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響起第一下的時候,吳達便已經(jīng)猜到,母親打電話來的目的了。
多半是魯壯回去之后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狀。
母親打電話來肯定是為了訓斥,不管過程如何,爭執(zhí)因何而起,只要寶貝侄子受傷,就是吳達做的不對!
暗暗斥了一句“惡人先告狀”,吳達選好角度,盡量避免暴露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引起無端的猜測跟貪婪的惦記,這才接通了視頻。
“媽,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
熟悉的“哎呦”聲傳來,既無奈又著急的樣子,“我怎么睡得著啊,剛剛小壯回來,說你女朋友把他給打了?孩子受了傷,腦袋上破了個口子,血淋淋的好慘哦。達達,你說你交的什么女朋友,下手這么狠,好一個毒婦!”
小祖宗在魯壯的描述下成了“毒婦”,吳達不樂意,替她出頭:“是魯壯惡言惡語在先,將我們母子多年對老魯家的付出踩在腳底下不說,還罵我們是自找的!”
既然已經(jīng)撕破臉皮,表面的和諧都難以維持,吳達倒是不介意將魯壯與人議論他們母子的言論原話轉述給她老人家聽。
多年奉獻別說感激,如今卻變成傷己的利劍,母親難過的同時,一定會反思。
砂鍋不搗不漏,木頭不鑿不通。傷心之下必然會換來期許依舊的改變。
然而……
視頻另一頭的吳母表情相對平靜,并沒有像吳達想象中一樣爆發(fā)。
他都懷疑是不是由于信號不好,母親壓根兒沒聽到自己的話。
聽完全程,吳母終于發(fā)話,打消了他關于信號問題的疑慮。
“小壯說的確實不對,傷了你的心。可你女朋友把他打了,傷的還挺嚴重,事情就算是一筆勾銷了。達達,你也別記恨在心。畢竟壯壯年紀還小,你要讓著他。你舅舅就他這么一個孩子,是任性了一點,本質卻不壞。媽覺得他只是不善于表達。媽倒是擔心你,打小心眼就不寬敞,一點小事就能記恨好久……”
說魯壯只是不善于表達……而我小肚雞腸……
聽到這里,吳達有些控制不住比山洪更為洶涌的情緒。
原以為母親會因為魯壯的話受到難以承受的打擊,然而沒有毀滅就不存在重建,世界上不乏從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城市,經(jīng)過漫長歲月依舊屹立不倒。
吳達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安撫母親的情緒……
擺在眼前的結果,大大出乎他的預料。
內心不亞于正經(jīng)歷一場災難性的空*襲,需要重建世界的原來是他……
吳達醒悟:從小到大,在母親心目中,無論魯壯做什么錯事,都有隱情,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是外人之錯不幸被歸咎在他身上。
相反,只要是與表弟發(fā)生沖突,錯的就是自己。
母親怪他鐵石心腸,怪他心地狹窄,還怪他麻木不仁。
一切都是我的錯!
憋屈感烙鐵般燒穿了心窩,要不是理智地克制,吳達真想盡快這場荒唐的視頻通話。
可母親還在喋喋不休歷數(shù)他往年不懂謙讓,“欺負”魯壯的種種事跡。
“媽,時間不早,休息吧,我也要睡覺了。”
從那一刻吳達便做下決定,以后無論魯家父子的任何事情,都絕不會跟母親溝通!
“等等,達達,我話還沒說完吶。壯壯說你有女朋友了,看起來挺年輕挺漂亮的,媽媽能多嘴問一句,小姑娘是干什么的嗎?咱們可是正經(jīng)人家,你可不能交不三不四的女朋友。”
“是個誤會。”吳達感覺自己的身體機能已經(jīng)瀕臨衰弱,說話都困難,不想再耗費時間敷衍母親。
“什么誤會!婚姻可是頭等大事,我是你媽,一定要幫你把好關?我話說前頭,你也要跟小姑娘事先溝通好,咱們家沒能力,還要緊著壯壯,他也老大不小,該結婚了。別說婚房,彩禮媽都掏不出,她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算了吧!”
弱不勝衣的母親難得不大喘氣說了一連串的話,卻每個字都如同世界上最辣的魔鬼椒,讓吳達生理不適,全身發(fā)麻。
他苦笑:早該意識到,我在母親心目中的位置遠不及魯家父子重要,偏偏過去的我不信邪。
今日如夢初醒,現(xiàn)實的難堪徹底打破了心理的平衡,只覺自己是塊淤泥,放在哪里都礙眼,路人連踩上一腳都覺敗興。
胸口悶得慌,只能通過大喘氣來緩解。
明明是視頻通話,母親卻全然忽視他的一切,還在喋喋不休地擺現(xiàn)實。
“再有啊,她要是有陪嫁,你提前說一聲,電器那些東西華而不實,錢最實在,媽給你們小兩口保管著……”
好不容易忍下“然后拿給舅舅”的反問,吳達放棄抵抗,低頭聽吳母念叨。
他覺得,長此下去,需要提前備好速效救心丸。
緊緊掐住胸口,窒息感稍稍有所減輕……
拿在手里的手機晃了一下,鏡頭方向改變。
恰巧,洗完澡,穿著睡衣的鐘靈走進來。
發(fā)現(xiàn)視頻畫面中出現(xiàn)她的身影,吳達很慌張,迅速將手機鏡頭對準的方向調轉。
即便動作盡可能的迅速,可仍是被眼神凌厲的老太太發(fā)現(xiàn)。
“達達,是不是你女朋友??茨銈儸F(xiàn)在住的房子好像不錯。你跟她說說,媽想搬過去跟你們一起住。你舅媽一直不給我好臉色,天天指桑罵槐沒個好話。可憐我哦,飯都不敢多添一碗。娘跟兒子住那是天經(jīng)地義,你每天忙工作,讓兒媳婦孝順我……”
能夠感覺到,母親故意提高音量,就是為了讓鐘靈聽見。
吳達惱怒地打斷她:“媽,不說了,我這輩子不娶媳婦,您老死心吧!”
粗暴地結束了視頻通話,為他人做腳下的梯子,反被罵賤骨頭的屈辱感涌上心頭。
他心跳很快,呼吸加重,營造的堅強形象眼看就要在鐘靈面前崩盤。
再不傾訴,吳達覺得自己就要崩潰了。
通過剛剛的話,鐘靈察覺他不好受,主動坐過去,等著他開口。
沁人心脾的芳香在臥室內的彌漫,鐘靈剛剛沐浴完,渾身隱隱泛起迷人的珠光,猶如陳列在展臺的昂貴藝術品。
即便不開口,單單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都使得吳達的極端情緒得到了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