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八,吳一品便給黃達口頭請了假,臘月二十的晚上有個約會。黃達當時沒有答應,但也沒說不同意。
臘月十八、十九連續(xù)兩天,吳一品都加班到深夜,臘月二十白天也是拼命趕工作,到下午五點半的時候,順利地把一些迎檢的資料準備妥當,裝訂成冊,交到了黃達手里,并表達了準時下班的意愿。
為了防止出現(xiàn)疏漏,他對照檢查細則反復核對,在他看來已經(jīng)嚴絲合縫,能夠順利過關了。
他與唐心約定,六點鐘在石云學院外的一家奶茶店不見不散,早上上班的時候,他已經(jīng)換上了新衣服,頭天晚上還專門抽空去理了個發(fā)。
此刻他的心早已不在工作之上,只等黃達一句話,他將撒了歡地奔下樓去。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今天就奢侈一把,打一回出租車。
黃達沒有說話,埋頭翻看著吳一品準備的資料,看著看著,突然提起筆,在資料上惡狠狠地劃起來,咬牙切齒說:“什么材料,狗屁不通,還他媽學中文的!重搞!明天早上八點半檢查組就要來了,出了紕漏你自己跟陳局交代!”
“黃主任,到底哪里不合適,你指出來,我改便是了,何必這么一通亂劃?”黃達有些不悅,提高嗓門兒爭辯道。
“哪里不合適?應該說就沒有一個合適的地方!”黃達重重將筆摔在地上,“晚上有個活動?什么約會就這么了不起?我都還在趕匯報材料,你憑什么先走?你手頭的工作都完成了嗎?”
“黃主任,我……”吳一品準備說,我今天的工作已經(jīng)完成了啊,而且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
不過,他并沒有說完,就被黃達強行打斷了。黃達站起來,將手指到吳一品臉上,兇神惡煞地說:“吳一品,你不要忘了你還在試用期,我一句話,隨時可以讓你掉飯碗!今天我就打開窗子說亮話,沒有我的同意,就算是玉皇大帝約你,你也別想去!”
“滾你媽的!大爺我不伺候了,愛咋地咋地!”吳一品一拳砸在桌上,丟下一句話,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門口,負責外宣的那個副主任正在偷聽,見到吳一品,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手里的玻璃杯啪一聲碎在地上。
吳一品覺得渾身輕松,一路哼著歌,快步下了樓,叫了一輛出租車,朝石云學院駛去。
唐心已經(jīng)提前到了。她扎著馬尾辮,畫了淡妝,標準的瓜子臉,一對大眼睛,櫻桃小口,高挺的鼻梁,穿著紅色衛(wèi)衣、灰色牛仔褲和帆布鞋,斜挎著個小包,正在埋頭看一本磚頭書。
吳一品在心里感嘆:“我靠,原來我們班還有這么漂亮的女生,讀書那會兒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
見吳一品來到桌前,卻遲遲不落座,直勾勾地望著自己,唐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說吳局長,你這是怎么了?不認識我了?快坐?。 ?p> “你好像改變蠻大?!眳且黄坊貞浿厴I(yè)照里唐心的樣子,一邊落座一邊說。
“是嗎?”唐心將單子推到吳一品面前,“你倒是沒什么變化。喝點兒什么?我已經(jīng)點了炭燒咖啡?!?p> 吳一品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實我真的從來沒來過這些地方,看這些名字感覺好有意思,我也不知道要喝什么,要不你幫我點一樣唄?!?p> “你這可有些為難我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我咋知道你想喝什么?”唐心合上書,很認真地思索起來。
她看的這本書,書名叫《理想國》。吳一品知道,這是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巨著,但也僅僅是知道,并沒有看過。
唐心思索了一陣子,雙手托腮,“實在是懶得想了,就來個普通黑咖啡吧。吃點兒什么呢?這個!這個!這個!”說著在單子上勾了一串,遞給了服務生。
“你在美國干什么呢?”吳一品好奇地問。
唐心目不轉睛地看著吳一品,笑著說:“在孔子學院教漢語。怎么樣?像不像老師?”
吳一品開玩笑道:“你這美元還是掙得容易,說說家鄉(xiāng)話就可以了?!?p> “你呢?當局長的感覺怎么樣?”唐心轉移話題,問起吳一品來。
吳一品微微嘆息一聲,把入職五個月來經(jīng)歷的種種,說給了唐心。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日里從不向別人訴苦的他,見了唐心,就什么都說了出來。
最后,他總結道:“從某種程度上說,我這個工作,是你幫我撿的。經(jīng)過今天這么一出,我也做好了準備,辭退就辭退唄,我都想好了,繼續(xù)回香味閣,給老板娘打雜?!?p> “你想多了?!碧菩拈_心地笑了起來,“虧你還是大學畢業(yè)生,你就不知道研究公務員法嗎?辭退有那么容易嗎?傻瓜!”
吳一品被唐心的態(tài)度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埋頭喝起咖啡來。
唐心接著說:“吳一品,我們永遠要記住,工作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人生最珍貴的是生活,而不是其他什么!”
“真不愧是讀了柏拉圖的人,說起話來就是有哲理?!眳且黄焚潎@著,心里卻還在想,明天被辭退的場景會是怎樣。
唐心接著說:“其實,我覺得你在籃球場上真的很瀟灑的,聽說你還有個綽號叫小鋼炮。你何不把職場當成是一場籃球賽呢?”
吳一品略顯詫異,沒想到唐心一個女孩子,還知道自己在籃球場上的混名。作為小前鋒,吳一品在球場上總是猛沖猛打,把對手的防線撕得七零八落。他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接球就投。
有一場比賽,是文學院與醫(yī)學院爭奪進入四強的名額,對手都是人高馬大,平均身高也在一米八三,比文學院的高了足足五厘米。
那場比賽,比分一直咬的很緊,交替領先著一到三分。吳一品打滿了全場,包攬了最后一節(jié)全隊的得分,并在終場前二十秒鐘,迎著對方四個人的防守,投中了一個打板中投,將領先分差擴大到四分,終結了比賽。
自此,他便有了小鋼炮的外號。
他微微笑了一下,用勺子攪動著咖啡,淡然道:“人生也許的確是一場籃球賽,但一定不會是五打五?!?p> “你這句話倒還蠻有哲理的。”唐心笑著說,“不過,吳一品,我要提醒你,四年前的那場比賽,對方防守你的,可是四個人哦!”
“對了,我印象中你不是石云地區(qū)的人吧。”吳一品轉移了話題。他不想再提昔日的事情,這樣更讓他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可悲。
“不錯,我家鄉(xiāng)是夷州市的。古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你欠我的一頓飯,我就繞道到石月城來了唄?!碧菩囊廊皇悄敲凑{皮,水嫩的臉顯得益發(fā)吹彈可破。
夷州市與石月城相距三百公里,由夷江連通著,屬于相鄰的兩個省份,比石月城要繁華得多,那里的國際機場才是真正的國際機場,而石月城的國際機場則多少摻雜了一些水分。唐心能繞道石月城,確實是有心了。吳一品心里一陣暖流。
二人談了五個多小時知心話,奶茶店都要打烊了,才散了。消費二百元,吳一品還能夠承受,甚至并沒覺得貴了。
唐心在學校附近的賓館開了房,明天上午九點鐘飛夷州。因為年后她要從夷州直飛美國,再見恐怕要等一年了,吳一品于是把她送到房間里。唐心本來已經(jīng)關了門,又伸出頭來,給吳一品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她斜著上身,頭發(fā)已經(jīng)披散開來,像瀑布一樣從脖子前垂下來,雖然比扎馬尾凌亂了一些,但是那么的嫵媚。吳一品心里一個咯噔,他不確定這是不是心動的感覺。
吳一品回了一個同樣的手勢,并報以微笑,唐心緩緩關上了門。
走在回住處的路上,吳一品心里美美的。唐心的這份情誼,特別是最后那個唯美的姿勢,讓他把這段時間的不順,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凌晨兩點鐘,吳一品才到了租住處,倒頭就睡,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