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沈老師說我的手完全沒事
云簡始終沒有一絲動搖的念頭。
——即使這個人示弱,即使他露出一種可憐巴巴的神情。
云簡很清楚陸南星這幾個人的本性是什么。
貪婪,自負,強勢,善于偽裝。
無論他們性格如何,這些本質(zhì)不可能輕易改變。
她對待萍水相逢的人都向來持有懷疑態(tài)度,更何況眼前這個露出祈求神態(tài)的人,是她看不順眼、厭惡……甚至是恨的人。
于是陸南星只能看到眼前昳麗到不似真人的少年這次連冷笑都不屑與他了,只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了頭。
干脆利落地走了。
陸南星垂在身側(cè)的手攥緊了。
他從未想過,這么一個未成年的少年竟然能成為他與老師之間最大的阻礙。
這個他與他相見還不到一周的小師弟,竟然如同堅固的壁壘一般牢牢阻在老師的面前,如同最安全的堡壘將老師護在身后,旁人絲毫接近不得。
她仿佛是老師天生的保護者。
但是,怎會如此呢?
陸南星目光復雜地看著云簡的背影消失在通往二樓的旋轉(zhuǎn)樓梯處。
以他接觸云簡以來的所有感官而言,他能看得出這個少年待人待事都極端冷漠,有時眼底的厭倦根本藏不住,眸中戾氣也時有浮現(xiàn)……如同兇刃。
這個少年對待一切不感興趣的事時都斂著眸子,面無表情又懶洋洋,根本懶得遮掩她的不感興趣。
——在這方面就顯得相當誠實。
可這人對待老師的態(tài)度卻很不一般……不,應(yīng)該說,太不一般了。
無論是耐心,感情,還是守護老師的那股子決心……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這究竟是老師從哪里收來的徒弟?
不。
陸南星咬牙切齒。
這哪里是徒弟,分明是他媽的保鏢!
還是二十四小時全方位保護的保鏢。
他從未在任何人身上體會過如此無力的感覺。
——哪怕是面對老師也沒有。
老師即使很排斥他們,但他們都能將這位單純的中年人看得很透徹,能把控住他的心,知道如何就能使他心軟,如何就能威脅到他。
可云簡卻完全不同。
她毫無破綻,無論是感情,還是生活,就連畫作中也完美無瑕。
她就如同她的外表一般毫無破綻,仿佛是冰雕鑄成,上帝在創(chuàng)造她的時候就如同忘記給她雕刻一顆脆弱的心臟一般。
只要她還守著老師一天,他們幾個就絕對無法再將老師帶回去。
——陸南星從未這么清楚地意識到這點。
他垂下眸,充滿血絲的眸中閃過暗沉沉的光。
他們幾個守了老師這么多年,如同餓慘了的野獸一般收斂著自己的爪牙,誰妄圖先下口就會被剩余幾個先制服。
一直互相制衡的關(guān)系只有搖擺不定,卻從未破裂過。
他本以為他們這輩子可能就要如此度過了——守著此生最饞的那塊肉,流著成河的涎水,眼巴巴地看著,永遠也不能下口。
陸南星知道他們幾個都做好了這種準備。
他死也沒想到會半路截殺出來一個見所未見的小師弟。
徹底破壞了整個局勢。
仿佛他們在下著一盤僵死的棋局,云簡突然掀翻了棋桌一樣——她從來就沒有參與他們的局,但她輕易地就帶走了他們的勝利獎品。
惱恨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陸南星的心情了。
他暗暗心想:孟盼夏這個孫子一定沒有與云簡待過這么長時間。
不然怎么可能會這么輕易的就回去了?
他不信如果孟盼夏處于他如今的局勢下,孟盼夏會意識不到如果不早點除掉云簡,他們這輩子都休想再碰老師一下。
——除掉。
陸南星的頭靠上了身后的墻,蹙眉,第一次露出疲憊的神情,他閉上了雙眼。
他的睫羽在顫抖。
他的內(nèi)心在掙扎。
一定要將老師最喜歡的學生除掉嗎——一定要讓老師將他們厭惡他們還不夠,一定要逼著他恨他們嗎?
恨……
陸南星攥緊了手。
老師會恨他們。
甚至哪怕想象一下,想象沈繆那雙溫和艷麗的眸子看向他時,含著濃濃的仇恨與憤怒,他的胸腔就疼得喘不過氣。
陸南星順著墻壁滑下,蹲到了地上,頭深深地垂著。
發(fā)絲垂下,夢幻藍的發(fā)尾從他肩側(cè)垂下時,蕩起小小的弧度。他茫然地盯著地面,目光瞟到了自己的鞋。
一雙黑色的牛津鞋。
為了偽裝普通人,這雙鞋子的模樣很普通,牌子選的也是很普通的牌子。與他平日穿得那些高定更是天壤之別。
陸南星突然回憶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久到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記了。
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小得還不懂情愛的時候,他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欺負孟盼夏家新來的老師。
陸南星清楚地記得自己對這個看起來文弱無比的老師的第一印象。
那時他就在孟盼夏的陽臺,踮著腳向下看時,剛好能看到那個年紀很小的老師的全部身影。
他穿得很普通,模樣卻很好看——是他們這些不懂什么叫好看的小孩子看起來,也覺得非常好看的好看。
陸南星很喜歡看他,但不敢讓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其他幾人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看他。
他喜歡看他看書的樣子、寫字的樣子、畫畫的樣子……還有他第一次見自己時,對自己微笑的樣子。
小孩子的喜歡再單純不過。
就像喜歡星星、喜歡月亮、喜歡花朵、喜歡湖泊……
就像喜歡沈繆一樣。
但陸南星卻和其他孩子一同欺負他——雖然,他們從未成功整蠱到沈繆。
沈繆喜好自然環(huán)境,他經(jīng)常在孟盼夏家里花園的某個大樹下看書,陸南星偷看過很多次,有次還被沈繆注意到。那時沈繆舉著書對他招了招手,笑起來的模樣他至今沒有忘記。
有一次,孟盼夏提議他們幾個藏到沈繆看書的樹上,等他來看書時突然跳下去嚇他一跳。
然而等他們費力在管家以及女仆的幫助下爬上去時,沈繆卻沒有出現(xiàn)。
孟盼夏氣急敗壞地罵了好多對于小孩子而言已經(jīng)惡毒至極的話,嚴書白困得直打哈欠,聞人望月喊著沒意思就扒著樹干利落地從樹上跳了下去,下面的管家和女仆們嚇得大叫,匆匆圍上來查看他的情況,都被他不耐煩地趕開。
彼時早已昏昏欲睡的陸南星睜開眼時,一低頭卻發(fā)現(xiàn)孟盼夏在樹下對他揮揮手,沒趣地說:“南星,我走了,你如果覺得上面有意思就繼續(xù)待著吧?!?p> 誰會覺得空無一人的樹上有意思啊!
小小的陸南星眼見孟盼夏被管家女仆們簇擁著離開,走時還罵罵咧咧地說下次要讓沈繆好看!
這四個小少爺?shù)募易灞揪陀幸鲇H關(guān)系,他們四個珍貴得很,稍微蹭破點皮都讓家里人心疼不已,所以每次出門都會有一大群人跟著。
此時,唯有陸南星的幾個女仆在樹下仰頭看著他,喊他少爺下來吧,夫人在等他回家。
陸南星突然鬧起了脾氣,具體原因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只記得當時非常生氣,死也不下去,被下面那群人喊得心煩,坐在樹梢上拔下腳上的黑色小皮鞋一把扔下去。
小孩子的脾氣一上來,力氣也是很大的,一只鞋直接砸中了一個女仆的額頭,將她砸倒在地,疼得站不起來。
下面的人更為慌亂了,喊他不要這樣,他卻更怒,把另一只鞋攥在手里,扶著樹干又要砸,忽聽一道熟悉的溫和聲音響起。
“陸小少爺,樹干不硌腳嗎?”
小小的陸南星一怔,目光中闖入一道他熟悉的、幾乎是日日都會悄悄偷看的身影。
對方抬起頭,對他微笑。
這個笑容陸南星永遠都忘不掉,即使現(xiàn)在也記憶猶新。
——因為當時的他看到這個笑容,一個沒扶穩(wěn),竟從樹上直直跌了下去。
驚叫一片。
陸南星落入了驚叫之中。
沉入了沈繆的懷中。
沈繆的手臂骨折了。
好在下面有女仆們及時拖住,才沒能讓他受到更深的傷害。
沈繆是最喜歡畫畫的,一向珍愛他的雙手。但他見到陸南星掉下來的那一剎那,第一個伸出了手。
陸南星去過沈繆的病床前,他蒼白著面容,沉沉地睡著。在他醒來前,陸南星逃也似的離開了。
還是沈繆去見的陸南星。
是他病好后的第一天。
他敲了敲陸南星的房門。
床前,坐在床邊的陸南星看著半蹲著自己身邊,與自己視線平行的沈繆。
他依舊面帶微笑,眼眸樂觀。
但他的手臂到手掌卻捆著一層又一層的繃帶。
小小的陸南星聲音突然有些哽咽,“你的手還好嗎?”
這是他第一次不加掩飾地、光明正大地關(guān)心沈繆。
“已經(jīng)痊愈了。”沈繆笑著說,身為大病初愈的人,反倒是他在安慰陸南星。
沈繆看著陸南星悲傷不改的表情,微笑著垂下頭,裹著繃帶的手指觸碰到陸南星綁了一點鞋帶的黑色小皮鞋。
正是砸人的那雙鞋。
陸南星愣愣地看著那病弱的手指靈活得仿佛在穿針引線,輕易而又輕巧地給他綁了個漂亮的鞋帶。
沈繆沖他微笑。
“瞧,我的手完全沒事?!?p> 從此,這只綁了特殊鞋帶的小皮鞋,永遠珍藏在了陸大明星的房間。
公子莘莘
一些往事(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