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之人蒙著面,身著暗紫色勁裝,手中的兵刃尖端微微上挑。冷清的月光映照在那彎刀上,直教人汗毛豎立。
蒙面人許是沒想到我會安然避過,猝不及防地摔跌在了石桌之上,竟是將石桌壓成兩半。彎刀脫手,哐啷一聲掉落于地。我趁機奪路而逃,奮力奔向前院。
前院栽種的海棠花木較后院更多,儼然一小片海棠木林。我剛踏入花木之間,就忽覺耳畔厲風(fēng)呼嘯。該死,刺客追上來了!
我恐懼非常,卻還是條件反射式地偏頭側(cè)身,竟又僥幸避過一擊。可無辜的海棠花木卻遭了殃,重重枝椏被系數(shù)斬斷,刀鋒被注入內(nèi)力震起片片落雪。
我繼續(xù)逃命,蒙面人仍窮追不舍。許是因身處樹叢,伸展不開,他幾次朝我砍來,竟均教我僥幸避過,而代我挨下那一次次擊殺的便是一叢叢海棠枝椏。
穿過樹叢,繞過照壁,終見院落大門。我急忙奔上前去,用力去拉,卻不想竟是紋絲未動。
這大門竟是從外面上了鎖!這可真是天要亡我!我急急回頭,但見彎刀劈頭而來,我想再躲避卻已是來不及!我恐懼地下意識閉了眼。
然而,預(yù)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傳來。取而代之的竟是破門的巨響,金屬撞擊之聲緊隨其后。
我疑惑睜眼,還沒看清楚狀況,只覺手臂一緊,踉蹌著被人拉至身后。
凌念空擋在我身前,左手背后,死死地握著我的手臂,右手持劍與蒙面人對峙。但他右手中的劍并未出鞘,而是全然插在劍鞘里。
他應(yīng)是情急之下為了將我護在身后,未得拔劍的時機。思及此,我動了動手臂,想從他的左手中掙脫出來,以便他專心對敵。哪知他抓我抓得死緊,我絲毫掙脫不得。
蒙面人見來了幫手,卻也不懼,再次提刀砍來。凌念空舉劍格擋,看似并未用力卻逼得蒙面人后退一步。凌念空順勢將帶鞘之劍向前一送,正擊在刺客胸口處。只聽蒙面人悶哼一聲,頹然倒地。我大驚:他這一擊用的是劍鞘,應(yīng)造不成太多傷害的,那蒙面人怎會不省人事?
我?guī)撞缴锨安榭礌顩r,卻驚覺他的心臟連帶左肺已被震碎,這得是何等深的內(nèi)功才具有的殺傷力!
忽而想起先前在靈秀后山,凌念空僅用一根枯草便刺穿了月歸蛇的七寸……原來他的內(nèi)功果真如此深厚!
凌念空不置一言,目光掃過被蒙面人摧殘過的海棠木林,眼中爆射出寒光。還不待我弄清楚他這莫名其妙的怒火,他一把擒住我的胳膊,兩三步將我拖至院外。
“凌念空……你!”
不待我把話說完,他猛地一手扼住我的脖子將我壓在墻上,另一只手抬起,指向這院落的門楣,恨聲道:“再讓我看見你踏入這院落一步,我便擰斷你的脖子!”
我被他掐得幾欲窒息,卻還是艱難側(cè)頭,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此院門楣之上懸有一匾,匾上書“晴園”二字。
見我很是配合地去看那匾額,他怒氣稍減,松了手。而我則是全身脫力,委墜于地,大口大口地喘氣。
“主子,屬下該死?!毖ψ尩穆曇暨m時響起。
“送她回去。你明兒一早到外院領(lǐng)罰?!?p> “屬下遵命!”
薛讓扶起我,為我指引回留園的路。我卻思緒混亂:晴園……海棠……呵!這院子竟是凌念空為原主建的。也是,我早在初入盛京城時,便在纖云坊見過凌念空為原主訂做的成婚玉簪,他早便打算娶原主了吧?
凌念空說不定還帶她看過這晴園,其間定是承載了他們過去的回憶,所以他才將院門鎖了吧?可這哪里還是座院落,明明就是埋葬著他與原主過往的墳?zāi)?!而我好巧不巧,闖了進來,還引得刺客將一眾花木斬得七零八落,他對我應(yīng)是恨極。
他對原主用情至斯,又何必強留我在此呢?或許他還沒有放棄,仍在想盡各種辦法尋回原主的魂魄吧?
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原主一人。每日與這樣的他相對,我的心好似時時刻刻都在被拿捏。原來,徹底放下他,是這樣難……
至于那刺客,我已再無多余心力去想,許是與我上次在盛京城遇到的是同一批。
我恍恍惚惚回到留園,爬上床塌,仍是絲毫睡意也無,盯著床頂,直至天明……
凌念空將我留在凌府,卻未言明要我做什么,我索性也不去惹麻煩,多數(shù)時間都呆在留園里。
日近晌午,忽聞屋外嘈雜之聲漸起。我心中疑惑,剛踏出院子,便迎上了快步而來的薛讓。
他略一躬身道:“皇上派人來宣旨,主子請姑娘到正園聽旨?!?p> 正園是凌府主要用來接待上賓的院落,也是內(nèi)院眾多院落中最靠近外院的。
行至正園,只見一身著緋色暗紋官服的宦官利于庭院當中,一手執(zhí)拂塵,另一手執(zhí)明黃色卷軸,想必就是圣旨了。
緋衣宦官身后跟著一眾身著黛色官服的太監(jiān),看樣子也知他們的品階要比緋衣宦官低了不少。
緋衣宦官拉長了音調(diào)道:“玄翼軍統(tǒng)領(lǐng)凌念空接旨!”
話音落,院內(nèi)一眾仆從紛紛跪伏在地。我心中一嘆,果然身處封建社會,免不了一跪,便隨眾人一齊跪地聽旨。
凌念空身著朝服,看樣子是剛下朝回來不久,他身側(cè)還站著蕭濟風(fēng)。
什么旨意不能上朝時一并宣了?非得專程派人來府上宣旨,興師動眾的,真搞不懂這些古人是怎么想的。
見眾人皆已跪拜在地,凌念空這才一撩衣擺,跪了下來。
“臣接旨?!?p> 他的表情淡定從容,語調(diào)不卑不亢。
緋衣宦官抬了抬眼皮,開始宣讀圣旨。
那圣旨的語體太過繁復(fù),咬文嚼字的,我也只聽懂了個大概,卻還是驚出一身冷汗。大意是說皇帝仁厚,體恤皇宮內(nèi)臣仆役,現(xiàn)于太醫(yī)院下特設(shè)醫(yī)坊,專為宮內(nèi)丫鬟、內(nèi)侍看病。聽到這里我心驚膽戰(zhàn),因為這內(nèi)容與我同那星象官閑聊時提到的唐代患坊無甚區(qū)別。莫非當時我們的談話被人偷聽了去不成?
思所間,令我更為震驚的內(nèi)容直沖入耳:“凌府侍婢宣兒,通岐黃,性溫善。朕特命其為從四品醫(yī)官,掌醫(yī)坊。即日起消其奴籍,賜京郊宅院。翌日入宮謝恩受任,欽此!”
語畢,全場嘩然。這圣旨名義上是為凌念空下的,實則是為我下的。想是我身為丫鬟,自沒有資格聽旨,這才宣給了凌念空。
方才圣旨只宣讀了前半段,我便發(fā)覺凌念空面色陰鷙,想必他當時便猜到這圣旨與我有關(guān)。
我忍不住暗自冷笑:凌念空,你不是偏要囚我在這凌府里嗎?這下看你怎么辦,難不成你要抗旨?
但心里卻還是忐忑:看來我治愈劉尚寢之事還是在宮內(nèi)傳開了,竟都驚動了皇帝。可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深不可測的皇宮!我當真能夠獨善其身嗎?會不會遇上比凌念空更難應(yīng)付的主兒?
“凌念空,還不快領(lǐng)旨?”那宦官的話語之中頗帶著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凌念空靜默片刻,沉聲道:“臣領(lǐng)旨?!?p> 隨著眾宦官的離去,凌府仆從也一并散去。我從地上站起,思緒混亂,總覺得入宮后會有更大的麻煩等著我。
我本以為凌念空定會找我算賬,卻不想他竟瞧都沒瞧我一眼便回他的冷園去了。
他不找我正好,我正不想看他那張冷至冰點的臉。
回到留園,用過午膳,心中便煩憂起來:我一個毫無人脈根基的小人物,要如何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中生存下去?更何況那宮中還有已對我懷恨在心的九公主岳鸞漪,該不會我一進宮,就被悄無聲息地滅掉吧!?
思及此,我忍不住心中一陣哀嚎。若是如此,我還不如留在凌府安全些,至少凌念空暫時不會殺我……
這一天下來我始終惴惴不安,眼看亥時已至。走到燈燭前,準備熄燈入眠,余光卻瞥見一道人影閃進了門。
被追殺的陰影還未消散,我極是警惕,急忙轉(zhuǎn)頭去看。
“誰?。俊?p> 視線正對上一雙邪魅的狐貍眼。
“是我呀,小美人兒。兩年不見,可有想哥哥我?”
蕭濟風(fēng)?!
我對這個人的印象雖不深,但也知道他平時在人前雖也是不拘小節(jié),但也絕不是這副放浪不羈的狷狂之態(tài)。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還是兩個都不是?
面對他這種變幻莫測,意圖不明的人,我著實犯難。且不說我根本不知道原主過去是以何種態(tài)度待他,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于是只能警惕地望著他,默不作聲。
他卻一拍腦門,佯裝懊惱地道:“哎呀,遭了!我忘了,凌念空告訴我,過去的事你什么都不記得了。那我是不是得在你面前裝一裝,裝作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蕭濟風(fēng)滿臉笑意,動作語調(diào)極盡浮夸。
忽地,他臉上的輕浮笑意瞬時消散,真的換上一副誠摯無比的表情,略一躬身,正色道:“在下玄翼軍副統(tǒng)領(lǐng)蕭濟風(fēng),能與姑娘相識,蕭某榮幸之至?!?p> 我啞口無言,尷尬地撤了撤嘴角?!笆捀苯y(tǒng)領(lǐng),不知你……”
還不待我把話說完,他便放聲大笑起來?!肮?!怎么樣,我這偽裝的功夫可比你臉上這張面皮高明吧?”
我怔住,這才想起自己還沒除去面具。可是他卻知道我易了容,是凌念空告訴他的,還是他看出來的?聽他剛才的口氣,應(yīng)是知道我是冷晴淺的,而且他好像還同冷晴淺頗是熟識。
“嗯……不對不對,談起偽裝你還是略勝我一籌的……”他頓住,忽然靠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