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尋仇

　　衛(wèi)翎在左峰面壁已半月，心中總是想起殷淇那晚說的東山派大難臨頭。她看了一眼在太陽底下呼呼大睡的殷淇與天底下任何一匹狼無異，它說東山派有難，難道就真的有嗎？

　　它怕她的師兄們知道它的秘密所以每天都以那小狼的模樣在左峰上同衛(wèi)翎一起生活，白天衛(wèi)翎練功時他呼呼大睡，夜里陪她談天說地。

　　左峰高聳，衛(wèi)翎面壁那山洞夜里極冷。就算二師兄早已拿了被褥給她，可那大石塊上的涼氣還是能穿過褥子滲進(jìn)她的身體里，凍得她直打寒戰(zhàn)。她怕那小狼禁不住冷，夜里把它抱進(jìn)被子里一同睡覺?；蛟S是小狼的皮毛太暖和，她在半睡半醒時總感覺自己依靠在一個溫暖的胸膛里。

　　一日晌午，殷淇看起來十分焦躁，它對她說飯點已過還沒有人來給她送飯，時因為東山派遭了難。

　　衛(wèi)翎笑道：“師傅會經(jīng)常帶著我們幾個徒兒下山行俠，有時天沒亮便出去，到了更深時分才回來?！?p>　　“我是狼，我聞得到危險的味道?！?p>　　它說這話時是十分嚴(yán)厲的，它這嚴(yán)厲在旁人看來可不是這樣。比如衛(wèi)翎，她就覺得小狼這幅樣子十分討喜，忍不住把它抱在懷里。

　　她撫摸小狼的頭，溫柔地說：“東山派全派雖然只有師傅和我們七個，但也不是好惹的。劍含千秋雪的冷霜劍丁孟平乃當(dāng)世第一高手，我的師兄們個個乃人中翹楚。有他們在，東山派怎么會有難？就算大難臨頭我怎么會拋下大家獨自一人逃走？定然是要隨師兄弟們迎敵，大不了是轟轟烈烈一場死?！?p>　　如果這番話被林云澤聽了去，一定會明白向來不茍言笑的二師兄為什么會稱贊六師姐是個有骨氣的女中豪杰。

　　那狼說：“你們?nèi)擞X得命十分珍貴，你怎么偏要送死？”

　　衛(wèi)翎道：“我十分愛惜性命，但此生若在值得的事情上賠了性命，我無怨無悔。如若一生無所追求碌碌無為，即便能夠長命百歲，在我心里此生一文不值?！?p>　　她不知道，八百年前有一個人曾經(jīng)對一個輕生的青年說過這句話，那青年從此大有作為。

　　殷淇無話可說，自己走到太陽底下睡覺去了。

　　入了夜，衛(wèi)翎聽見有人上山。那人步伐無力，疾行一陣就停下來休息一陣。內(nèi)功深厚的人呼吸平穩(wěn)，覺不如此人一般喘氣粗重。東山派里，只有林云澤有這樣的淺薄內(nèi)里。

　　衛(wèi)翎知師弟在右峰面壁，兩峰相隔甚遠(yuǎn)，他的罰尚未解開怎么會無緣無故到她這右峰來？她抱起小狼，躲到一塊巨巖后面靜觀其變。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那人終于到了峰頂，她借著月光定睛一看，果然是師弟林云澤。

　　林云澤手左手拿著衛(wèi)翎的劍，右手拿著他那布滿鐵鞭。他輕聲道：“師姐，你在哪？”

　　衛(wèi)翎從巖后出來，嚇了林云澤一跳。她問：“你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

　　林云澤雙眼帶淚從懷中拿出師傅的掌門印說道：“師姐，咱們東山派可能要被滅滿門了！”

　　師傅的掌門印從不離身，衛(wèi)翎一見師弟拿出來便知道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連忙問怎么回事。

　　原來是師傅的仇家陸嘯紳找上門來尋仇。三十年前陸嘯紳是江湖上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惡人，人稱毒手閻王。他憑借一雙毒掌在江湖上為所欲為，動輒取人性命，結(jié)下許多仇恨。江湖中人對他是恨之入骨，無奈技不如人不能將他怎么樣。當(dāng)時丁孟平已經(jīng)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劍客，江湖人送外號劍含千秋雪便是稱贊他將那把冷霜劍使得出神入化。他一劍刺出，便讓人覺得劍風(fēng)刺骨冷若冰霜。江湖中人打不過陸嘯紳，于是聯(lián)名寫信到東山派來請丁孟平出山，將毒手閻王繩之以法。

　　誰知那封信尚未送到東山派便被毒手閻王手底下的人劫了下來，他一怒之下將那聯(lián)名寫信的十三人滿門屠盡。那十三人中有五人是丁孟平的知交好友，他原不想招惹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劍含千秋雪，如今看來他毒手閻王要和冷霜劍必有一戰(zhàn)。便寫了戰(zhàn)書約戰(zhàn)，讓手下將戰(zhàn)書與丁孟平好友的人頭一同送到東山派。

　　丁孟平早聽說毒手閻王為禍武林，本就想將他繩之以法。誰知這毒手閻王行蹤不定，他尋了許久都不見蹤影。如今他自己送上門來，他丁孟平定是要將這惡人繩之以法的。

　　據(jù)說他們二人約在獅子嶺上決斗，那使劍出名的丁孟平以一雙肉掌與毒手陸嘯紳對戰(zhàn)，大名鼎鼎的冷霜劍并未離鞘半分。陸嘯紳的毒手竟然打不過丁孟平的一雙肉掌，他只死期已到便跪地求饒。丁孟平見他可憐，便拔劍卸了他的左臂，留他性命。他見丁孟平未要他性命，便感恩戴德地下了山去，從此銷聲匿跡三十年。

　　可一個多月前他卻突然遣人送了書信，說要殺了東山派滿門報他的斷臂之仇。此事本只有丁孟平和王萬興知道，衛(wèi)翎和林云澤被送上峰面壁后不久丁孟平便召集大徒弟王萬興、二徒弟符義忠、三徒弟李旭、四徒弟景長平、五徒弟周惟君說了這件事情。五個徒弟都認(rèn)為師傅能打敗毒手閻王一次，就能打敗毒手閻王第二次。況且他五人學(xué)有所成，在江湖上鮮有敵手，再強大的敵人難道還敵得過天下第一的丁孟平和五個徒弟聯(lián)手嗎？

　　可丁孟平不是這樣想的，心中有不祥的預(yù)感，覺得陸嘯紳有備而來。昨天夜里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干脆起身在四處走走。偶然間看到離住所最近的右峰上有些火光，應(yīng)該是小弟子在山上生的火堆。他回房拿了些東西便到右峰上去了。

　　林云澤萬萬想不到師傅會深夜造訪，向師父問了好后局促不安的坐在火堆前。

　　年過花甲的丁孟平如平常一般笑得和藹，他說道：“怎么？還在生師傅的氣嗎？”

　　林云澤賭氣道：“沒有?！?p>　　丁孟平說：“云澤啊，為師有時候也會想，或許你說的是對的。不應(yīng)該留惡人一命讓他再去禍害其他好人?！?p>　　“江湖上誰不知道師傅大仁大義，連對讓人恨之入骨的毒手閻王都不忍下殺手?！彼闹腥允遣环?。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嘆了一口氣，許久才說：“一個多月前，毒手閻王說要取東山派滿門性命報當(dāng)年的斷臂之仇，所約之期就在明日。聽說他進(jìn)來重出江湖，作惡多端。我便想，當(dāng)年是不是不應(yīng)該饒了他?！?p>　　林云澤瞪著一雙眼睛惡狠狠地說道：“我在就說過，惡人不會因為您給他機會而悔改的。”

　　他慈愛地問道：“你可知道我為什么收你為關(guān)門弟子？”

　　林云澤搖搖頭。

　　“我收徒從不是外人所說的那樣嚴(yán)格，也不是看徒弟的天資。而是看是否有正氣。”

　　林云澤笑道：“我是滿街行乞的小流氓，哪里來的什么正氣？再說您收師姐為徒時她還是個嬰兒，哪里來的正氣？師傅你又逗我。”

　　“我第一次見你時，是中秋佳節(jié)。夜深時分見你手里拿著塊轉(zhuǎn)頭悄悄跟在一個衣著華貴的男人身后，在深巷中將他打暈，將他身上的財物盡數(shù)拿走后就把他活活打死。”

　　林云澤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在問你怎么知道。

　　“我當(dāng)時便想，這小乞丐怎么會這樣歹毒？”

　　“我和師姐一樣吃不得半點虧，他打過我一拳我，我定是要還他一腳?！?p>　　“你將人打死后便匆匆走了，你回到城東的破廟把搶來的錢財分給那里的幾個乞丐們。有個小乞丐問你從哪了討來了這么多錢，你騙他說是你遇上了個好心人。我心中覺得你這小乞丐很是奇怪，于是想觀察你幾天。第二天，你騙早早出門進(jìn)了葬儀鋪買了東西匆匆離去了。我到鋪中一問，才知是幾日前死有個老乞婆被人活活打死，你是買了紙錢蠟燭應(yīng)當(dāng)是給她上墳。我追上了你，你果然走到城東小丘上，在一個沒有墓碑的小土堆上跪了下來?！?p>　　林云澤一雙眼看向別處，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群捕快在墳前找到了你，說你殺了那公子還在你的懷里搜到了那公子的玉佩。你坦然要跟著他們回衙門，一個捕快踢倒了你的貢品，你便紅著一雙眼睛要與他們拼命。就在那時，我心中一動便現(xiàn)身把你帶走了?！?p>　　林云澤嚎啕大哭：“憑什么！憑什么！他們憑什么踢倒林婆婆的貢品，那可是她一輩子都沒吃上的燒雞??！”

　　他用力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憑什么他們不把；林婆婆的命當(dāng)命？林婆婆只是不小心弄臟了那個公子的衣服，為什么就被他活活打死了？林婆婆死的時候那些捕快在哪里？為什么等我殺了那個公子他們才跳出來說什么狗屁殺人償命？憑什么林婆婆這樣好的人就活該被打死，而那公子卻能好端端的活著？”

　　他吸了一把鼻涕又說：“他把孔乞丐的腿打斷時，我就想把他的腿也打斷，可孔乞丐勸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必為他強出頭?？赡腔斓熬尤淮蛩懒宋业睦钇牌拧膩頉]有人像林婆婆對我一樣好過，她平日里討到一個饅頭也要把大半給我?！?p>　　“師傅，你知不知道林婆婆多疼我？我十歲那年中秋她在妓院的泔水桶里撿到一個燒雞腿，她說自己討厭燒雞的味道，讓我把雞腿全吃了?？晌液髞戆l(fā)現(xiàn)她悄悄撿起我那根雞腿的骨頭悄悄得舔了很多下才戀戀不舍地丟掉。我才想起她曾經(jīng)說過，從小到大她都想嘗一口燒雞，她想偷過客人桌上的燒雞，沒想到卻挨了一頓打。從那天起，我就把八月十五當(dāng)初我的生辰，我暗暗發(fā)誓我有錢以后一定要給李婆婆買一只燒雞，讓她光明正大地吃。”

　　他有嗚咽了起來：“林婆婆生前沒能吃上一口的燒雞居然被他們那些人踢到了泥里，她在地里也不能吃上一口干凈的飯菜。師傅，你教過我給桃子還李子。可我還沒有報答林婆婆她就死了?！?p>　　丁孟平知道他說的是投桃報李，他道：“林婆婆是好人，她在地下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我將你收作徒弟一來是因你行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心中卻是正氣凜然。二來是其他弟子都在山中長大，經(jīng)歷不如你多，外面人心險惡他們又知道多少？我把你收作徒弟是希望你能把那些彎彎繞繞教給你的師兄師姐們，將來你們離了師傅時面對人心能提防些?！?p>　　待到林云澤不再哭泣時，丁孟平說：“我總感覺毒手閻王有備而來，咱們的師徒緣分怕只有這月余了?！?p>　　“師傅你要趕我走？”

　　丁孟平故作輕松說道：“明天日落，若我沒有到山上來找你。就證明我已兇多吉少，你那些師兄們應(yīng)該也是如此。你到時就拿著掌門印帶你師姐下山去，待陸嘯紳死后再振興東山派?！?p>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林云澤沒有料到天下第一的劍含千秋雪竟然會說出這番話。

　　“我決意任命你為東山派掌門，你還不跪受掌門??？”

　　林云澤叫道：“師傅，我只是個入門不久的弟子。這掌門印論立長應(yīng)是大師兄的，輪武力應(yīng)是師姐的，我不能要?！?p>　　“你雖年幼，武功又不及幾位師兄師姐。但你身上有過人之處，算是為師求你。”說完他就要跪下。

　　林云澤心中一酸搶在他面前跪下，乖乖接了掌門印。丁孟平將林云澤和衛(wèi)翎的武器交到他手里。

　　他接過衛(wèi)翎的佩劍時覺得一陣寒氣從掌心傳來，竟比師傅的冷霜劍還要厲害得多。

　　丁孟平見他面露驚訝，解釋說：“這是祖師爺留下來的蕩世劍，你師姐十四歲時我便把它傳給了她?！蹦菚r他的其他徒弟見師父把祖師爺留下的寶劍給了師妹，便以為師妹是要繼承師傅衣缽的人，都暗暗把她當(dāng)未來掌門人對待，他們哪里知道師傅會在多年后的今日把掌門之位傳給剛?cè)腴T不久的七師弟。

　　那一夜，丁孟平把東山派口口相傳的武功秘籍全部教給林云澤，并叮囑他東山派武功只能口口相傳讓他一定要記住，幸得林云澤聰慧全都記了下來。林云澤減頭去尾，瞞下師傅傳他掌門印一事不說，只說了陸嘯紳一事。

　　她聽完師弟的話，立即道：“咱們快下峰去，看看師傅怎么了?！?p>　　林云澤印象中師傅好像沒說不許去找他，于是馬上和師姐下山去。小狼沒有跟著她下峰去。

　　只見練武場上亂七八糟的丟著五把兵器。分別是一條精鋼制成的扁擔(dān)、一根鐵棒是、一對鐵膽、還有一對判官筆和一柄銀槍。

　　這些都是師兄們的武器，是他們當(dāng)初學(xué)武時自己選的，一根筋的大師兄選了精鋼扁擔(dān)、剛正的二師兄使的的鐵棒、忠厚的三師兄選了一對鐵膽，那柄被折斷的銀槍是耿直的四師兄的。還有那對判官筆是最疼他們的五師兄的，他是五個師兄里最機敏的。這些武器都在這里，師兄們呢？師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