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特權

　　涼州的冬日比靈蘊想象中的還要嚴寒漫長。寒風呼號，每日往返傷兵營那短短數(shù)百步的距離都讓她感覺仿佛相隔了千山萬水。冬生將晉王賞賜的狐皮大氅拿了出來，把她裹個嚴嚴實實，惹來一片艷羨。

　　近來兵士多凍傷，徐大夫讓他們加緊多趕制一些凍傷膏出來。又冷又累的靈蘊每天回到營帳都渾身疲憊，冬生看著十分心疼，雖然每日都用熱水泡泡腳，還備了兩個炭盆，可從小在南方嬌養(yǎng)長大的女孩手腳依然冰涼。嬌小姐此時才終于領悟到跟冬生宿在一個營帳的好處來，隔著寢衣依然能夠被他身上源源不斷的熱量包圍，比十個暖爐都好用，他每日都將她的被窩暖熱才讓她上床來，于是她送他一個諢號叫暖床將軍，他也不甘示弱叫她“小冰塊?！庇幸换貎扇苏谀谜熖柎蛉?，石頭拿來扯破的冬衣讓靈蘊給補補，看到兄嫂的親昵石頭趕緊尷尬的退了出來，帳外的四鳴同情德看了他一眼，給他一個我懂你的眼神。

　　一日兩人閑聊，靈蘊突然覺得自己有了了不起的發(fā)現(xiàn)：“你是冬日里生的，不怕冷，我是夏日里生的，不怕熱，人的體質莫不是跟出生季節(jié)還有關系？”她后來還興致勃勃與徐大夫聊到這個問題，被徐大夫駁斥的啞口無言。冬生不置可否，對于正在學醫(yī)的媳婦兒時常冒出來的關于人生老病死的歪理早已見怪不怪。

　　靈蘊每日在冬生溫暖的懷里舒服地睡著醒來，可滿懷的軟玉溫香對血氣方剛的衛(wèi)將軍來說總有絲絲甜蜜的憂傷。對于冬生時常遮遮掩掩的舉動和通紅的臉，靈蘊也能猜到一些原因的，她畢竟也是嫁過人的，雖未圓房，但身邊還有個深諳風月之道的閨中密友——楚國公主。她還有些猶豫，父親雖說臨終之前交代她不必守孝三年，以日代月就好，但為人子女孝為先，禮不可廢。

　　冬日里突厥部族缺衣少糧更為嚴重，是已在邊關的燒殺搶掠更為頻繁。他每日都要親自去檢查各關口的布防情況，每隔十日還要去周邊的村落查看是否遭受襲擊。石頭也已經通過了新兵營的歷練，正式編入了步兵營。涼州物資匱乏，是以五千人的涼州大營主要還是步兵為主，一千騎兵中又有兩百佼佼者同時配發(fā)火器和長矛。當年冬生僅用半年時間就被調到火器營，石頭一直羨慕不已，一直嚷嚷著也要半年進入火器營，可惜年歲還小，不夠健碩并未入選，消沉了好一陣子。

　　一場大雪降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由于積雪太厚，路途艱險，一天下來，離梁洲城最遠的兩個村落還沒有巡視。冬生看看天色，今晚怕是回不去了，他的“小冰塊”可怎么入睡。他命令此次隨他出來巡防的軍士就地歇息，生氣炭火，化些雪水吃些干糧。

　　他喚來四鳴，并吩咐他回去知會靈蘊今晚不回去的事情，并囑咐他幫她多生個炭盆。四鳴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支支吾吾：“我是您的侍衛(wèi)，出來巡營我怎么能回去？再說衛(wèi)大夫這么大人了，冷了他自己就去生炭火啦，用得著我跑回去……”

　　“這是命令！”冬生不得不拿軍令嚇唬這個小伙子。

　　“是！”四鳴答得響亮，但心里還是不情不愿的。

　　吃飽喝足后，冬生又鼓舞了一下士氣，繼續(xù)踏著過膝的大雪朝邊境村落走去。

　　謝靜芝夫婦的祭日只相隔三日，靈蘊午后向徐大夫告了假，出營去買了些紙錢元寶之類。前兩年在金陵之時，母親時常入夢，可到了涼州大營之后，父母都未曾入過夢，難道是此地太遠，爹娘找不到她了嗎？

　　回到營房，卻見四鳴在屋里擺弄著炭盆，三個燒的紅紅炭盆整整齊齊擺著。

　　“將軍呢？怎么未與你一道回來？”靈蘊看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冬生。

　　“將軍要去下涼村巡視，晚上不回來了，讓我來告訴你一聲?！彼镍Q頗有些瞧不起這個小白臉，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將軍看上他什么了，寵的跟媳婦兒似的。又有些同情他，來日將軍娶了妻，他的日子怕就不好過了。

　　“他讓你準備的炭盆？”

　　“是啊，他還讓我替你多準備一個，”四鳴沒好氣，“你平日就要用兩個，將軍讓我今日多備一個，那不就是三個了！”

　　“唉，再多的炭盆也沒有他暖和?！膘`蘊小聲嘀咕，卻還是被四鳴聽見了。

　　“你還要不要臉！”四鳴氣急嚷嚷道。

　　“你嚷嚷什么啊，我怎么了?！膘`蘊也不甘示弱，也不知怎么得罪這個臭小子了，他平時就總看自己不順眼，說話總是陰陽怪氣。

　　“你知不知道，為了你將軍承受了多少非議，你還絲毫不知節(jié)制。什么都要最好的，去年將軍將棉衣讓與一個娃娃兵，自己得了嚴重的風寒，周將軍給他送來的木碳他都不舍得用，送去了傷兵營，自己硬是扛下來了。為了你，他是不好意思用庫里的東西，自己花了大價錢從太原買了一車上好的銀碳給你用，你可好，一天燒兩三盆！還有那件大氅，那是王爺賞給將軍的，他平時都不舍得穿，你可好，天天穿出去招搖。還有，你說你一個大老爺們怎么就這么嬌貴，嫌棄軍中配發(fā)的里衣不舒服，攛掇將軍給你買綢緞的。你這天天妖妖嬈嬈的，沒被那幫死斷……那幫跟將軍喜好相同的兵痞們弄死還不全靠將軍護著！哼！一個大男人天天娘們兒兮兮的，自己也不嫌惡心！”四鳴總算將心里憋的一肚子話說了出來。

　　面對四鳴突如其來的指控，靈活，她嫌棉衣不擋風，他給她穿上毛皮大氅，她嫌里衣不夠柔軟舒適，他給她買來綢緞，她嫌天氣干燥，他給她尋來上好的口脂面脂……這些都不是大事，在她看來理所當然。她甚至還抱怨過這些比金陵城里的都差遠了?？伤∏『雎粤俗钪匾囊稽c，這里是涼州，這里是城郊大營。這里住的是鐵骨錚錚保家衛(wèi)國的熱血兒郎，他們時常風餐露宿，席地而眠，他們時常磨破了鞋依然要繼續(xù)跋涉千里，他們也時常面對最兇惡的敵人，隨時準備犧牲自己……而自己，在這一群人中，享受著許多的優(yōu)待特權。

　　“我，我沒想過這些會給將軍帶來這么大麻煩，會給你們帶來這么多不滿……我……”靈蘊心里五味雜陳。

　　四鳴只留下一聲輕哼就出去了，只留她一人佇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