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自上次侯府遇刺風(fēng)波之后，遠(yuǎn)寧侯是休養(yǎng)生息了好一段時日。他的心臟先天異于常人，其實應(yīng)是生來孱弱，多病痛的。好在他自幼習(xí)得功法，練就了武功，強身健體。又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侯爺，一水的人參雪蓮珍貴補藥供應(yīng)著，雖是先天不足，但到底后天也給補上了?？墒?，當(dāng)日一箭，穿膛而過。雖避開心臟要害，可惜這異于常人的體質(zhì)，也注定了若是受創(chuàng)，便是比常人百倍千倍的痛苦以及羸弱。即便是外傷治好，內(nèi)傷也是病去如抽絲，非得靜養(yǎng)一年，才有略起色。且此后若是再有傷痛，便是大羅神仙也難救。
但像這等辛密之事，也只有侯爺身邊最親近的幾人才知。在外人看來，遠(yuǎn)寧侯長年習(xí)武，即便是經(jīng)歷此兇險，也無傷根本。確實，此刻的遠(yuǎn)寧侯，談笑烹茶，身側(cè)圍著丞相為首的一干大臣。唯一奇異的就是正值夏日，寧遠(yuǎn)侯卻依舊著厚袍，好似不知暑熱。除此之外，便是一貫的面塑如玉，再無任何異常，絲毫看不出來之前纏綿病榻的痕跡。
“本王病了這許久，以為早被世人所忘卻。卻沒想本王大病初愈，蘇世伯等就來探望，實是感激涕零。只是此刻不宜飲酒，只好以茶代酒，敬諸位?！闭f著，侯爺舉杯，眾人也舉杯附和。
蘇丞相說道，“侯爺客氣。侯爺臥病期間，我等也是心急如焚，時刻關(guān)心侯爺安危。只是陛下下了諭旨，不得擾了侯爺靜養(yǎng)，才作罷。”
遠(yuǎn)寧侯聽了這句話，倒是輕輕一笑。蘇丞相倒是想把責(zé)任都推到皇帝頭上去，可是盡管是皇帝下令不許探病?？蔁o論如何，書信或是口信也可捎帶一二。怕是遠(yuǎn)寧侯病重之時，大家都互相觀望，不敢輕舉妄動，只冷眼看他挺不挺得過這鬼門關(guān)。要是就此一命嗚呼，樹倒猢猻散，又何必在這等不確定的情況下去討侯爺?shù)暮?。若是因此觸怒陛下，那便是上位不成，反被削。
但遠(yuǎn)寧侯也知道，他們是以利益相交，倒也不必指摘什么，敲打敲打震懾住便是了。遂喝了口茶，不動聲色地說道，“我記得前幾天世伯給皇上進貢了對玉如意，聽說是少有的品質(zhì)。想必世伯也是辛苦了，一邊心系本王，一邊還得費心搜羅奇珍異寶以悅圣心。”
在座的各位都是聰明人，怎么會不知遠(yuǎn)寧侯是暗指丞相在想著左右逢源的把戲?？墒撬麄兘圆怀雎暯釉?，槍打出頭鳥，得罪侯爺或是得罪丞相，都不是他們想要的。
蘇丞相到底也是官場老手，雖見事跡敗露，慌得手心出了細(xì)細(xì)的汗，但面上還是一派鎮(zhèn)定。自如回答道，“到底是侯爺消息靈通。老朽本是機緣湊巧得了一對，本想著送侯爺一件。但老朽于侯爺相交也有數(shù)年，知曉侯爺心有乾坤，不好外物。且又想著陛下少年心性，喜這些珍寶稀件，便是進貢于陛下，也正好以寬慰陛下心中對侯爺?shù)牟◇w擔(dān)憂?！?p> 這話巧妙，先是貌似坦蕩，絲毫不在意侯爺探子探知他的動向。又是急表忠心，表示自己看重侯爺更勝于陛下。再一手結(jié)交數(shù)年，不僅是激起侯爺心中惻隱之心，也更是告訴在座的諸位大臣，自己與侯爺關(guān)系匪淺，既是小有摩擦也能依舊屹立不倒。最后提到陛下，雖言語敬重，可話里話外無一不所指陛下年少頑劣，不堪當(dāng)以治國重任。又且說陛下?lián)暮顮攧酉颍秦┫噙@禮便像是替侯爺所送，服軟討好使陛下安心，他們也可多些時日，以商大計。
一席話四重意思，說的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即便是官場人精，聽了也是肅然起敬。這番話下來，侯爺好似只有乖乖接下，以茶言謝的份了。
“還是丞相懂本王，本王覺得，有如意不如有人知意?！焙顮斵D(zhuǎn)手就把話拋了回去。眾人皆知，丞相無子，膝下只養(yǎng)有兩女。大女兒是正房嫡出喚作蘇知意，二女兒是小妾庶出名為蘇如意。那侯爺這話到底是指向何處呢？是夸丞相，還是夸丞相千金？
還沒等眾人回味過來，侯爺又舉茶杯說道，“這是今歲的新茶，各位以為如何？”
席末從四品下的大理寺少卿裴鏞回話道，“新茶口感和色澤皆好于陳茶，甚佳?！?p> 侯爺點點頭，不置一詞。又聽中席正三品的禮部侍郎萬貫祺出言相譏，“到底是年輕后生，怕是從未沒喝過陳年的普洱茶餅，那茶香歷久彌新，非爾等新茶所能比擬?！?p> 這話排外，也道出了官場有自己的圈子。且不消說也知道，官場老手抱團掌握著權(quán)力。他們都多都是同一屆考生，彼此是更加親密有集體歸屬感。裴鏞乃是后生，即是努力數(shù)年，也不過混到從四品下的位置。如今的朝局黨派定型，前輩與后輩之間對流交換已成凝滯局勢。
侯爺此問，想必就是在試探各界想法。禮部侍郎話音一落，下面各位便紛紛各抒己見，有不可開交之勢。侯爺看著這一切，待他們說的差不多了，啟唇道，“這普洱是歷久彌新，舊茶為貴，而龍井卻是雨前新茶方為佳。所以兩位皆有理，此等討論也無傷大雅。不過，”侯爺話鋒一轉(zhuǎn)，“本王沒記錯的話，好似快到科舉將至的時節(jié)了？”
丞相對面的正三品翰林學(xué)士宋述安回道，“孟秋科舉，距今只差兩月有余。”
“真快啊，本王還覺得日子停留在季春呢。沒想著這花朝節(jié)才過了沒多久，又已是孟秋了?！焙顮?shù)倪@番突然起來的傷春悲秋，卻讓眾人摸不著頭腦，他許是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輕咳了一聲說道，“本王記得姑蘇姚家有一才子連考三年不中，不過今年這官場上，本王卻想看點新鮮花樣了?！?p> 宋翰林不解其意，但仍回了聲“喏”，但蘇相卻是懂了。姚韓高為何進京趕考，他的目的在他的答卷上面寫的是清清楚楚，毫不遮掩。他們也曾感嘆過其人文學(xué)造詣，可侯爺親看過其答卷后，卻是嘆息搖頭。連續(xù)三年，而今年卻突然轉(zhuǎn)性，并不是侯爺反復(fù)無常。而是蘇相知道，姚韓高性烈需打壓，養(yǎng)足他對陛下朝廷的不滿，此時伸出援手，才能讓他知足感恩成為我黨手中的利刃，狠狠地刺向陛下一黨。侯爺深謀遠(yuǎn)慮，蘇相即是大他近一輩，又在官場沉浮多年，也是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