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娘子被蛇咬了！
這個消息傳到眾人耳邊的時候，他們還在閑談著外界的最新消息?？吹桨⒏１е杳圆恍训捻f娘子跑到土地廟前，大家都吃了一驚。
然后看到阿福從身后掏出被砍為兩截的長長蟒蛇，眾人才倒吸一口涼氣。
已經(jīng)有人去水井邊上請杜大夫過來了，目前眾人只能先給小女孩做個簡單的處理。
門羅在阿福抱著女孩從村頭跑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意到這就是之前攔住她們馬車的那個孩子。
當(dāng)時還紅潤的臉頰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蒼白，漂亮的黑色眸子也被緊閉著的眼簾遮蓋住了。這個孩子的性命危在旦夕。
有略懂醫(yī)術(shù)的女子走到女孩的面前，查看了女孩被咬的地方。
看樣子被咬的部分只是在小腿上，然后女孩就暈了過去。
因?yàn)椴淮_定這條蛇是否有毒，阿福又怕描述不對，導(dǎo)致判斷錯誤。索性便將被砍為兩截的蟒蛇也一塊帶了回來。當(dāng)然，他事先砸扁了蛇的腦袋。然后對女孩被咬的部位進(jìn)行了簡單處理。
眾人手忙腳亂地將韋娘子的小腿上的布條又扎緊了一些。
在慌亂之中，杜大夫被請來了。
門羅仔細(xì)端詳著這位據(jù)說因?yàn)樵\斷出某位高官千金未婚先孕的事實(shí)，被這位高官貶官去職乃至于跑到這里避禍的著名大夫?？粗让伺⒌拿}象，然后仔細(xì)瞧了瞧她的神色。摸了摸她那汗?jié)竦念~頭之后，他從一看就知道是有些年頭的藥箱里拿出了幾枚銀針，對準(zhǔn)女孩的幾個重大穴位，仔細(xì)地扎了下去。
然后他拿出一段明顯已經(jīng)有燃燒過的痕跡的木片，向土地廟里的燭臺借了火，放在離女孩的鼻子不遠(yuǎn)的地方，靜靜燃燒著。
一陣奇異的香味頓時彌漫在這片空地上。
然后杜大夫走到阿福剛剛甩在地上的兩截蟒蛇邊上，仔細(xì)地看著蟒蛇形態(tài)，還戴上了身后侍從模樣的人遞上的手套，剝開被砸扁的蛇頭，仔細(xì)端詳著尖牙。
然后他沒有多說什么，便一掀衣擺坐到了桌邊。之前坐的滿滿的人們早就起身給他讓出了位置。土地廟的廟祝拿出了一疊黃紙和開了叉的毛筆，還有一小碟顏色奇怪的“墨汁”。
那大夫也沒有什么反應(yīng)，接過紙筆，姿態(tài)從容地用分了叉的毛筆仔細(xì)地蘸了蘸那更像是紅膏泥的“墨汁”，在那燒給土地神的黃紙之上，寫下了幾個藥方。
然后他站了起來，走到了阿福面前，說出了自他來到這個地方之后的第一句話。
“福管家，我已經(jīng)用銀針封住了韋尚書千金的幾大穴位，讓毒血暫時上不去。然后我點(diǎn)了這個香，是為了能讓韋娘子的神智能夠逐漸清醒。然后這個方子的七味藥，是到時候要抹在傷口上的。
“其中有五味我那里正好就有，但是這剩下的兩味，得去現(xiàn)采。第一是這個長蟲的毒牙磨成的粉，現(xiàn)在這長蟲就在我們面前，這個已經(jīng)不必?fù)?dān)心了；第二就是滴水蓮花，長在高山深潭邊上，在南山的那個大水潭邊上有，我看到過。所以這個得勞煩你去采三朵給我吧?！?p> 阿福聽了，趕緊點(diǎn)頭，握住了鋤頭轉(zhuǎn)身就走。但是他被陸元攔住了。
“老人家，你飯都沒吃一口，就這樣上山，身體受不住的。這樣吧，我們幾個去幫你采藥，你在這里吃點(diǎn)東西，順便照看一下小娘子，怎么樣？”
阿福搖搖頭，推開陸元。
“那地方你們不知道，我去?！?p> 但是陸元還是攔住了他，口氣溫和，但是態(tài)度還是不容置喙的。
“地方的話，我們會找村里的鄉(xiāng)親帶我們過去，你剛剛這么累，應(yīng)該好好吃一點(diǎn)飯休息一下。”
身后也有幾個村民在附和著陸元。
“是啊，福先生，這地方我們也熟，我們帶他們上去吧?！?p> 陸元一聽，便拿下他手中握著的鋤頭，將他按在了桌邊的椅子上。土地廟的廟祝給他端上了一碗米飯和蘿卜湯。
陸元按住了掛在身后的劍柄，和氣地對著村民說道。
“有誰愿意和我們?nèi)ド钐兜模俊?p> 話音落下沒多久，杜大夫身后的侍從便張開嗓門大聲說：“我愿前往?！?p> 門羅早就瞧見了，剛才在陸元勸說阿福的時候，杜大夫便朝他身后的侍從使了個眼色，然后這位侍從便在陸元公開征求隊(duì)友的時候，出聲應(yīng)下了。
“我是杜大夫的第三個兒子，那地方我陪父親走過，所以知道藥材所在的位置。父親年事已高，所以就由我代替父親給你們引路?！?p> 原來你不是侍從而是他的兒子啊。不過既然你可以去，為什么還要找上阿福這樣的老人呢？
還是說，你們一開始就覺得我們會自告奮勇地要求代替阿福，上山采藥？
門羅覺得她要重新審視一番這位曾經(jīng)在長安十分有名的杜大夫了。
不過，既然有如此的城府，如此的心思，為什么還會公開說出，那位高官千金未婚先孕的事實(shí)呢？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除非……這是他有意這么做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故意被貶黜？故意被去職？故意來到這里？
門羅突然抬起頭，看著那位滿頭白發(fā)的大夫。
而正在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孩的大夫，像是感覺到了門羅的視線，同樣抬起頭，看向了視線投來的方向，看向了門羅，嘴角緩緩地彎起了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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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元讓杜公子回家準(zhǔn)備一些攀爬工具，他和門羅則回到了馬車旁取些東西做登山的準(zhǔn)備。收拾準(zhǔn)備完畢之后，他們又回到土地廟前集合。
杜公子背了一個大背簍，還帶了一些挖草藥的工具、以及繩索。門羅和陸元都綁上了衣袖褲管，以防蚊蟲叮咬，還戴上了手套。
王師傅留著村里看顧著行李，杜大夫仍然在為女孩做些緊急處理。被阿福帶回來的毒蛇也已經(jīng)被村人拿去拔牙、砸碎，然后細(xì)細(xì)研磨成粉。杜家的其余人也陸續(xù)帶來了所需的其余幾味草藥，都在土地廟前現(xiàn)場處理。就等陸元他們回來馬上調(diào)制。
其余的村人在緊張之余，都坐了回去，繼續(xù)吃飯。廟祝端來幾碗飯菜給還在辛苦的幾人，一些村民開始輪流用飯、幫忙。
陸元和門羅因?yàn)檫€沒吃多少東西，就主動要求上山采藥，杜公子也是沒有用過飯。廟祝已經(jīng)打包好一大包炊餅，一大壺水，供他們路上吃。
不多時，他們就拿著登山杖，各自背著一個大背簍，往南山出發(fā)了。
南山就是之前他們坐車經(jīng)過的那個，王師傅說山上飄揚(yáng)著長長紅色布條的高山。
說是高山，其實(shí)也并不高，但就是不好走。山腰之下是泥土路為主，還有前人踩下的各種羊腸小路，走上去還算輕松。而流經(jīng)村子的那個水渠的水正是來源于這座高山。聽杜公子說，當(dāng)時為了開墾，養(yǎng)活大家，當(dāng)初來到村里的幾個年輕人就動手修建了這個水渠。
小路彎彎曲曲，一路往上，有時候還要經(jīng)過幾個小小的水塘。杜公子隨手一指，門羅便在水塘深處看到了幾尾游魚。
“這個水塘深度剛好，且入口是上方的水流，出口則有我們剛剛過這水塘的連續(xù)的小石塊。加上前面，”杜公子指了指離過路的石橋不遠(yuǎn)處露出水面一圈的幾個竹尖，“還有一排網(wǎng)來擋著，所以這里是村里養(yǎng)魚的地方。也算是可以解決一部分的糧食問題?！?p> 門羅瞇著眼看著那一片水塘，不僅看到深不見底的水面之下影影綽綽的網(wǎng)狀的東西，還看到了一些岸上的捕魚工具，應(yīng)該是村民放在這里的。反正來這里的都是村里的人，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也不怕別人拿走。
“我們的目標(biāo)還在更上面，這里只是我們村里養(yǎng)魚的地方。上面還有好幾個水塘，不過因?yàn)楦鞣N原因，就沒有作為養(yǎng)魚之地了。”
潺潺的溪水伴隨他們一路，就連看不見水流的地方，也能聽到嘩啦啦的水聲。
“山清水秀好地方啊！”陸元一手抓著背在背后的背簍肩帶，一邊用手背拭去額頭上的汗珠。
“嘿！陸公子怕不是沒在這里長住過吧，只要常住了，就不會這么想了。這里啊，來游歷可以，但是不適合久居！”
杜公子在前面朗聲說道，不過卻不是贊同的話。
在之前的聊天中，他們已經(jīng)知道杜公子的全名叫杜充國，今年十九歲。
喲嚯，還挺年輕的，看不出來啊。
雖然對外的人際往來還有些天真，但是對于這個村子里的情況還是比較了解的。
門羅跟著他踩出來的腳印往上走。她的鞋底已經(jīng)沾滿了濕潤的黃土，周圍的巖石山體的縫隙中則有綠色的雜草伸出一點(diǎn)枝葉。
“既然你知道路，為何你父親還打算讓阿福老先生上來采藥呢？”
門羅頓了頓，將盤桓在心中許久的那個問題問出了口。
杜充國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沒有回頭，只是站在那里，靜靜地問：
“趙先生是在懷疑充國嗎？”
然后他整個人轉(zhuǎn)了過來。
“趙先生是在懷疑我家，明明自己有能力上山，還故意找了年事已高的福先生。是特地看準(zhǔn)了你們會阻攔，而會自己毛遂自薦嗎？”
陸元也停下了腳步，他原本抓著背簍肩帶的手慢慢垂落在身側(cè)，離他的腰刀手柄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距離。
“不用緊張。我可以告訴你們答案?！倍懦鋰冻隽怂实男θ荩笆堑?，你們的猜測沒有錯。父親就是看準(zhǔn)了你們會站出來，才會做此計(jì)策的。他也知道這點(diǎn)小小的設(shè)計(jì)會被二位發(fā)現(xiàn)?！?p> 陸元的手又抓住了背簍的肩帶。
“什么意思？”
“簡單來說，那就是我的父親，想讓我跟你們回洛陽?！倍懦鋰D(zhuǎn)身繼續(xù)往山上走，一路踢開擋路的小石子。
“……他挺有想法的。”陸元低頭看著自己鞋面上沾的點(diǎn)點(diǎn)黃泥，似乎想起了什么。
“是啊，他很有想法，連入城憑證都給我弄好了。”
“入……入城憑證？”門羅驚訝地睜大了雙眼，“這個得由官府發(fā)放吧……你父親他偽造文書？”
“要不他怎么會在這里？”杜充國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你該不會以為，我父親是因?yàn)槟莻€愚蠢的未婚先孕事件而躲到這里來的吧?！?p> 門羅張了張嘴，她一開始還真的這么覺得?？磥磉@里的人都不那么簡單啊。
“你的父親他是偽造了什么，才躲到這里的？”陸元看著腳下的開闊景色，抬頭看著在前方帶路的杜充國。
他們已經(jīng)沿著黃泥階梯來到一個視野開闊之地。
腳下的路依舊狹窄，右邊是巖石泥土集合的山體，左邊是開闊的山下景色?？粗斑€在的村子如今在眼前只有化妝匣大小，周圍的樹林巧妙地將村子掩蓋了起來，而在更遙遠(yuǎn)的地平線方向，一座巍峨富麗的城池靜靜坐落在太陽落下的地方。
那是洛陽。
那是之前她和云蘿所在的地方。
現(xiàn)在那里是如此接近，
而又觸不可及。
長公主讓她和陸元在這個小山村里避風(fēng)頭，陸元說三個月之后就可以回去了，但是門羅并不這么看。
誰知道三個月之后她還會不會記得住自己呢？
那些上位者的記憶是有限的。她不會特別去記一個人怎樣怎樣，會有很多新的人搭上她的船。來來往往，每一天都有不同的新鮮事。而之前被打發(fā)走的舊人就往往被埋沒在無盡的故紙堆里，只有偶然才會被提起，有時甚至不會被提起。
何況自己只和長公主結(jié)識了一天。
門羅搖搖頭，自己怎么像個后宮怨婦一樣，天天期待著帝王的垂憐呢。她可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不管三個月之后到底怎么樣，她都是要離開這里的。
和這些村民不一樣……
村民？
“我的父親，他偽造了太醫(yī)院的公文，宣稱皇太子的死因，是意外。”
皇太子的死因……？
是王貴妃的第一個兒子？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一個意外?！标懺⒅懦鋰p聲說道，他的聲音都快被周圍流動的水聲給淹沒了。
“那當(dāng)然不是個意外?！倍懦鋰珠_嘴，“可是皇帝要讓天下人覺得，那就是個意外。而太醫(yī)院拒絕開具皇太子死于意外的證明?！?p> “然后你的父親就登場了。”陸元停下了腳步，目光灼灼地看著前方的杜充國。
杜充國同樣停下了腳步，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是的，我的父親就在那個時候，登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