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兄妹淚別（二）
這一哭倒是時間有點長，雖然成平還沒有急，但是麻陳君急了，因為怕耽誤了時間。
于是乎，麻陳君走上前來，摸著兄妹倆的頭，開玩笑說：“本君看哪，爾等呀，不像是兄妹，倒是更像出征之戰(zhàn)士，在與跟妻子道別。”
聽麻陳君這么一說，成苑馬上破涕為笑，假裝很“生氣”的樣子，重重地打了一下麻陳君的肚子。
麻陳君隨即大笑起來，成固也止住了淚水，但忍著不笑。而在不遠(yuǎn)處的成平，瞪大了眼睛，對女兒這種目無尊長的行為頗為驚慌失措，因為麻陳君在帝奧國地位很高，君就是君爵的意思，僅次于開山王，甚至高于他的常陵王的王爵，任何藩王見到他都必須低頭行跪禮。
盡管如此，成平還是沒舍得上前去責(zé)罵女兒。因為他平時確實太寵溺成苑了，從來都不舍得打罵女兒。麻陳君曾經(jīng)跟成固開玩笑說，如果將來某一天大王子成瑞欺負(fù)成固了，苑兒一定會叫他父親常陵王報復(fù)大王子，而常陵王也一定會幫忙。不過成固壓根都不信麻陳君，覺得他是在吹牛，老大勢力那么大，而平皇叔封地僅僅是常陵府的一小塊地方，手上也沒多少兵力，怎么敢跟老大抗衡呢？簡直是不自量力，不可能的事情。不過話說回來，假如平皇叔真的那么做的話，自己會很內(nèi)疚，到時候可能會先自殺跟他們撇清關(guān)系，不讓他們父女倆受到牽連。畢竟自己就是一個閑人，不值得他們?yōu)樗@么做。
接著麻陳君又半瞇著眼睛，斜著頭，露出兩個酒窩，戲謔地說：“兩小情侶，人家送別之時皆留信物與對方，作為紀(jì)念，爾等可有準(zhǔn)備何種定情信物呀？”一邊說，一邊搖頭。
這么一說，倒是把兄妹倆難住了，他們不諳世事，還真沒想到贈送信物這么一個事情。
有一種說法，戰(zhàn)士出征前互贈信物的風(fēng)俗，起源于古代墨克公國。相傳麻宋君出征平定“五侯之亂”的時候，菩提女與他互贈信物，在場的戰(zhàn)士與百姓們紛紛效仿，之后便流傳了下來。不過這個說法，到了提奧地區(qū)則演變?yōu)?，成虞君出征平定提奧的時候，烏須與他互贈信物，然后才流傳開來。這些都是野史記載的，孰真孰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非常久遠(yuǎn)的古代，千年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這種風(fēng)俗了，而且是自然形成的。
戰(zhàn)爭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家庭，拆散了多少對夫妻。而面對殘酷的事實，人民沒有任何辦法反抗。只能借助這些信物，撫慰一下受傷的心靈。外人看來是浪漫，但是對于當(dāng)事人，卻是一件最悲傷而又無奈的事情。即便是兩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不管男女，都可以結(jié)合成為一家人。而一家人則意味著命運的線交織在一起，分扯不開，成為一體。
戰(zhàn)士凱旋歸來，會受到統(tǒng)治階層的褒獎，那些有名氣的會被當(dāng)成英雄受到世人的景仰。而那些再也沒能歸來的烈士，卻往往被人們遺忘。思念著他們的只有他們的孤兒寡母，而這種思念卻是悲的無底洞，永遠(yuǎn)也填不滿?；蛟S信物就是那無底洞上蓋著的一層薄薄的稻草，讓外人看不到洞內(nèi)的空蕩蕩的黑暗罷了。
一個有人性的國家，其實不一定要一直記恨著傷害過他們的人，什么時候這些犧牲的烈士不會被世人遺忘，才是這個國家有人性的開始。
突然成固仿佛想到了什么，扭頭轉(zhuǎn)身就向自己的馬車跑去。不一會兒又從馬車?yán)锩娉鰜砹?，手里拿著一個東西，是破布包著的。跑到成苑面前的時候，成固才雙手捧著遞給她。
成苑接下來，疑惑地打開，隨即露出驚喜的表情--這就是那天晚上六皇叔成川送給成固的時間沙漏，確實是挺精美的一個玩意。原來小董靖幫成固收拾行李的時候，看到這包東西，就順便放進(jìn)去了，沒想到今天會派上用場。想到這里，成固不免暗暗感激董靖起來。
但是馬上成苑又皺起了眉頭，因為她壓根沒“準(zhǔn)備”禮物。她看了看成固，又看了看麻陳君，露出了很著急的表情，然后轉(zhuǎn)身望向她的父親成平，大概是求救。
成平?jīng)]有領(lǐng)會，以為是苑兒招呼他過來，就慢步走過來了。
而這個時候，麻陳君從懷里掏出一枚匕首，向苑兒的頭靠近，這可嚇壞成平了，趕忙飛奔過來。
麻陳君停止了動作，然后對著成平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緊張。這時成平才意識到自己是過度緊張了，麻陳君特別喜歡小孩子，而且還收養(yǎng)了很多孤兒，是絕對不會傷害苑兒的，不過剛才自己的行為完全是本能反應(yīng)。
麻陳君抓著驚愕的苑兒的一小把頭發(fā)，割下來了一小截。然后他從口袋掏出一個系著赤面神面具掛飾的紅繩，給綁了起來。似乎麻陳君早有準(zhǔn)備似的，但成固定睛一看，那赤面神面具掛飾，看上去十分老舊，上面的漆都脫裂開來了，不像是麻陳君特地買來準(zhǔn)備給他們用的，反倒更像某個人很久以前送給麻陳君的。
赤面神是月神的使者之一，主司婚姻、愛情，所以南疆很流行情人或者夫妻之間互送赤面神掛飾的習(xí)俗。麻陳君竟然會有這個東西，這讓成固覺得很是神奇，因為麻陳君一直獨身，沒有任何緋聞。成固很是懷疑，這個赤面神掛飾，隱藏著麻陳君不為人知的愛情故事......
還沒等成固好奇心泛濫繼續(xù)想下去，麻陳君就已經(jīng)綁好了，遞給成固說：“喏，‘定情信物’。”
苑兒早已恍然大悟，而成固一開始沒怎么明白，但是他最終還是接下了這個禮物。不過手拿著似乎有些別扭，好像少了什么似的。但苑兒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將包時間沙漏包的那塊破布遞給了成固。成固愣了一下，但馬上接了過來，小心地包起“定情信物”起來。因為只要是苑兒的東西，他都喜歡。他突然發(fā)現(xiàn)，六皇叔這塊土里土氣的破布，突然變得十分好看。
雖然成固、成苑是兩兄妹，并不是真的情侶，但是此情此景，不禁勾起了大家的回憶?？赡苁菓?zhàn)爭太殘酷了，見多了類似的情景吧。戰(zhàn)士出征前，必定會先與妻子、父母、兒女、好友一一淚別，而與妻子淚別是最久的。因為如果男人戰(zhàn)死了，贍養(yǎng)父母、撫養(yǎng)兒女的重任會全部落在妻子身上，尤其是正妻，責(zé)任尤重。房妻可以改嫁，而正妻卻不能。這是有法律規(guī)定的，怕是烈士的家人無人照顧，沒人愿意賣命了。當(dāng)然了法律還有額外的規(guī)定，就是男子可以上門娶寡婦，但是需要繼續(xù)贍養(yǎng)烈士們的父母，撫養(yǎng)烈士們的未成年兒女。
盡管朝廷的法律給烈士們的家屬很多照顧，但是畢竟戰(zhàn)爭開支巨大，國家財政緊缺，沒辦法撥出那么多錢來，所以烈士們的家屬的生活還是非常困難的。也因為此，尤其是衛(wèi)侯叛國之后，背盟戰(zhàn)爭后期出現(xiàn)了很多次逃兵潮，令開山王、麻陳君是頭疼不已。
國家一旦沒錢，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人民的負(fù)擔(dān)不知道有多重；人民一旦對國家絕了感情，那是更可怕的事情，沒人來保衛(wèi)我們的祖國了。祖國沒有不怕死的人來守護(hù)了，那就離亡國不遠(yuǎn)了。
哦，勇士，祖國需要盡可能多的勇士，祖國需要富強(qiáng)起來。想到這里，他突然崇拜何子中起來，因為國家要富，就需要他這種擅長管理財政的大臣。他又記起來，之前麻陳君給他講的一個商池國的歷史故事，大意是說他們的祖先顏家卿，原本是竹下公國封的秀玉侯，他擯棄成見，任命殺父仇人為財務(wù)大臣，最終使得商池成為富饒之地，奠定商池國的建國基礎(chǔ)。當(dāng)初麻陳君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成固總覺得這個顏家卿腦子不正常，現(xiàn)在想想，這種人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
道別的時候，兄妹倆又抱在一起哭了一小會。只是成固擔(dān)心真的耽誤時間了，才忍痛松開懷抱，狠心回到自己的馬車上，走自己該走的路去了。后面他把頭探出窗，望著苑兒的馬車遠(yuǎn)去，逐漸消失在視野中，成固的眼眶再次濕潤。
成苑也一樣把頭探出窗，目送成固。
苑兒，等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