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信
奕舒念并沒有回應那句感謝的話,目光有些低。沒有看謝希楠,也沒有看書。
“奕公子,你去過安陽嗎?”
安陽是晉城附近的一座城池,但是距離偏遠,在晉城的邊緣上。
而聽到安陽這座城的名字,謝希楠沒注意,奕舒念的眸子卻微微縮了一下。
謝希楠看奕舒念半天沒有回話,也沒有急,淡淡道
“聽說安陽的梨花開的最好,我還想有朝一日,能去安陽看看梨花?!?p> “母親說,他的家鄉(xiāng)梨花開的也好,但是至今母親都未曾告訴過我,她的家鄉(xiāng)是哪里?!?p> “母親想回家,我就想送她回家,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p> “四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的?!鞭仁婺罹従忛_口。
聲音有些清冽。
“我有幸去過一次安陽,那里的梨花開的確實是好,但是知道安陽梨花的人少之又少,畢竟安陽這個地方,并不富裕?!?p> “四小姐是從哪里聽說的呢。。?”
奕舒念一如既往溫順語氣,可是又許是連奕念舒自己都沒覺察到,他詢問的語氣里,竟隱隱帶了一絲期待。
從哪里聽說的呢。。。。
啊是了
謝希楠思緒飄出去很遠。
面上清麗,那表情卻似懷念,似懷緬。
與往日淡漠的表情截然不同。
“一位故人罷了?!?p> 奕舒念表面一片淡然,但是落在桌下的手卻攥緊了。
似不經意,他追問道
“敢問四小姐,這位故人。。是誰?”
謝希楠淡淡的看了他兩眼。
奕舒念背對著她,背影有些瘦削卻清麗,端的筆直,看不出來任何情緒。
輕輕嘆了口氣。
“是那趙家小公子,趙敬予告知與我的?!?p> 奕舒念的手一下子便松開。
趙家小公子。
趙敬予。。。。嗎。
眼眸沉更沉。
有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好像漸漸消失了。
半晌,這人又恢復往日的溫柔風采。
“是嗎,極好?!?p> 這聲極好里面包含萬千情緒,一絲絲一縷縷,卻又像是被風吹散,什么都沒有。
謝希楠有些出神。
出神的是那年草長鶯飛的春,和一張張帶著梨花香氣的宣紙。
奕舒念站起了身,攏了攏衣袍,微微咳了幾聲。
“看來謝小姐,于這位趙公子真是極好了?!?p> “算好吧。。?!?p> “也不算好?!?p> 她手托著腮,面容清冷。
“奕公子想聽嗎?!?p> “謝小姐想說,我便聽。不想說,我便不聽。”
謝希楠輕輕嗤笑一聲
“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今天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p> 少女說這話的時候非常自然,仿佛即將面臨死亡深淵的不是自己。
她漠然的開口
“相信奕公子也知道,我母親是青樓女子。而小賀公子的娘親,便是我娘當時在樓里的丫頭?!?p> 奕舒念表情無一絲改變,就算聽到青樓女子這四個字,便如聽到那路邊野花野草一樣,極其溫柔。
“當時我娘和這個丫頭的感情非常好,兩人情同姐妹,后來這丫頭嫁了人,我娘也嫁于了謝疏從?!?p> “那個丫頭嫁的趙家老爺原是個集市上買布的,后來生下了趙敬予,沒隔兩年,我娘也生下了我?!?p> “那時候我娘已經不受寵,但是也是個謝府正兒八經的姨娘,有一次,那丫頭領著只有幾歲的趙敬予來看望我娘,我娘見他非常歡喜,便給我倆訂了娃娃親。橫豎我是個不受寵的小姐,謝疏從倒是沒怎么在意?!?p> “當時的趙家,其實是高攀了。但是后面趙家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現(xiàn)在晉城有名的布商,而趙敬予,遙身一變變成了趙家嫡出少爺?!?p> “我十一歲的時候,院子里沒人跟我玩,我便想起來還有這么個未婚夫,想著兩人也是小時候見過的,便題了信,讓水碧給送去了。”
“開始沒有回信,我便一直給他寫,一直給他寫?!?p> “第五封的時候,他回信了。信上有淡淡的梨花香,筆記也甚是好看,比我這慘兮兮的字跡要好的多,我心底羨慕,后面就故意模仿他寫字?!?p> “當然我沒學的多好,現(xiàn)在寫還是寫的有些不倫不類?!?p> “他給我寫信我總歸是歡喜的。這人也極其有趣,我說我喜歡紅牡丹,當時不是紅牡丹的季節(jié),他便用那紅紙折了幾支歪歪扭扭的牡丹花送我,我提起我被欺負,立刻便送來的上好的金創(chuàng)藥,還有后來跟著信一起來的,是一枝開滿花的梨花枝,倒是好看的緊?!?p> “我心底是感激的,可能當時小,便越發(fā)依賴起我這個未見過面的未婚夫。我們零零散散通信兩年,卻在12歲那年,收到一封信,寫著安好。便再也沒有回信了?!?p> “去年初春,我為了活下去開始裝傻,我傻了的消息傳出去第二天,趙家便派人來退了婚,我又給他寫了好幾封信,卻接連石沉大海?!?p> “想來,趙家嫡母已經不是當時的小丫鬟,我娘也再也不是當時名動天下的縱姑娘了?!?p> 而前世,那趙家小公子最后考取了狀元郎,也迎娶了美嬌娘。
她還仗著癡傻,不顧謝府對她的門禁,跑到大街上去攔那棗紅大馬上的新郎官。
現(xiàn)在想想,說自己當時真的癡傻,也不為過了。
謝希楠講到這里就不再講了,而奕舒念也不言語,只淡淡看著那香爐上的淼淼青煙,出了神。溫柔的眉眼有些變幻不定。
孟湘很快就來了,謝希楠倒是坦蕩,該配合配合該吃藥吃藥。
在知道接下來自己生死存亡都不一定的時候,這種心性實屬難得。
施針的時候,孟湘把奕舒念趕了出去,表情一副不耐煩,就差一腳給他踹出去了。
記得臨出門前問安安靜靜坐在榻上的姑娘。
奕舒念問
“你愛慕趙家公子么?”
榻上的姑娘愣了一下,隨即低下了眼
“以前大約是愛慕的吧。”
前世大約是愛慕的。
今世已經不想了。
她低頭著自己素白的衣衫,又抬起頭嚴肅的對著即將離出門的奕舒念道
“今日我若是穿一身紅裙子就好了。”
隨即臂上落下一根細細的銀針。
屋門關了上。
……
窗外的竹子一年四季常青。
奕舒念非常喜歡這里竹子被風吹起的聲音。
感覺很有生機,也很有活力。
他站在竹林中,負著手,眉眼一片溫存柔軟。
時不時的輕咳幾聲。
遠處小屋里沒有任何動靜,想想也是。
少女在晚上忍受劇烈疼痛的時候都隱忍著不出聲,此時普普通通扎個針,對她而言可能不算什么。
奕念舒覺得,要是換了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竹林中不知是誰微微嘆了口氣。
他從懷中輕輕抽出來一張折疊的紙。
那紙看著有些年歲了,邊角都開始有了褶皺。
紙上的字跡并不成熟,像是出自孩童之手。只記載了一首詩。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
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奕舒念好好想了想。
自己當時拿著這封信的時候,嚇得差點扔掉。接著臉上便一片通紅。
他當時是16歲的好兒郎,當然懂的這首詩的意思,寫信的女孩可能是年紀太小,其中深意并不太懂,寫了這么一首詩贈予。
而他好像只是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句
“小小年紀寫什么情詩。。?!?p> 便收藏進了匣子,而那匣子里,赫然是一沓這些類似的紙張。
每張宣紙下面,都用娟秀幼稚的字體寫著
謝希楠贈。
當時回信寫的是什么已經忘了。
就記得當時看窗外的梨花開的正好。
順手折了一支,派人送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