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年間,國泰民安,軍力正盛,吐蕃王朝尚怯于進犯。
渝州外,一座小小的粥棚處,排起一列長隊。
那是林家的施粥處,以及等待領(lǐng)粥的窮人們。
這些窮人,大多因廢疾而沒有任何收入,而林家,卻是管了這一樁任誰也不愿管的爛攤子。
天底下的窮人是最難纏的。
正值嚴冬,粥中熱氣卻是溫暖了粥棚中的一眾,除去破衣爛衫的窮人,棚中還有位烤著爐火的小姑娘。
領(lǐng)粥的窮人們都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她。
這窮鄉(xiāng)僻壤,貧寒之家又得見幾個正兒巴經(jīng)的姑娘?
況且眼前少女,膚若凝脂,肌如寒玉,凜冽寒風(fēng)更是為她憑添一抹紅暈,宛若冬日初陽。
尚且不論渝州,就算放在偌大京師,也是個禍國殃民的美人胚子。
也是林家主心大,如此閨秀,也舍得扔到渝州外郊與這些窮人打交道,那些窮人,明理尚好,粗鄙之人言語間都是不堪。
一般名家,怎會令心頭之肉到這般地方受罪?
可他林家,善心是出了名的,最看不得的,就是有人受饑寒交迫之苦。
領(lǐng)粥隊列中,有一與那姑娘年紀相仿的男童,身著破布,膚肌外露,手捧著一只缺了一角的爛陶碗,在寒風(fēng)中顫抖。
許是那姑娘眼尖,扯了扯一旁臼粥的家丁,指著那名男孩,輕言了幾句。
家丁聞言,循著她所指,向隊列中看去。
“那個小男娃,對,就你,過來。”家丁指著男孩,吆喝著喚來,又回頭看了看那位姑娘,似是在確認。
她點了點頭。
男童一愣,卻也是邁步,逆著寒風(fēng),走向粥爐,蹣跚艱難,寒風(fēng)將他發(fā)絲吹得凌亂不堪,稚嫩的臉龐卻是通紅而艱毅。
“你去攙一下吧?!蹦枪媚镄牡匾彩巧屏?,眼前此景令她實在是忍不下心。
家丁聞言,就欲前去,卻是被小男孩擺手止住。
他不想依靠別人,至少此時不想。
……
片刻后,男孩走入粥棚,望著眼前美得不真實的女孩。
方才站得遠,又專心走路,沒有注意棚中少女,湊近一看,卻是令他驚得發(fā)愣。
眸如玉水,面似瓷膩,寒風(fēng)都是不忍吹拂,這般模樣,確不似人間所有。
她見狀,忙接過陶碗,親手為他盛了一碗熱粥,遞到他手中。
他捧著粥,待到回過神來,目光卻是在眼前少女無邪的面容上逗留了片刻。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忽道。
女孩聞言,愣了片刻,顯然她也沒料到這窮鄉(xiāng)僻壤中還有人會問出這般膽大的話語。
“小姐的名字豈是你個窮……“家丁聞言卻是大怒,指著男孩就欲斥責(zé)一番,卻被自家小姐擺手攔住。
“我叫林兮玉,你呢?”姑娘笑著答道。
這一笑,卻如春風(fēng)化雨,溫暖了男孩心中最為堅固的一方冰涼,某種情愫,卻是陡然在他心中滋長、蔓延。
少年心中的涌動,化為一抹抹紅暈,攀上少年的臉頰。
“我沒有名字?!鄙倌甑拖骂^,藏住臉上的紅窘,答道。
林兮玉聞言,思索片刻,笑盈盈道:“沒有的話……那我?guī)湍闳∫粋€吧!”
男孩抬頭,詫異地望著她。
“我在嚴冬遇見的你,又是在渝州城外,不如就叫你渝冬吧,‘渝’取‘逾’之意,愿你能堅強起來,越過每一個寒冬?!绷仲庥褙W运妓?,歪著頭笑笑。
“渝冬……“男孩低念著這個名字,“我會還你的。”
“還?還什么,是指粥嗎?“林兮玉年齡尚小,不懂其中含義,對窮人來說,賜名之人,是需要用更加珍貴的東西去報答的,而她,便是男孩的賜名恩人。
他未加言語,緩步走出粥棚,獨自蹲在角落,望著手中尚還燙嘴的白粥,嘴角卻勾起一抹溫暖而堅韌的弧度,手一抬,尚燙的粥便是一飲而盡。
窮人們的怨念,林兮玉的疑問在此刻都化作寒風(fēng),呼嘯而去。
……
“不燙嗎?”一個約莫七八歲年紀的小姑娘裹著臟兮兮的棉衣,拉著少年的手,問道。
他搖搖頭,若有所思道:“凝兒,這碗粥,并不燙?!?p> “那我也要喝?!?p> “喏。”少年遞過一個空碗。
小姑娘接過碗一看,柳眉微豎,兩腮微鼓:“什么都沒有!”
少年笑著擺擺手:“你身上這棉衣哪來的,華家不似這般貧窮吧。”
少女嘟著嘴,別過臉,堵氣道:“你親凝兒一下,凝兒就告訴你?!?p> “凝兒乖,這棉衣……哪來的?!?p> “哼”少女嗔道,“這是爹爹說拿來給你的,我懶得拿,就先穿上了?!?p> 少年聞言,一抹苦笑浮現(xiàn),卻是點點頭:“替我謝謝你父親?!?p> “真要謝的話,就親凝兒一下!要抱著親!”少女尚還嬌小的身軀在他面前蹦著跳著,墊著腳尖嘟著嘴,努力使雙唇相觸。
他笑著,輕輕抱住少女嬌軀,唇尖輕點她的額頭。
“不夠!”
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眼神卻是閃過一絲憐惜。
他深知,華家就算不是名門望族,也是一方大賈,是絕不會讓族女接觸像他這般的窮人的。
今日凝兒來找他,只怕是偷偷冒著嚴寒從家中跑出,怕自己受凍,又從外面到處找到一件破襖,這才急急跑來送給他。
可他似乎并不能給她什么。
……
夜,渝州,林家。
此時的林家,火光沖天,四散奔逃的奴仆,此起彼伏的慘叫,滿天四濺的鮮血在林兮玉的眼中不斷交織,匯成止不住的淚水,自眼中滑落。
稚嫩白皙的臉龐上,卻沾著幾滴尚未凝干的血痕,赫然入目,視之驚心。
“兮玉,快跑!”林家家主,林兮玉之父,林嚴出聲吼道。
她不過豆蔻年華,早已被四濺的鮮血和火光嚇得呆愣,哪能對父親的話語做出反應(yīng)?
下一霎,一道寒光掠過,冰冷刀影穿過林嚴身軀,噴濺出的血花沾上了林兮玉的紗衣,輕薄的紗衣陡然變得血紅,滴答著鮮血。
父親的身軀在她眼前緩緩倒下,她已是徹底驚愣,片刻后她本能的憤怒與恐懼卻是促使她出聲。
“還我爹爹!”林兮玉揮舞著小手,向殺父仇人沖去。
后者見狀,也是冷笑出聲,舉起手中長刀,就欲斬下。
“一個小女娃而已,算了吧”。與此人身著同種衣物的另一人抬手抓住持刀手柄,搖了搖頭,道。
“這怎么能行,皇上有令,林家應(yīng)被滿門抄斬,怎能留活口!大哥,此事不得留情,林家棄女而已,不足惜!“
被稱為大哥的人稍加思索,決定收起自己的惻隱之心,以大局為重。
想到此,就欲撒手讓他辦事。
“兩位大哥,且慢?!币坏绖勇犅曇魝鱽?,止住兩人動作。
“大哥方才說得不錯,不過林家棄女,就算放了,也不過在這里被火燒死,餓死,也不用我們動手?!?p> 兩人聞言,看向聲音主人,來者卻是一個身著玄衣的女人。
緊身的玄衣,卻是勾勒出一抹抹驚心動魄的曲線,有如此身段之人,定然不是尋常人家。
“顧小姐,這可是皇上的旨意?!币蝗藫鷳n出聲。
“叫我顧帥,軍營中無小姐之流。
“是”那人喏道,“可這事……”
另一個人繼續(xù)方才話題:“哎呀!煩死了,一個小女娃而已,殺了就殺了,哪來那么多事!”
說完,那人便要舉刀殺下,可下一霎,他卻是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