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已經(jīng)九點了,沈友新坐在床邊,拿著軟白的毛巾一點一點擠壓頭發(fā)上的水。正在這時,放在床頭柜充電的手機響了,她瞟了一眼:張秉澤。還以為是老媽打過來的呢,她有點失落,把已經(jīng)潮濕的毛巾鋪在膝蓋上,然后將吹風機調(diào)到最大檔,暫時忽略那鈴聲。沒錯,只是暫時的,如果今天不回電話,明天還要找個合適的理由才能搪塞過去。而她很不擅長找借口,不能每次都拿老戲骨的電視劇當擋箭牌吧。
吹干頭發(fā),她看了一眼時鐘,又看了一眼手機,拿起旁邊的玻璃杯扭頭返回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里還彌散著沐浴露和洗發(fā)水的香氣,兩種味道摻和著水蒸氣暖暖的,熏的她有幾分睡意。就在她擰開水龍頭的一剎那,忽然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腳底一軟,整個人朝著洗臉池栽去。天知道她怎么還有反應時間把手里的玻璃杯推搡到臺面上,并且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鐘空出雙手把自己整個身體撐離開洗臉池。
好像沒過多久,沈友新恢復了意識,她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扶著浴室門朝鏡子里的自己望去。左邊顴骨那里已經(jīng)紅腫起來,腦袋經(jīng)過剛才一撞,麻麻木木的。她害怕再次跌倒,踉踉蹌蹌回到客廳沙發(fā)上。
臥室里手機鈴聲又響起來了,此刻她聽見有人找她,又喜又悲。家里人打來的也好,張秉澤也好,袁茵也好,詐騙電話也好,她一個人差點死在衛(wèi)生間!飛快地抹干凈不知道什么時候流下的眼淚,她現(xiàn)在好想聽見一個人的聲音,證明自己還活著。來電顯示還是張秉澤,可是她卻沒有了接電話的勇氣。她把頭埋進被子里,終于忍不住喊出聲音來:韓珹!韓珹!我真的恨你!
何苦這樣折磨自己、作踐自己,溫成瑜都說了,她和韓珹已經(jīng)結婚了。電話又響起來,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張秉澤打過來的。沈友新望著電話上的名字,心竟然隱隱作痛。這個和自己一樣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傻子,什么時候才能學會放手?
“喂?!?p> “你終于接電話了……你哭了?”電話那頭的張秉澤氣息不穩(wěn)起來,果然她還是沒有放下韓珹。
“他結婚了,你還是有機會的……”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沈友新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我……你知道我不會那么做,兩個人一定是因為相愛才結婚的不是嗎?”
沈友新最瞧不起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了,無分男女。
“你需要我陪陪你嗎?我還在你家樓下?!鄙蛴研屡艿讲AТ扒袄_窗簾,張秉澤在桂花樹下手里拿著電話抬頭望著她的窗戶,沈友新顧及左臉的傷,不想見他。
張秉澤總是能敏銳地覺察出來沈友新的猶疑不決,此刻他心里又有了那種隨時隨地會失去她的不祥預感。
沈友新將窗簾拉上,關滅客廳的燈光。她靜坐在書房,心像被一根鋼絲輾轉(zhuǎn)繞穿一樣。韓珹放棄了她,嚴簡給了她短暫的錯覺,張秉澤卻恰巧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和他在一起,沈友新能體會到他發(fā)自肺腑的開心。此刻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散發(fā)著致命的吸引力。沈友新從書房的窗戶望去,張秉澤還沒走,她發(fā)信息讓他上來。
張秉澤來的時候手里拎著兩杯香草拿鐵,他馬上就發(fā)現(xiàn)了沈友新左臉的異樣。沈友新?lián)嶂竽?,故作輕松地說:“浴室地面太滑了,一不小心磕到了?!彼舆^他手里的咖啡,把左側的長發(fā)再往臉頰上撥了撥。
“家里有沒有活血化瘀的藥?”
“沒有,不過我已經(jīng)冰敷一陣子了?!彼噶酥笗郎系谋?p> “我下去買藥?!彼辉倏此哪?,仿佛多看一眼那片烏青的皮膚就是偌大的折磨。沈友新趕忙擺手:“別去買藥了,我是敏感皮膚,買了我也不會擦的。”
張秉澤不再言語。
“大半夜的喝什么咖啡?!鄙蛴研麓蚱茖擂蔚募澎o。
“我猜你今晚可能會失眠。”他直言不諱,不想回避兩人遇見韓珹的事。沈友新聞言悻悻的,并不想繼續(xù)聊陳年舊事。兩人各懷心事一時無話。張秉澤還是第一次進沈友新的書房,平日里見面,她的裝扮基本以黑藍灰為主色調(diào),偶爾見她穿過顏色淡雅清新的職業(yè)套裝??墒撬龝康难b修風格實在出乎他的想象,單看她的窗幔(估計現(xiàn)在用窗幔的女孩寥寥無幾吧),外面一層是朦朧夢幻的高檔粉色紗簾,里面一層是粉色的透氣棉麻布料。窗邊地板上左右擺放著兩株一米多高的綠植,西邊白螺旋紋瓷盆里是發(fā)財樹,東邊白方瓷盆里是葉大姿美的天堂鳥。西面整個墻擺放著高及天花板的原木色書柜,里面整整齊齊擺放著各色書籍和幾個真人頭像大小的石灰雕像。張秉澤只認得大衛(wèi)和斷臂的維納斯,雖然不認識卻看那些人物面孔各具特色,他起身走近逐一向沈友新請教。
當她提到伏爾泰、莫里哀時他還能勉強搭訕兩句,待講到馬賽、還有阿佛羅狄忒的時候已是一頭霧水,果然隔行如隔山。
“繪畫專業(yè)的怎么書房里一幅畫都沒有?”張秉澤看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
“你學醫(yī)的家里難道有標本嗎?”沈友新反駁的倒也有理。
那張簡約的實木書桌上倒是擺放了滿滿當當三個筆筒的毛筆、繪畫鉛筆之類的。她隨身帶的平板電腦旁邊攤開一本毛筆字帖,張秉澤俯身看那頁“甲申之日平旦白書黃紙?zhí)貙m”幾個字實在晦澀難懂。沈友新看著他擰著的雙眉,笑他:“這是我練字用的字帖你也感興趣嗎?”張秉澤回答她,自己向來對字帖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只要是和她有關的東西,他都感興趣。明知道帖子里的內(nèi)容不必字斟句酌,要緊的是模仿字,還是忍不住想求個一知半解。他耐著性子看了幾個字,翻開書名一看《唐小楷靈飛經(jīng)》。
“你這間書房里如果再置辦一套茶具,活脫脫的就是一個老古董的書房。”張秉澤說者無心,沈友新聽者有意,當下腦子里回想起韓珹也說過類似的話。高二那年,她天真爛漫地憧憬著有一間屬于韓珹和她的工作室。她嚷嚷著要在工作室里擺上自己喜歡的石膏像,韓珹竟然提議要擺放一套茶具。四顧這間書房,有太多熟悉的元素,是她喜歡這一切還是她想彌補什么遺憾?沈友新一時之間也分辨不清了。
張秉澤走到她身旁,忽然將她的雙手緊握?。骸斑^去的人和事留在記憶里不好嗎?”她曾經(jīng)也是這么勸別人的,往事忽然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