這副樣子,廚房的掌事丫鬟大約換成了采蓮了?!?p> “采荷,人總是要反省的?!?p> “你該反省一下,為何此時在牢里的是你,而不是采蓮了?!?p> 采荷嘴巴還張的很大,忽的落下一行清淚。
在那青紫的臉上顯的異常滑稽。
彩姨娘有些不忍,把頭往一邊側(cè)了側(cè)。
但是下一秒,就見謝希楠把一支小小的白瓷瓶,放到了采荷的面前。
彩姨娘怔愣了幾秒,反倒是云秀急急道
“四小姐你這是。?!?p> 卻在彩姨娘的示意下住了嘴。
采荷臉色暗了暗,看了那小瓷瓶幾秒。
轉(zhuǎn)而有些難看的笑了起來,那腫起的眼睛目光低低的。
“采荷多謝四小姐成全。?!?p> 這次方氏出了這么大的丑,定不會輕易放過采荷。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幅模樣,那方氏卻還不給她一個痛快
想來,怕是想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謝希楠面上仍然一片淡然,口吻輕輕道
“你明白,便好了。”
她看著采荷,容光艷麗的似坐在那神攆上的神女
“采荷,準(zhǔn)備準(zhǔn)備上路吧?!?p> 那聲音清冷,似近似遠(yuǎn)。
引得采荷一陣恍惚。
再回過神,眼前卻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
采荷顫抖的拿起那瓷瓶,手指能活動的幅度終究是小,光是拿起來就已經(jīng)顫顫巍巍。
從12歲就進(jìn)了府,和云姨娘進(jìn)府約是同一年。
12歲的時候年紀(jì)小,劈柴總是使不上力氣,做活就沒有別人多??偸前ちR。
約莫有一次,她坐在那小小的角落,看著自己滿手的水泡,有的已經(jīng)滲血,終究還是被疼的落下淚來。
穿著綾羅衫的女人默默走到了她的身邊,身后跟著兩個丫鬟,看到她正在哭泣,便細(xì)細(xì)詢問怎么回事。
她被那女人的容貌迷的癡了。知道這是最近風(fēng)頭正盛的云姨娘。
女人看著她一手的水泡,給她細(xì)細(xì)吹著手,眼里竟都是心疼。
后來不知怎的,廚房的重活就都輪不到她了,大家對她也和顏悅色了很多。
現(xiàn)在想想,多半是受了這女的照拂。
20歲就當(dāng)了廚房的掌事丫鬟,在她這個年紀(jì)算是小有成就。
她又見到了那個女人。
那天雨很大,那女人一襲白衣站在雨中,求廚房給她一盤梨花糕。說自己的孩子想吃。
她沒有理她,并把廚房的門關(guān)上了,她就一直在門外等。
后來看中了她手上的鐲子,女人似有猶豫,卻還是慢吞吞摘下來給她換了。
她一直都記得這些事。
但是她不后悔,或許自己是忘恩負(fù)義,是恩將仇報。
但是為了活下去別無他法。
甚至在剛才在廳里指責(zé)云姨娘時,她沒有絲毫愧疚。
當(dāng)時只想著要死一起死,誰也不要好過。
她垂頭看著自己那只殘破不堪的手。
那女人輕輕捏著她的手,給她吹水泡的驚人容貌還在眼前,那觸感像極了剛才那四小姐摸著她手的感覺。
罷了。
許是報應(yīng)來了。
她捏著那白瓷瓶一飲而盡。
躺在臟臭的茅草里,這個狼狽的女人在最后,終于有了一絲悔悟。
思緒漸遠(yuǎn),大腦一片空白,卻感覺不到什么痛苦。
想來拿藥給她那人也是用了心的。
真是溫柔。。。
這一輩子,活的終究沒個謝四小姐通透。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并不遠(yuǎn)處的牢房躺著的那個乞丐,只微微闔了下眸子
用極輕又極靜的聲音說了句
“阿彌陀佛。施主一路走好。”
……
采荷死了。
這個消息第二天才傳到鳳來院。
屋里熏著白木香,家具整齊劃一的都是用楠木做的,上面雕著牡丹花型的鏤空雕,大概當(dāng)時故意做成一套,無一不透著精致。屋里的陳設(shè)擺件雖沒幾套,但是件件都是精品。唯有那窗邊茶幾上擺著一瓶用青瓷白釉插著的紅梅。此時花開的正好,一支一支開的漂亮。倒是讓這個房間顯得不是那么單調(diào)沉悶。
謝希楠坐在軟榻上,穿一身淺藍(lán)色的對襟襦裙,上面繡著點點白梅,顏色淡雅,那嬌艷過分的臉被這素淡的衣裙襯的溫柔極了,頭發(fā)仍然是簡簡單單用一支琉璃釵一挽,額間還裹著一條白色布帛,偏生有一股慵懶的氣息。只在那唇上涂了桃花口脂,那姿色又動人幾分。
彩姨娘坐在右側(cè),撐著那小桌喝著茶,那一雙美眸看著謝希楠笑意盈盈
“奴家剛才見著謝四小姐都不敢認(rèn)了,平時便知這四小姐美,今日這一看這美得卻不似人間人了。”
“回頭給四小姐送幾個能干的丫頭過來,這通身的氣質(zhì)可莫要浪費了?!?p> 剛搬來鳳來院一天,方氏就讓人將那吃穿用度都送了來,倒是件件照著小姐的身材去安排。
屋子里還?著炭盆,謝希楠端著那碗燕窩喝了幾口,這才剛起床沒多久,大概身子還有些困乏。再聽彩姨娘這官方客套話,額頭有些疼。
她扶著自己的額,皺著眉頭,聲音清冷道“彩姨娘,這茶好喝么?!?p> 彩姨娘一滯,那是上次謝希楠去問她討的茶。
又想起了自己的屈辱歷史。。。
這邊這個人還嫌自己煩。。
我恨。。。
她便也不再拐彎抹角的說話,還是那副勾人的臉,卻換了一副語氣
“那方氏都?xì)鈽O了,找紅梅找不到,牢里采荷又死了,那二小姐這次風(fēng)寒似是來的厲害,這都整整兩天了,還發(fā)著熱,總是昏一陣醒一陣。偏偏老爺最近正在氣頭上,到現(xiàn)在都沒去看過二小姐。方氏那邊忙的不可開交呢?!?p> 嚴(yán)冬里掉進(jìn)湖里,不把你凍掉一層皮都愧對了今年下的這個雪。
黃彩衣?lián)Q了個姿勢,用手撐著自己的下巴,眸子星光點點
“這人啊,總是此一時彼一時。以前那些巴結(jié)方氏的,最近這幾天倒是天天往我院子跑,連那宋姨娘都往我這里跑了一回,送了些稀罕物。”
她看著謝希楠,半闔著眸子
“誰又能想到罪魁禍?zhǔn)自谶@里還悠哉的吃著燕窩呢?”
謝希楠把燕窩放下,那蔥白的手指攏了攏衣袖,看不清表情“這后院之事本就深,全是一些趨炎附勢之人,那鼻子比狗都靈,清清楚楚的每天看著這府里的風(fēng)向標(biāo)往哪轉(zhuǎn)?!?p> “倒真是一個個都太閑了?!?p> 自己和母親前世就是不想?yún)⑴c這等丑陋粗鄙之事,到最后落得了一個慘死的下場。
彩姨娘白她一眼“這后院的女人啊,要么依附別人生存,要么自己生存??墒钦f道說道自己生存,那又能有幾個算是真屹立不倒的。這后院的風(fēng)隨時都在變,可莫不是都像四小姐您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p> “我會屹立不倒?!蹦巧倥淅涑雎?。
雖然那少女此刻年紀(jì)尚小,但是黃彩衣卻覺得,她大抵是可以做到的。
正在彩姨娘感嘆之時,那邊突然又開口問到
“過兩天就是十二月十四了吧。”
十二月十四是這老太太的祭日,整整一周謝家都要身著素凈,吃齋禮佛,美其名曰慰藉老太太在天之靈。
謝老太太生前禮佛,這些要求也沒什么不妥。
當(dāng)然,前世這種事跟她們外院沒什么事,畢竟她們平時在外院也是在天天吃齋。
她低著頭似在思索什么。
過了半晌抬頭問道黃彩衣
“你一會去謝鈺那邊幫我安排點事情?!?p> 黃彩衣看他一眼,眸光仍然是有些勾人
“大概不行呢,老爺昨日跟奴家約好要帶奴家去賞梅呢?!?p> 而且就算行,大白天的姨娘跑到大公子的院子里也是非常不妥的。
謝希楠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面,半晌起身
“也罷,我自己去吧。”
她想想黃彩衣的身份確實有些敏感,雖然她現(xiàn)在是個癡兒,但是多多少少頂著個四妹妹的身份,怕是比黃彩衣要讓人放心的多。
走了幾步,又回頭囑咐黃彩衣
“你得空幫我找人做幾身深色的衣服。。。大概就這兩天,紅黑都行。”
說完便披了披風(fēng)出了門去。
彩工具人:……
今天也是被奴役的一天。
謝鈺的院子在正遠(yuǎn)偏北,有些偏遠(yuǎn),但是好在落得寂靜兩字。
幾天前在謝鈺身后見著的小廝在門口掃著雪,似沒注意到謝希楠前來,待人到跟前了才反應(yīng)過來,頓時被那人的艷麗晃了晃眼。
“四小姐。。。”那小廝漲紅了臉,半晌憋出來一句“公子此刻不在府中。。四小姐一會再過來吧。。?!?p> 這四小姐最近可是承包了他們這些下人的談資,只道這謝四小姐雖然是個癡兒,身份確是水漲船高。
上次雖遇到過一次,但是也沒敢抬頭看。
如今離近了看卻想不到竟長得這般明艷。
謝希楠還沒等那小廝說完話就已經(jīng)跨進(jìn)了院子里。
謝鈺不在那便等他回來。
她做事向來都比較隨意,這次便也如往常一樣了
待那小廝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走進(jìn)去老遠(yuǎn)
“四小姐您不能進(jìn)去啊。。四小姐??!”
謝希楠哪會理會這些。
她步子飛快,一個拐彎就把那小廝甩到身后。
那小廝在后面急得跺腳
這傻人難道腿長么?。≡趺醋范甲凡簧希。。?p> 想想少爺?shù)脑鹤永?。。他又急得出了汗,趕緊跑出去找自己的少爺。
院子里種滿了翠竹,饒是在冬天,那一片綠意也十分讓人心情舒暢。
進(jìn)了院子以后就沒見到人了,這謝鈺多多少少也是個嫡出公子,就給配個小廝來照顧也未免太過不妥。
想想那謝月喬,那院子里的丫鬟都跟趕集似的。
謝希楠心中未免有些狐疑,越走到深處那竹林越茂盛,教人都以為此時是在哪座幽靜的山上,而不是在院子里。
四周實在是太靜了。
就只剩謝希楠那段錦云靴踩在雪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