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南方向馳援而來的蔡方,看見此時被像趕羊般驅(qū)趕過來的八百多成軍敗卒,和一個時辰前的耿順一樣,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一方面,他必須按下行軍速度,結成守陣,但陣中必須留足空位來容納敗兵。另一方面,近在咫尺的辮奴精兵虎視眈眈,不允許陣型出現(xiàn)絲毫紕漏。這兩個要點都關乎成敗,卻相互矛盾,要完美地解決這個問題,只有讓敗軍繞開陣腳逃跑,而步卒在平原上被騎兵追殺,結局是確定的,那就是死亡或被俘。
無奈之下,蔡方只能下令穩(wěn)住陣腳,停下行軍,同時呼叫敗軍們繞陣而走,對于定武營的四百多人,蔡方的喊話有效,那些士兵對自己統(tǒng)領的話不敢不聽。然而對鎮(zhèn)武營朱虞那些人,這話就如同要置他們于死地一般,引起了激烈的反抗。
“老蔡!“朱虞又在喊話,“你把陣型讓開一點,我們進來再合攏,這些辮子賊還遠著呢?!?p> 沒錯,半箭之地不近,但也談不上遠。
“朱虞!“蔡方剛才目睹副統(tǒng)領耿順慘死,結合現(xiàn)今鎮(zhèn)武營的表現(xiàn),對一個時辰前發(fā)生的事已經(jīng)猜的七七八八了,語氣中帶著一絲憤怒,“你部不聽指揮,無視計劃,現(xiàn)在又沖亂友軍陣腳!你不怕回去湯帥降罪么!?“
定武營中諸人幾百道憤怒的目光直射過來,如果目光能殺人,朱虞已經(jīng)死了幾百次了。但后者毫不在乎,就是率眾向前擠。他見喊話不奏效,索性不說話,還暗暗地握住兵刃。
眼看鎮(zhèn)武營敗軍越來越近,蔡方顫抖的手舉刀,大吼:“再靠近本陣,殺無赦!“朱虞愣了一下,冷笑道:“你倒是有這個膽子!“仍然帶著人往前沖。
見到朱虞滿不在乎地冷笑,蔡方氣的渾身發(fā)抖,戰(zhàn)刀向下虛劈,怒吼:“殺!“
雁門關將士第二次同胞相殘的戰(zhàn)斗發(fā)生了,定武營將士們仿佛身處噩夢,對昔日同袍射出無情箭矢,而鎮(zhèn)武營敗軍為了活命,也紅著眼睛不要命地往營里沖,情急之下少不得拔出兵刃傷幾個人。很快鎮(zhèn)武營部就沖到了陣前,定武營前排的槍手看到昔日戰(zhàn)友,卻狠不下手去刺。被朱虞率人砍開槍尖,眼看就要沖入陣中。
“砍死你們這些兔崽子,對戰(zhàn)友下得去手!”
“你們這幫狗!想沖亂大陣害死我們?nèi)咳藛???p> “你TM還射箭,我捅死你?。 ?p> “老子砍死你們這幫沒羞恥的家伙?。 ?p> “兄弟們殺呀,鎮(zhèn)武營叛變投敵了!”
陣前,兩支昔日友軍拼得越來越兇,隨著倒下的人不停增加,兩方也逐漸失去理智,終于演變成全力以赴的戰(zhàn)斗。而那些本來想繞營而走的定武營軍士,看到這一幕,也加入戰(zhàn)團,有的怨恨蔡方不顧手足情誼的,便加入朱虞一方,有對舊部隊情感深的,便加入定武營一方。
“赤日巴魯,烈和烏哈圖里丟,伏日希!(辮奴語,兩兔相搏,蒼鷹得利。我們上。)”正在包扎傷口的鬼面騎士看到這種景象,難得地咧嘴而笑,仿佛看見鮮肉的兀鷹。他手下那些剛剛啜飲鮮血的戰(zhàn)士們,也不約而同露出見獵心喜的表情,他們排開陣勢,按下韁繩,讓馬不急不緩地徐徐壓上,等待成軍火拼的血流得最多的那一刻。
蔡方在陣內(nèi)瞅見辮奴騎兵的動向,知道敵人是想等他們自相殘殺,不禁心痛如絞。他橫下心,右手拿著一柄直刃開山砍刀,左手擎上一面包著鱷魚皮的櫸木盾,邁開步子朝戰(zhàn)團中央殺去,見到鎮(zhèn)武營的,就一刀劈去,他身穿統(tǒng)領特有的紅色戰(zhàn)袍,在人群中劈波斬浪,好像一抹嗜血的旗幟,而他的目標,赫然是在那里吆五喝六,推波助瀾的朱虞!
朱虞眼看蔡方堅定地朝自己這里推進,心里突然涌起一陣不安,他久經(jīng)官場的直覺告訴他,蔡方這次來可不僅僅是教訓一下他而已,手上暗中扣了一柄飛刀。蔡方破開人群,沖到朱虞面前,怒吼:“老朱,你……”話音未落,一點寒星撲面而來,隨后是朱虞閃電般瞄準小腹的長刀直刺!蔡方大駭之下,不及細想,仰頭就是一個后翻,堪堪躲過飛刀,可朱虞的長刀卻萬萬躲不開,鋒利冰涼的刀刃深深斜刺進后背,從靠近尾椎骨位置直插到第九、十肋之間,重創(chuàng)了脊柱和肺腔。蔡方落地后,連連咳血,用力撐起,仰頭瞪視朱虞,卻連話都說不出來,嗆得滿嘴滿鼻都是血沫和破碎的肺葉。兩軍的廝殺也因為這陡然的變故瞬間停滯了。
“統(tǒng)領!”定武營殘卒們惶然地叫道。
“老蔡……”朱虞也有點呆滯,他大腦一片空白,無法理解為什么武藝上與他旗鼓相當?shù)牟谭骄谷槐凰@一擊就殺死了。這下他的罪名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頭腦向來靈活,這突來的變故只是讓他腦子短路了一剎那,看著定武營一千多人悲憤的眼神,和自己屬下那震驚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瞬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只見剛剛擊殺了蔡方的朱虞,忽然脫離戰(zhàn)團,朝南邊開來的辮奴騎兵大叫:“畢巴拿朱虞,畢代忒拜拿和科斯圖烈,拿邁伏拉底?。ㄞp奴語,我是朱虞,我投降太陽汗,快來救我。)”
這戲劇性的一幕讓在一旁觀戰(zhàn)的辮奴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鬼面騎士回頭和幾名偏將嘀咕了幾句,突然馬鞭一揮,辮奴大軍提高馬速開始沖鋒,大地又震顫起來。朱虞脫離部隊,面向游牧騎兵,以辮奴禮節(jié)單手抱拳伏低身子,他只聽得無數(shù)匹帶著腥味的草原馬呼嘯著與他擦身而過,隨后背后響起那些不明所以的同胞們的慘叫聲,辮奴人興奮的呼喝聲,馬蹄踩踏尸體和骨頭的碎裂聲,以及時不時利刃割頭聲,他半閉著眼,等待著這如同世紀一般漫長的末日。
聲響慢慢變小,耳邊傳來稀疏零落的馬蹄聲,興奮的辮奴語交談聲,馬蹄聲到他跟前消失了,一柄沾滿鮮血的釘錘伸到他下顎,稍一用力,朱虞順勢抬起頭來,身子仍然保持著卑微的趴跪姿勢。
“塔兀臺摩諾,耶若克朱虞?。g迎,朱虞將軍)”鬼面騎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可怖的嘴角微微上揚,看不出是嘲弄還是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