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文生離家這天,天剛蒙蒙亮,他到母親床前道別,母親溫柔地看著他,摸著他的臉,問他行李可曾收好,問他早飯有沒有吃飽,囑咐他不要落下東西,要把重要的物件貼身存放。
“呵呵,媽我知道了,我也不小了,會照顧好自己的,倒是你,多為自己費點心,想吃什么就讓老爹去弄,缺錢了就給我打電話?!?p> “呵,兒子長大了,有出息了,我也就放心了。走吧,我送送你!”母親爬起身,可墨文生不干。
“就讓我送送你吧,不然就再也沒機會了!”母親堅持要送行,墨文生只好拉著她出門,母親一路走一路打量他的臉,似乎要把他的臉給看穿了。
墨文生看在眼里,心中悲切。自古母親難舍兒郎,他又何曾舍得離開呢,可他有他的路要走,分離在所難免。
然而對于母親則是割肉般疼痛,尤其在她自感時日無多時還要親自送走孩子。面對別離,她身心俱痛,本就羸弱的身體更加吃不消,可她還是咬著牙,憋足勁一步步捱了過去,將墨文生送到了馬路上。
馬路上塵土飛揚,時而隨風起,時而又隨風落去,四處消散,母親盯著那些塵埃,指著跟墨文生說“你看,我是不是很像這些沙土,終究要散去的,你可要記住我,記住你的媽呢!”
墨文生渾身一顫,沒想到母親心里如此絕望。他動了動嘴,但是沒有出聲,母親突然笑著看著他不言不語。
一行人在馬路上默默站定,如同一幅靜止的人物畫。沒有人開口,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他們靜默地等待,等待那摩托車到來的轟隆聲。
墨文生轉(zhuǎn)動著喉結,看了看母親,發(fā)現(xiàn)母親還在盯著他,他極力想擺出一副笑臉來,可僵硬的面頰讓他有心無力,他挪開視線,不敢看母親的臉,更不敢看那雙似乎要與世絕塵的眼。他回望,看著這一方水土,一方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時代,經(jīng)歷了多少祖祖輩輩的土地,看著它們歷經(jīng)世事滄桑依舊穩(wěn)如泰山,而眼前的人,那個在他生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女人,卻日見蒼老,而他還得去面對未知的人生。
“媽,如果我可以不顧溫飽,抱著夢想依偎在你身旁那該多好。”他在心里講到,卻說不出口。
前途茫茫,父母還不待贍養(yǎng),人就先已老去,墨文生頓感時間的迫切,頓感命運的不公,他彷徨而惆悵,可他不甘而倔強,他想要改變這一切,也必須改變這一切,所以他必須要離開,離開這個孤獨,弱小,可憐的母親。
每一分每一秒對于墨文生的母親,她都格外珍惜,能多看兒子一眼她心里也就多一份慰藉,可當對面的摩托車轟隆隆馳來,她的心就忍不住跟著顫抖,愣愣地看著那在樹木縫隙間閃過的車影,看著它越靠越來越近,霎時間,她幾乎忘記了呼吸,連抬頭再看看兒子的眼睛都動彈不得,心也跟著滴血。她多么希望那輛摩托車永遠也來不到她跟前,然而摩托車還是馳騁而來,從她心尖無情壓過,最終在她面前停下,熄了火,頓時天地一片寂靜,她的心也跟著漏了半拍。
老爹幫墨文生把包裹掛上車,這才讓到一邊,讓墨文生上車。
“爹媽,我走了,你們回去吧,外面風大,不要弄感冒了才是!”墨文生要上車,可母親的手死活不松開,眼淚也在這一刻也噴薄而出。
“媽,不哭,我還會回來的啊!”墨文生抱住母親,拍著她那顫動不止的后背“哭多了傷神呢,要多笑笑好不好!”
母親咬著牙點頭,從墨文生的懷里直起身,推著他往車上去。
“去吧,好好工作,我沒事,只要你心里一直想著我就行!”
“嗯!”墨文生爬上車坐穩(wěn),再次道別,摩托車一聲轟隆掉頭,他就背過了身去,調(diào)轉(zhuǎn)頭來才能看見父母。他扭轉(zhuǎn)脖子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然而車一拐彎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母親癡癡地望著他,目送他消失在拐角,又目送他出現(xiàn)在對面山坡,最后消失在山脊之后。
“我剛剛看到他回頭看我們了,就在對面,他也不想離開的吧!”母親對著空蕩蕩的山谷低語,而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孤寂。
“走吧!”丈夫要拉她離開,她卻一動不動“讓我站會,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已經(jīng)走了,沒影了,回家!”
“我不,你回你的,我要再站會!”她突然的倔強讓丈夫一驚,他只好無奈待在一旁等候。他從小失去母親,帶著弟弟們艱難長大,面對離別面對苦難,他更多的是堅韌與不屈,對于悲傷,那是很難進入他的心扉的,即使不小心溜進去,他也不會有任何表露,更不會被人察覺。對于妻子的不舍與悲觀他很不理解,也覺得毫無意義,只會徒增悲傷罷了。
然而對于墨文生的母親卻并非如此,她同樣經(jīng)受過磨難,同樣飽含著不盡的苦楚,但是越是這樣,她的人生越悲涼,心也更加敏感,更加脆弱。這一切的一切壓得她喘不過氣,或許只有死亡能夠予以她解脫。
墨文生在摩托車上吹著風,剛剛的難受如今去了大半,現(xiàn)在他擔心更多的則是他的前途。我們不能說一個人自私,只能說這是本性使然,就像我們不能因為落葉的枯敗就去責備綠葉的欣欣向榮。
“這一次一定得好好規(guī)劃一下未來才行!”
這趟歸鄉(xiāng)之旅讓墨文生感觸頗深,他感到時間是如此的倉促,生命是如此的蒼白,它往往一拳出擊讓人猝不及防,頃刻間便奪取了一個人所有的憑借。
母親那沒有靈魂的枯骨,除了歲月留給她的滄桑,便只有內(nèi)心那痛苦與絕望的呼喊。何其悲凄,何其悵惘!可他不要這樣,即使人生注定悲劇他也要奮力反抗,他不要母親的絕望,他要生命有光,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