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門已有馬車在等,駕車之人仍是全貴。
凌念空終是松開了箍在我我腰間的手,可還不待我喘口氣,他極是自然地牽起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暖,力氣十足,絲毫容不得我掙脫。
一旁的全貴見狀表情呆了呆,而后似是懼怕什么似的,立刻恢復如常。
凌念空踏著腳凳上了馬車,轉回身道:“小心腳下?!?p> 我聞言一愣,下意識抬眼望他,正撞上他澄明如水的眸子。而其中蕩漾著的不是令人遍體生寒的冷厲,不是運籌帷幄的譏誚,而是毫不設防的真誠。他這樣的眼神我從未見過,即便是在他中毒、將我當成原主之時,也從未有過如此誠摯的眼神。我有絲呆愣,卻也沒有忽略他說“小心腳下”時的語氣竟也是輕柔的。
見我呆住,他似是笑了笑,托住我的手臂,稍一用力,將我?guī)狭塑嚒?p> 于車內坐定,我忍不住打量他,而他卻是靠著車壁假寐。
“你要帶我去哪?”
既然猜不出他的意圖,我便直截了當?shù)貑?,省得被他賣了還要替他數(shù)錢。
“東市。”他依舊半瞇著眼,聲音很輕,聽起來有些疲憊。
他怎么忽然要帶我去東市?他到底想做什么?“凌念空,你到底要做什么,請直說?!?p> 他苦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他說這話的語氣竟盡是無可奈何,聽得我的心不受控制地一顫。
他今天定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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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了約一刻鐘后緩緩停下。車外傳來全貴畢恭畢敬的聲音:“主子,到了?!?p> 凌念空緩緩睜眼,起身掀開車簾,步下馬車。我也踏出車廂,但見最后一縷日光隱沒在遠處房屋之后。
我低頭,費力提起厚重的棉袍,剛準備下車,卻只覺身子一輕,待回過神來,我已站在了地上,人卻還在凌念空懷中。
他竟會抱我下車???
他松開我,朝東市店鋪聚集的地方走去,而我卻是愣在了原地。
他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我并未跟上,便又折了回來。
“怎么了?”他語氣淡淡,帶著一絲關切。
見我不答,他朝我伸出手?!白甙伞!痹捴兴七€帶著笑意。
望了望他伸出的手,我的心緊了緊,后退了兩步。
凌念空,你究竟想做什么?這些日子我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要把你從我心里剔除出去,逼自己不去想同你在靈秀山度過的那兩個月。一遍又一遍在腦中回放你扼住我的脖子,對我咬牙切齒的樣子......我好不容易就要成功了,你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轉變態(tài)度?
見我如此他無奈低道:“依鳳離舊俗,今日是昭元節(jié)?!彼膊还芪沂欠裼眯脑诼牐蛔灶欁缘氐溃骸笆吣昵?,師父卜得一卦,算得鳳離皇室將誕下天選之子。所謂天選之子,即是日后能左右天下大勢之人。十七年前的今日,即舊歷二十二年臘月初一,天選之子于日出之時降生,故得名‘昭然’。鳳離皇帝龍顏大悅,以為鳳離之社稷千秋無虞,故大赦天下,特設昭元節(jié),寓意鳳離國祚昭然如日?!毖灾链?,他的聲音更低了幾分:“此后歷載,每逢昭元,日不殺生,夜不閉市。就連監(jiān)牢里的死囚也得食熱羹一碗。鳳離雖國破,可習俗卻留了下來……”
我抬眼望他,不知他同我講這些是何意。他卻執(zhí)拗地執(zhí)起我的手,望著我的眼睛溫言道:“只今日,你與我,棄前嫌,忘來路,只當萍水相逢,共度佳節(jié)可好?”
我不知這節(jié)日于他來說有何意義,但他眸中的真誠絲毫不似作偽。忽而想到,就連看似與他同心的蕭濟風都對他存有異心,只怕他是真的孑然一身,尋不得共度佳節(jié)之人??上袼@般心性之人,會在乎這種細枝末節(jié)嗎?心里雖這么想,卻是不忍拒絕他。也罷,不如就依他所言,不問過往,共度佳節(jié)。
許是見我面色有所緩和,他將我的手攥于掌中,在我耳畔輕聲道:“隨我來?!?p> 我訥訥地由他牽著于人群間穿梭。街上的人很多,摩肩接踵。他緊緊攥著我的手,唯恐與我走散似的。他的掌心有些粗糙,我知道那是他常年用劍所致。他的手很暖,像是冬日暖陽,捂熱了我原本寒涼的手。
我就這樣跟隨著他,他偶爾回頭看我,唇角漾著淺笑。行至人潮擁擠之處,他會伸臂攔住我的肩,替我擋下周圍人的推搡。待擁擠稍緩,他便再次牽起我的手,繼續(xù)前行……
一時間我有些恍惚。擁擠的人潮、喧鬧的人聲、炫目的燈燭、星輝、月華,在這一瞬都隱沒不見,只余下牽著我手的他。這一刻,我的眼中,只余下了他。
他駐足于一家商鋪前,無奈笑道:“沒想到今日竟是如此熱鬧,你可有事?”
我搖頭,覺得此刻的他太不真切。
就在這時,店內傳來了一個略帶為難的女聲:“沈公子,這簪不是我不愿意賣,是當真賣不得呀!”
我有絲好奇朝店內望去,卻發(fā)現(xiàn)說話的女子,我曾有過一面之緣。記得還在靈秀山時,我曾到過這東市一次,還在一個名叫纖云坊的鋪子里買過幾件女子衣裙。眼前這女子可不就是那纖云坊的老板娘?
原來凌念空又帶我來了這家鋪子。
那老板娘面對著鋪門的方向,同她面前之人攀談。那人身量頗高,身形卻是清瘦,身著一襲紅衣,衣上用銀線勾勒著一簇簇芍花,艷麗至極。
“為何賣不得?難不成你是擔心本公子買不起?”
想不到那沈公子不僅衣著招搖,聲音也是極致魅惑,又帶著些不羈,但卻絲毫聽不出拿腔拿調的痕跡。莫非此人生來聲線便是如此?若真是如此,那他可真是天生的妖孽!只是不知他生得怎樣的一張臉。
可老板娘聞言,面上卻無絲毫異色,顯然是早便習慣了他那惑人的音色。
“沈公子,您這是說的哪里話?誰人不知您北離國沈風月沈公子的大名。您是北離皇帝陛下的股肱之臣,哪是小店得罪得起的?只是這簪是一位貴客提前定下的,實在是不能賣給您!”老板娘雖然嘴上阿諛奉承,語氣卻是堅決。
那沈公子聞言極是不悅,冷聲道:“你的貴客在哪?讓他來同我理論!”
“在此?!?p> 我聞言愣住,因為那聲音正發(fā)自我身旁的凌念空之口。
手腕一緊,凌念空拉著我步入店內。
那一襲妖艷紅衣的沈公子聞言轉身朝我二人看來。他的紅衣下擺頗為寬大,隨著他的轉身,竟旋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這樣的人會是何長相?按捺不住好奇,我望向他的面容,卻在望見的那一刻瞬間呆住,連呼吸都忘記了。
好美!
面前之人并未束發(fā),卻絲毫不顯凌亂。額前兩縷青絲自然垂下,正巧掠過他稍揚的眼尾,與羽睫相接。一雙桃花瞳眸猶如盛著星光月影的幽深湖泊,波光粼粼,略帶迷離,似醉非醉。鼻梁高挺且窄。一雙薄唇微抿著,唇線分明,唇瓣竟像是點過口丹似的,泛著桃紅……
這這這……這竟然是張男子面容!?可這也太美了吧?他若是做女子裝扮,恐怕不但會以假亂真,甚至會把許多女子比下去的!
我看得呆住。
紅衣沈公子回轉過身,眸光投向凌念空,劍眉微挑,開口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凌念空凌統(tǒng)領,還真是……”他頓住,轉而向我看來。眸光相接的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的竟是似水的溫柔。
他望著我的眼,吐出方才并未說出的最后幾字:“好久不見?!?p>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知為何我竟覺得他的眼神很是熟悉。
“的確好久不見?!绷枘羁找娚蝻L月的眸光一直停駐在我身上,幾步上前,將我擋在身后,同時不忘補充道:“早便聽聞北離皇帝陛下派遣使者入京,在下便猜到是沈公子,不知沈公子在盛京城住得可還習慣?”
沈風月輕笑?!氨竟右荒曛杏邪胼d皆在四方游歷怎會不習慣?不過……”他拉長了聲音,繞過凌念空,踱至我面前繼續(xù)道:“凌統(tǒng)領身邊有這位女子相伴,倒是令沈某不習慣?!彼Z氣雖輕佻,但望著我的眼神卻是柔和的。
凌念空側身回望,面上似有不悅。
而這沈風月也是位不怕事的主兒,竟上前一步,離我又近了些。
“這位小娘子丑確是丑,但既然能伴統(tǒng)領身側……”他頓住,做思考狀。“想必這面皮之下,必定藏著傲人風姿。”
我聞言一驚,這個沈風月是只隨口一說,還是看出了我并未以真面目示人?
清雪離城
又一重要男性角色登場!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