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秋收,大部分在縣城的街上行走的農(nóng)民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這回朱棣倒沒有換便裝出行,因為就算換了,自己前前后后跟了這么多人也早已說明了這并不普通的情況。
百姓們雖然不認識朱棣,但自家的知縣還是見過的。此時見知縣亦步亦趨地跟在一個衣著華貴之人的身后,自然能明白那人身份并不簡單。
朱棣并不在意道路兩旁議論的聲音,反而是一臉輕松地向百姓們揮手示意。百姓見這個“大官”絲毫沒有架子,也就熱情地和朱棣互動起來。
倒是朱棣身邊的侍衛(wèi)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陳珪趕緊從后面跑過來對朱棣小聲說道:“王爺,要不要屬下帶人把這些百姓給隔開?他們和王爺貼得太近的話恐有危險發(fā)生。”
“不必,本王心里有數(shù)。不過你們要注意照看一下那個知縣,以免對他有仇恨的百姓趁機作亂?!?p> 朱棣自己又沒做過什么害人之事,并沒有擔(dān)心百姓加害的必要,只需要小心混在其中的北元暗探就好了。
從縣衙走到城門,一路上圍觀的人群雖多,但并沒有出現(xiàn)當(dāng)街叫冤或者跑出來訴苦的情況。朱棣頗具深意地回頭看了眼知縣,這說明他在懷柔的治理還算得人心。
走出城門就能看到不遠處田間里一排一排金黃的粟米不堪重負地低下了它們的頭顱,那飽滿的顆粒著實叫每一個路過的人欣喜。
“看起來你們今年收成還不錯啊?!?p> “托王爺?shù)母#衲昴昃吧鹾?,看來到年底的時候家家都能過個好年了?!?p> 朱棣點了點頭,說:“可就這么好的收成都會有南逃的人,你說奇怪不奇怪?”
“可能是因為他鄉(xiāng)再好,也沒有故鄉(xiāng)好吧?!?p> “故鄉(xiāng)......”
這句話對朱棣的觸動不小,他的眼前不經(jīng)意間就浮現(xiàn)出那個高樓林立、空氣渾濁,卻又在方寸之間蘊含著世間百態(tài)的“家鄉(xiāng)”。
跟在旁邊的知縣敏銳察覺到了朱棣眼中的變化,他著實不知道為何一個才剛二十出頭的青年為何目光卻如此深沉。
浮生若夢,朱棣生怕自己陷入回憶中無法自拔,便趕緊將話題引回了現(xiàn)實。
“咳,你老實跟本王說,百姓南逃這事你有沒有摻和進去?你如實招來的話,我看在你能力還算不錯的份上就把你的罪責(zé)給免了,讓你戴罪立功。”
“回王爺,此事確實是下官監(jiān)管不力。但下官可以保證懷柔縣衙中并沒有和任何人就此事暗中勾結(jié),以此牟利?!?p> 朱棣見懷柔知縣一副信誓旦旦、正氣凜然的樣子,便也相信了他口中的話。
“那就好,對了,百姓安置工作要抓緊了。如果不能在一個月內(nèi)安置妥當(dāng),那他們就將錯過今年冬小麥播種的時間。這樣的話官府就要一直供養(yǎng)他們到明年的這個時候,而這將是一筆龐大的開銷?!敝扉D(zhuǎn)頭對著知縣說道。
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跟農(nóng)作物打交道的知縣比朱棣更清楚這個問題,華北地區(qū)的冬小麥在每年的九月底、十月初播種,第二年六月份收獲。這之后還能補種一茬小米、高粱之類的作物,一年就可以有兩次收獲。
而如果錯過了冬小麥播種的時間,那就只能等到來年開春播種春小麥。春小麥?zhǔn)斋@時間在九月,這也就意味著農(nóng)民會因此少了不少收成。
此時距離收獲已經(jīng)沒幾日了,時間對于任何一方來說都無比珍貴。一行人再往西一走,就能看到遠處開始有空著沒有耕種的地了。
“這片空地是北平王布商家的?!敝h指著一塊與周圍的金黃色格格不入的荒地說道。
“那片呢?”
“那片是北平孫糧商家的?!?p> “這些是商戶也就算了,你之前不是還說有些官員也買地了?我大明律里難道沒有禁止官吏在所任處置買田宅的條例嗎?”
“王爺,大明律里確實有相關(guān)條例,但俗話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大部分官吏只需要在暗中找別人代買,就可以輕松繞過這一條例的限制,而且通常也不會留下把柄?!?p> “你倒是都挺清楚的,難道你沒干過這事?”
“懷柔縣并無半點油水可撈。若下官真有足夠的資金,或許同樣會抵擋不住誘惑?!?p> 朱棣聞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繼續(xù)問道:“說說吧,你都知道哪些官員參與到買田這件事里了?”
“下官沒有真憑實據(jù),不敢妄加猜測。”
“那你就說說哪戶商人有可能參與到代買這件事中。”
“孫氏糧鋪,素來與官府交好。而且他家的田產(chǎn)大部分都是在北平城附近,這回突然跑到懷柔置買,這其中存在著蹊蹺。此外類似的情況還有不少,等會下官給王爺親自抄錄一份。”
“好,另外你再算算全懷柔所有這些閑置的耕地加起來一共能安置多少人?!?p> “至少還能再安置兩千人,擠一擠的話,三千人也不是不可以?!?p> 朱棣皺著眉頭說:“那也就是說,至少還有兩千多人勢必要分到山里去住了?”
知縣嘆了口氣:“恐怕是的?!?p> “你先繼續(xù)按照計劃行事吧,盡量把百姓安置在那些開闊一點的山谷里,務(wù)必保證他們有地可種。然后再向李彧表明你的困難,看他會不會幫你把余下的那些不好安置的人轉(zhuǎn)移到其它縣里去。”
“遵命?!敝h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還有最后一件事想問你。”
“王爺請說?!?p> “除了你們懷柔,其他州縣有百姓南逃這樣的情況嗎?”
“下官并不清楚,但想必懷柔縣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其它地方應(yīng)該也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
轉(zhuǎn)了一圈之后,朱棣跟著知縣返回了懷柔縣城,并從他手里接過了剛寫好的名單。看天色就算今天趕到了三河縣,天也早已黑了。于是便按原計劃啟程返回北平城,這回沒麻煩人家城門官,趕在宵禁之前進了城。
朱棣回到府上的時候,本來是直奔膳堂去的,卻在半路上發(fā)現(xiàn)妙云正站在庭院里對著園藝發(fā)呆。朱棣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腳步,一直走到距離她僅有五六步遠的時候,才終于被妙云發(fā)現(xiàn)了。
“王爺你回來了?!?p> 朱棣明顯能感覺出妙云的情緒有些低落。
“嗯,你可是還在為大將軍擔(dān)心?”
妙云抬起頭,用一雙大眼睛望著朱棣,問道:“王爺,我父親這回可會遇到什么危險?”
“你放心吧,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能在戰(zhàn)場上給大將軍造成什么麻煩了。況且年前是不可能再動兵了,他這回也就是去整治一下邊防,操練一下士兵,你別想太多了?!?p> “王爺你應(yīng)該知道奴家說的是朝廷那邊的事?!?p> 朱棣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用雙手握住了妙云的肩膀,說道:“岳父素來為人謹慎,從不參與到朝堂上的爭斗。對父皇也是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逾越。雖然立下了不世之功,此時又懂得急流勇退,出將入相,想必定能和前唐衛(wèi)公一樣留下不世佳話?!?p> 聽到朱棣這么說,徐妙云感覺寬慰了不少:“若真是如此......??!奴家此話甚是不該,還請王爺責(zé)罰?!?p> “你說的哪里的話?你雖入我朱家,但擔(dān)心自己的父母乃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不必因為此事自責(zé)。這幾日你可得好好休息,切不可操勞過度,累壞了身子。”
徐妙云眼眶微紅,不可察覺地點了點頭。朱棣把她的手拉了過來,說道:“走吧,再不去吃的話,飯菜都該涼了?!?p> 接下來朱棣又用兩日的時間在其它縣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其他縣雖然也有百姓南逃的情況,但由于空余耕地較多,因此并沒有出現(xiàn)與懷柔同樣的情況。見此,朱棣心中已經(jīng)有了定計,
當(dāng)天晚上朱棣從城外回來之后,連家都沒回便直接去了李彧的府上。
“本王今日冒昧前來,沒打擾到李大人的休息吧?”
李彧這還正吃著飯呢,就被朱棣突襲到家里來了,心中難免因此有些怨氣。
“沒有沒有,王爺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前幾日本王去了趟懷柔縣,發(fā)現(xiàn)那里還有幾千名百姓沒地安置,便讓懷柔知縣向李大人求助,不知此事解決的可算順利?”
“這是下官當(dāng)初考慮不周,給各個縣的配額不合理。下官已經(jīng)派人通知懷柔知縣,讓他把剩余不好安置的百姓都轉(zhuǎn)到香河縣了。不過恕在下直言,這些事恐怕不在王爺您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吧?”
“哈哈哈哈,本王只是擔(dān)心自己好不容易從元軍手里爭回來的百姓無地可種,特地來為李大人提提意見,但具體怎么操作還是李大人你說了算?!?p> “王爺辛苦操勞,憂國憂民,下官該當(dāng)為王爺向陛下表功啊?!?p> 李彧這話里的意思竟是在威脅朱棣,警告他若是再管得這么寬的話,自己就要上奏了。但朱棣并沒有把李彧的威脅放在心上,回應(yīng)說:“那就不勞李大人費心了,這都是本王該做的罷了。倒是還有一事需要李大人給本王解解惑?!?p> “王爺請說?!?p> “李大人可知百姓南逃一事?”
“自然知道,在下已經(jīng)責(zé)令各個州縣加強監(jiān)管。同時也派捕快調(diào)查此事,現(xiàn)已將偽造路引之人緝拿歸案了?!?p> “偽造路引?”
“是的,犯人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已經(jīng)下令處斬了。當(dāng)時尸體還在鬧市掛了整整十天?!?p> “這么說來,李大人也算是破獲了一件大案啊?!?p> 李彧皺了皺眉頭:“王爺為何語氣不善?下官可是做得有哪里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