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是同凌念空一起用的。用完膳,易了容,收拾妥當。他命人尋來一件狐裘披風,親自為我披上,還手指靈巧地打了個別致的結。他輕勾了勾嘴角,似是很滿意自己的杰作。
“走吧?!彼p聲對我道。
我“嗯”了一聲,卻不想他忽然俯下身,利落地將我打橫抱起。
“你!……”我有些吃驚?!拔业耐群玫貌畈欢嗔?,可以自己走……”我喃喃。
他聞言嘴角笑意更顯了幾分,卻還是抱著我出了屋。
看著他嘴角的笑意,我渾身發(fā)寒。像他這種終日冷著一張臉的人,忽然面上帶笑總讓人覺得不安??墒遣坏貌怀姓J,這家伙笑起來可真是好看,好看到讓我?guī)缀跬浟怂某歉c心機。
凌府門外的情形令我呆?。焊T外竟有士兵把守,而且這些士兵明顯不是凌念空的人。
難不成是刑部的人?這些人不會是自凌念空將我?guī)Щ啬侨掌穑褪卦谶@里了吧?難怪凌念空說岳鸞溪帶不走我……
他放我下地,輕聲在我耳邊道:“還是那句話,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必說,老實呆在我身邊即可。”語畢還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明明是已經(jīng)聽過一遍的話,明明是極簡單的一個動作,我卻莫名其妙地安下心來,輕點了下頭。
門口一個士兵見我們出來立即上前,雙手平伸,開口道:“嫌犯林宣雖未定罪不需囚車押解,但所涉之案重大,按律須戴鐐銬?!彼种姓浅林氐蔫F質鐐銬。
我的心沉了沉,看來眾人皆是把我當犯人對待了。
我遲疑著伸出雙手。那士兵正要為我上銬,卻被凌念空奪去了鐐銬。
士兵沒想到凌念空會有如此舉動,愣了片刻才道:“凌統(tǒng)領,屬下是按律行事,還請您莫要難為屬下?!?p> 凌念空笑了笑,竟是抬起自己的右臂,將其中一個銬環(huán)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你!……”我驚得說不出話。他這是什么意思?
不僅是我,連眾兵士也都十分驚訝。
不待我反應過來,我的左臂已被他握住。我愣愣地望向他,他的眸光竟是暖融融的。
鐵鏈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我的左腕被什么冰涼東西套住,隨著“咔噠”一聲,鎖死……我的思緒混亂起來:他這是要陪我一起……
肩被他堅實的臂膀擁住,被他帶著上了馬車。車簾放下阻隔了一切喧囂。
由于鐵鏈的束縛我同他坐得很近。他用被銬住的右手,握住了我同樣被束縛的左手。
“手好涼?!彼??!澳闩吕??”
我點頭。
“還好此行去的不是刑部,那里很冷?!?p> “不是去刑部?那是去哪里?”我有些意外。
“入宮,皇上要親審此案?!?p> “皇上要親自審?”沒想到竟然驚動了皇上。
“嗯。”他望進我的眼。“怕了?”
我遲疑著搖了搖頭。
“別怕,有我在。”他的語氣淡淡的,可不知為何,我竟有一絲錯覺。此刻我與他相處的氣氛,很像是先前他誤以為我是原主時感覺。
皇宮很快便到了。我們被刑部一干人等簇擁著行至文德殿前。
“相信我。”他再次鼓勵道。
“嗯。”
太監(jiān)通報過后,我與他一同入殿,向皇帝叩拜。
按南離律法,受審之人審案全程不得起身。我望了望連接著我和他的鐵鏈,繼而望向身旁跪得筆直的他。原來他一早便想好要陪我了……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皇帝端坐于大殿正前方的龍椅之上。
右手邊離皇帝最近的位子上端坐的是一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子,豐神俊朗,卻不知為何他的眉眼令我有絲熟悉之感。他的周身是不輸皇帝的威儀之氣,身上穿的是繡著四爪金蟒的玄色華服。
這人想必就是太子岳凌瀾了。太子旁側立著一位年近五十的男子,身材健壯,穿的是與凌念空相同的武將官服。想必是和凌念空品階一般高。
太子對面的一側立著幾位紅衣官員,看樣子應是文官,其中一人我認得——刑部尚書袁載道。
龍椅上的皇帝望見那將我和凌念空銬在一起的鐵鏈,眸光閃了閃,緩聲問道:“凌愛卿,你這是何意?”
他抿了抿唇,嘴角再次漾開淡淡笑意?!盎鼗噬?,臣今日是來領罪的。”
領罪?他這唱的是哪一出?難道他要把簡戚之死和物證被盜兩項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嗎?他是這種甘愿吃虧的人嗎?我疑惑地望向他,他不動聲色地輕拍了拍我的手背。
“哦?凌愛卿何罪之有?”皇帝擺出一副極有興致的樣子。
“此案錯綜復雜,還請皇上命袁大人從頭講起?!绷枘羁盏?。
被凌念空點到名字,袁載道似是將脊背挺了挺。
皇帝瞇了瞇眼,望向袁載道?!霸瑦矍?,既如此,你便將簡戚身亡當日的情形同朕及眾愛卿細細講來?!?p> 袁載道深深一揖?!俺甲裰?。”
于是他便將那日我入刑部問診、簡戚服藥后不足一刻便身亡,以及隨后從我身上搜出血字布條,乃至那布條牽連出的物證失竊一案均無甚遺漏地講了出來。
在袁載道的講述中只有事實,沒有案情分析,更沒有刻意暗示我就是兇手。想起他先前為了逼我認罪使出的各種手段,他今日這般表現(xiàn)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聽他講完,殿內(nèi)眾人皆陷入了一片寂靜?;实鄣捻行┗薨?,思忖片刻,終是將目光停留在了凌念空身上。
果然,能當皇帝的人都不是傻子。不用袁載道提示,皇上還是懷疑到凌念空頭上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凌念空,你想要脫罪可就難了。
我下意識看了看身邊之人,他仍是表情淡淡。
凌念空,你就如此肯定自己能全身而退嗎?你憑什么如此胸有成竹?接下來你又會怎么做?
我還在暗自思索,皇帝卻已開了口:“凌愛卿,朕記得當年冷毅寒之案的罪證皆是由你搜集的,可對?”
“皇上記得不錯,當年是您命臣密查冷毅寒通敵罪證。在您命刑部匯總證據(jù)之前,所有證據(jù)皆掌于臣之手?!绷枘羁蘸敛槐苤M地道。
他將話說得這樣絕對,難道看不出皇帝已經(jīng)在懷疑他了嗎?他這分明是在往槍口上撞!
凌念空,你到底想干什么?難道真的要認罪不成?
“如此說來,凌愛卿,你可知曉這物證為何人所盜?被盜的物證又是何內(nèi)容?”皇帝的語氣很是隨意,好似閑聊一般,可他的手卻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起龍椅的扶手來。
“回皇上,臣知曉?!闭Z畢凌念空堂而皇之地握住了我的手。
這可是在大殿上,他竟這般旁若無人地牽我的手???我想掙開,他卻將我的手我的更緊,令我掙脫不得。一種不詳?shù)念A感悄無聲息地涌上心頭。
“哦?”皇帝的視線落在了我們交握的手上?!澳橇钀矍涞故钦f說,是何人膽敢偷盜叛國之案的物證。”皇帝的語氣終于沉下去,帶上攝人的冰寒。
大殿上瞬間寂靜得令人發(fā)顫,只聽得一句不卑不亢的冷清話語:“回皇上,正是臣?!?p> 這六個字自我身畔傳來,在空曠的大殿內(nèi)回旋,久久才散去。
我呆住,他竟還是承認了嗎?可他為何要承認呢?以他的手段,他若是想脫罪應不是難事,可他為何……
皇帝的面色逐漸陰沉,殿內(nèi)眾人皆是噤若寒蟬。
“凌念空,你可知辦案之人偷藏物證,當以何罪論處?”皇帝的聲音冷到極點,也不再用“愛卿”這樣的稱呼。
“回皇上,尋常案件,辦案之人偷藏物證,當革職抄家,闔族逐出盛京城,世代不得入朝為官?!绷枘羁粘谅暤溃罩业氖謪s是那樣堅定,而我卻心慌起來。
“若是大案又當以何罪論處?”皇帝的語氣咄咄逼人起來。
“若是大案,除以上責罰,犯案者……當斬。”最后兩字他咬得極重,語氣更是低沉了幾分。
“念空!”我忍不住低呼出聲,整顆心揪成了一團。
他卻并不看我,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我忽然想起入殿前他對我說過的話,他說:“相信我?!蔽倚闹泻鋈话捕藥追帧?p> 皇帝瞥了我一眼,對凌念空怒道:“你既知曉,當初又何必犯案?再者說,現(xiàn)下并無直接證據(jù)指明是你命人偷了物證,為何急著認罪?你究竟想隱瞞什么?!”
不想,凌念空竟是苦笑一下?!盎噬嫌⒚?,現(xiàn)下的確沒有明確證據(jù),可是……”他望了望我繼續(xù)道:“袁大人為了查出偷盜之人,對宣兒用了刑,宣兒身子本就弱……臣……于心不忍?!彼@番話并無多少情緒在內(nèi),卻讓在場眾臣竊竊私語起來。
凌念空,你真的……真的是為了我,為了幫我脫身才認罪的嗎?
不對。我強壓下胸臆間因他那番話而洶涌如潮的情緒。
或許旁人聽了會如此認為,可是我清楚得很,我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他是斷不會為我如此的。他這番話應是有意說給眾人聽的,或者是有意說給某個人聽的。我四下掃視,忽然看見太子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得意的笑。那笑極淡,卻還是讓我捕捉到了。
我忽然想起昭元節(jié)那日偶然間聽到凌念空與薛讓的對話:薛讓說太子在找尋他的弱點,而凌念空說太子要尋弱點,那他予他一個便是……
我腦中忽然清明起來,原來如此,原來我于他真的只是一枚棋子……
心忽而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