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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度

第五十二節(jié)

長安度 大夢想家菲比 4777 2020-06-08 22:00:00

  她倒是第一次過七夕女兒節(jié),可一整夜也不過待在南華門的城樓上看著滿城繁華的盛景,心里高興歡喜之余也有些小小的遺憾。

  軟轎穩(wěn)穩(wěn)地停在煜王府的府門之外,現(xiàn)下的時辰她瞧著已經(jīng)幾近深夜了,也難怪街上的萬家燈火漸漸明滅。煜王府外打亮了些許燈籠,想是應要給他們兩人引路。

  梳茶攙著她走進了府:“娘娘今夜可累壞了吧,奴婢待會兒讓后廚給娘娘做幾個小菜解饞。奴婢聽聞今夜府外御街上可熱鬧了呢,慕容將軍方才還想來見一見娘娘,給娘娘帶了幾個好看又好玩的面人呢?!?p>  “慕容將軍來了?”她一頓:“他現(xiàn)在可還在?”

  梳茶說:“慕容將軍見娘娘不在,軍中又忙,需要慕容將軍坐鎮(zhèn),因此在娘娘的白玨閣坐一陣后便走了,之囑咐奴婢們一定要將面人交給娘娘?!?p>  她了然。慕容遲朔同她一同過來汴京城,很顯然地是自降自貶的身份,看顧她陪嫁過來的隨嫁軍,又不是件十分要緊又甚是有作為的差事??勺詮哪饺葸t朔正式上隨嫁軍統(tǒng)帥之后,倒是鮮少在她跟前晃悠。算算日子,她也該要整整一個月未見得他了。

  往常若是有什么新鮮玩意兒,慕容遲朔總是拖邢塵送進來給她,可那些東西,有的是酒樓的小點心,做的味道甚好的,有的是街市上擺賣著讓人把玩的小東西。這些東西她有時候瞧著也沒什么意思,大多是賞給梳茶亭秋她們把玩。

  慕容遲朔明里暗里幫著邢塵辦事,興許是近日來雜事有些多吧。

  她小小伸了個懶腰:“無妨,左右今日也就這樣了?!彼^去梳茶:“累了,咱們回白玨閣吧?!?p>  梳茶打著哈欠,拖著很是沉重的步伐。這小丫頭真是,跟在她身邊那么久了還如此沉不住氣。

  正要轉(zhuǎn)身同她那便宜夫君行個禮告退時,方方才轉(zhuǎn)身,她身旁的,一路上也默不作聲看起來不甚友好她便一直撂在一旁的他卻一把拉過她的衣袖:“你跟我來?!?p>  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連帶著她身邊的梳茶也呆呆地立在原地一愣,眼睜睜看著自家主子就這樣被煜王殿下連拉帶拖地拖進來旁邊一處亭閣里。

  “娘,娘娘……”看著最后一抹水紅色徹徹底底被亭閣木門將自家主子和煜王殿下關(guān)在里面,梳茶那近乎冒泡的瞌睡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宸櫚齋內(nèi),煜王連拉帶拖地將她攥了進來,倒是讓她嚇了一跳。

  “殿下你……”反應過來了,她拍一拍被他拉得有些凌亂的衣袖,正要惱怒地同他發(fā)一通火,卻瞧見那廂步上了矮桌,給她也倒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看向明顯有些手足無措的她:“王妃請坐。”

  那一副平淡無常,不喜不怒的臉色。她實在看不出這廂那波瀾不驚的形容下,打著什么樣的鬼主意。

  她懷揣著一顆小心翼翼見怪就跑的心思坐了過去,堪堪開口:“殿下這是,有些事情要同我講嗎?”

  她深吸一口氣,她那一小顆卑微加忐忑的心現(xiàn)下倒是七上八下不甚安穩(wěn),再加上她覺得他們兩個現(xiàn)下的氣氛有些古怪。只說他突如其來將她連拉帶拽地拖進了他的寢閣。拉過了拽過了,還拖得她一派狼狽的形容,現(xiàn)下又一派祥和地坐在一處品茶談天,聊聊家常。莫不是她近些時日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得慣了,他覺得她有些好欺負非要給她添堵不成。

  可今夜七夕之日,滿城繁華,汴京里一片熱鬧。她自從跟在他身后登上南華門城樓的那一刻,她便覺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不在狀態(tài),一雙湛黑的眼睛也不知是在看向何處。別人一派熱鬧,他倒是顯得孤冷,連帶著她也沒那個膽子去同他說兩句話。

  傳聞中都說北宋傳奇的煜王趙祈洵,狠厲果斷,更是周身肅冷得讓人不容易接近。她覺得這些傳聞果然也不能全信,狠厲果斷不假,周身肅冷也不假,可她倒是覺得他并未讓人不容易接近,而是根本沒人有那個想要接近他的念頭。

  即便有,看過那雙湛黑湛黑得毫無波瀾的眼色,也該把那一顆想要接近他的心給按回肚子里。

  想到此處,她望過去他那一張冷峻的臉,不禁打了一把寒顫。有些心虛地低下頭裝得乖巧地飲茶。

  “今日你站得那一座城樓下,”半晌,見她低著頭一副小心翼翼狀:“埋著火藥。”

  “啥?”她一驚,生生把方才飲的那一口茶水噎在喉嚨里:“咳咳,你說,你說南華門的城樓處,埋著火藥?殿下你莫不是同我開玩笑吧,哈哈哈,這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p>  “我沒有同你開玩笑?!彼聪蛩抗庾谱疲骸澳阋詾?,你身邊的那個邢塵在南境榷場查到了什么對方恨不得將他滅口?”

  “我倒是沒想到他們是真的敢如此做,炸掉南華門,呵,的確是個十分厲害的法子?!?p>  她一驚,眼神從一開始的呆滯到后來的難以置信:“炸毀南華門……今日在南華門花燈游行的百姓可不少啊,還有眾多朝廷重臣和皇親貴胄,連父皇也在啊……若是火藥確確實實引爆,半個汴京城都該搭進去的。”

  他端起茶杯的手一頓:“我以為,王妃你首先該會慶幸火藥未曾引爆,自己劫后余生?!?p>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她瞪圓雙眼:“拿滿城繁華和舉城歡慶來做賭注,可見幕后指使之人有如何地心狠手辣,究竟是誰,有那個膽子去做這樣的事?!?p>  既然幕后指使是以炸毀南華門城樓為心愿,那必然是抱著要炸死城樓上所有人的決心,北宋皇帝,后宮妃嬪,皇子公主,重臣皇親,一個不落地送上黃泉路。那原本埋在城樓下的火藥數(shù)量就一定不會少,反而會更多。

  這樣一來,埋著的火藥一多,死傷人數(shù)便無法控制。若是火藥當真引爆,不僅南華門會在一夜之間變作廢墟,恐怕整個北宋汴京城都將會毀于一旦。

  這重重的宮墻之下,到底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多少骯臟丑陋的人心。她一個外邦人,為著家國天下她尚且不曾想過拿百姓萬民的性命來做代價。既然同為北宋子民,食著百姓奉養(yǎng)。萬民朝貢還要恩將仇報,于心何忍?

  那廂煜王倒是不疾不徐,迎著她的灼灼目光:“王妃自個兒猜不出來嗎?幕后指使,她會想要連帶著也炸死自己嗎?”

  這廂這一番話倒是一語中的,說的明明白白。

  “幕后指使自然不會想要炸死自己,”她想了想,想起今日都見過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人,什么人說了怎樣一番話……她一驚:“莫不是,莫不是鑄藍的……”

  今日是七夕花燈游街,北宋重禮數(shù),自然沒幾個高官顯貴會刻意缺席這一次在南華門城樓上的觀禮,不僅會一個不小心觸怒皇帝不說,搞不好還會就此斷送仕途,落個不尊君上,無視禮法隨心所欲的罪名。

  鑄藍說她是悄悄溜出來看花燈游街的,她母親病了,哥哥被禁了足。世上哪里會有那么巧的事情,若不是鑄藍貪玩想方設法也要溜出來,他們母子三人,宮里宮外,還真就錯過了這場七夕花燈游街。

  “閆賢妃,”他很是贊許地看過去:“鑄藍的母親,后宮里練芷殿的主位,閆賢妃娘娘。”

  她想了想,那唯一的一日她進宮,似乎在太后娘娘的慈寧宮里見過。彼時太后娘娘身邊服侍的似乎是后宮里掌權(quán)的貴妃娘娘,再加上那閆賢妃的氣質(zhì)本就清淡嫻雅,她沒什么印象。

  可那樣溫婉賢良的一個人,不冒頭不爭寵,她以為只是柔弱,可直到今日她倒是看得清楚,那不過只是用來唬人的表象罷了。

  “可這樣一來,鑄藍和襄王殿下,豈不是……”

  他嘆了一口氣:“鑄藍和襄王都不知道。閆賢妃派去南境榷場的人馬,是自己悄悄雇來的,人數(shù)也不多,只是將火藥輾轉(zhuǎn)運進城罷了?!?p>  “可若是只是少數(shù)人馬,又怎會將邢塵打成那樣,殿下不也受傷了嗎?”她說:“邢塵身手如何我最是清楚,閆賢妃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領找來的那些人,萬萬也絕不可能動邢塵一下,又怎會傷了他一條胳膊?”

  他一頓,倒是沒想到她還能想得到這一層,本想著先借閆賢妃此事先將她誆一誆。安呈矣的事情,他覺得還不是時候同她講,也省得她再操一份心。

  “唔,我的確是誆你的?!彼c點頭,既然被她看出來了,他也沒什么好再遮遮掩掩的:“不過有些事情,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講給你聽。閆賢妃的那些人馬傷不了邢塵,但那只胳膊,的的確確是火藥炸得?!?p>  這一番話一出,她的臉色明顯一變。是了,邢塵的身手不凡,碌碌無名的小輩無法傷他,可若是他掉入了陷阱中,他們又拿火藥炸他,即使他一身絕學,也絕不可能毫發(fā)無傷。

  “我知道,閆賢妃傷了你的人,邢塵差一點便沒了一條胳膊,”他看向她,有些不忍:“可閆賢妃是鑄藍的母親,鑄藍同你玩得好,你也從未同她見外過??v然你十分想替邢塵報仇,可心里難免有所顧忌。”

  他看過去,只見她眼眶邊紅了一圈,邢塵自小跟在她身邊,從她尚未記事起便從未離開過她的身邊,她將他視為朋友,視為親人。閆賢妃的母親既然動了傷他的心思,她作為邢塵的主子,自然不可能放過。

  可若是她真的將閆賢妃怎么樣了,又如何對得起鑄藍那一口一個四嫂嫂?

  她深吸一口氣:“可今日,火藥未曾引爆,南華門……并未有人因火藥而傷亡?!?p>  火藥未曾引爆,南華門并未有人傷亡。這就表示閆賢妃未曾按原計劃行事,許是她幡然醒悟憐及百姓眾生的性命,許是她不忍拿半個汴京城來做堵住,許是她對站在南華門城樓上的一些人,還顧念著一些情分。

  “你在想什么?火藥是被我撤了?!彼粗约荷磉呌行┦Щ曷淦堑乃南乱煌?。

  日落之前,派出去查探火藥的周嶸暝并未同他回報火藥已經(jīng)尋獲的消息,無論他派出多少個燕翼堂的高手,派出多少個自己身邊最是精通火藥的人過去幫忙,都未曾有一絲一毫的發(fā)現(xiàn)。

  今夜他其實并無把握,周嶸暝會在最后的時間里找出火藥。閆賢妃竟然打算得如此周全,自然首當其沖便是將他這個當朝權(quán)勢最盛最為麻煩的眼中釘除去。若是他貿(mào)貿(mào)然拒絕了此次七夕賞燈,莫說事后會不會有人將這鍋臟水潑到他身上來,閆賢妃若是提早知道了他未曾登上南華門,恐怕更會提前引爆火藥,拿全程為祭。

  若是他一人,他可以冒險。可現(xiàn)下他決不能拿她也一同冒險。

  她全身顫抖著:“那殿下是想,揭露閆賢妃的所作所為?”

  煜王緊盯著她,緩緩開口:“我今日拉你進來,便是要告訴你此事?!鼻宀杷跔T火下隱隱有些晶光:“你既已經(jīng)知道,那此事便當由你來決斷。你身邊的邢塵險些將自己一條性命搭進去,如今右手恐怕還未好全吧??设T藍同你交好,襄王好歹也叫你一聲嫂嫂,便由你決定該當如何?”

  “王妃也知道本王的性子,一向不把什么莫須有的情感放在眼里?!彼f,一副無所謂的形容:“誰要是往本王身上動了心思,本王必定千倍百倍還回去??扇羰钦娴恼樟吮就跛耄峙妈T藍一輩子也不會原諒煜王府?!?p>  “王妃有情有義,本王倒是也很好奇,王妃會如何選擇。”

  煜王府內(nèi)的燭火同她兩個時辰前剛剛回府之時比起來,更為暗淡許多。

  宸櫚齋的木門咿呀一聲拉開,一身水紅色正裝,模樣姣好的女子失魂落魄,眉目間有些凌亂地緩步出來。

  “娘娘?!笔岵杳Σ坏赜松先ィ骸澳锬铮@是怎么了?”

  她抬頭,困倦和無措交上心頭,有些無力地開口:“梳茶?你還在啊。”

  “娘娘說什么傻話呢,奴婢方才一直都在宸櫚齋外候著,見里面實在沒什么大的動靜才只在外面等著娘娘的。”梳茶靠了過來,伸手給她扶著:“娘娘這是,是殿下同娘娘說了什么嗎?”

  “沒什么?!彼钗豢跉?,梳茶這廂果然一副小心翼翼地一搭一搭地望著她,她有些強顏歡笑,擠出了一絲笑意:“邢塵的傷勢如何了?容止在他屋里也看顧了要一個多月,可有說什么?”

  梳茶跟在她身邊:“娘娘放心,容公子說邢塵底子好,這一個月來已經(jīng)養(yǎng)得很是有些樣子了。”見自家主子染著擔憂的眼睛:“邢塵便是擔心娘娘擔憂,才不曾來見娘娘的,說要等自個兒身體養(yǎng)好了,再給娘娘賣命?!?p>  賣命……她如今倒是聽著這一句話聽得心驚??v然已然過去了有些時日,可那一夜,邢塵一臉蒼白無色,傷重得血肉模糊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她自呱呱墜地生下來,許多人為她而死。自懂事起,她便背負了或許不應該由她來擔負的使命和責任。她憐憫他人,可到了生死存亡的那一刻,她卻束手無策。

  “梳茶,你說,”她呆滯地走在煜王府的院子里,亮白色的月光輕輕灑在她的肩上:“其實是我害了邢塵對不對?若我不曾讓他去南境查探,他如今恐怕也不會受那么重的傷?!?p>  “娘娘說什么呢?!笔岵枵f:“娘娘可從未想過那些人竟然下如此重的毒手。若是真要怪罪誰,那首當其沖的便是那些傷了邢塵的人,又怎么能怪到娘娘的頭上?”

  這份心思她其實一直悄悄藏在心底許久。說到底,若是她從未讓邢塵替她去涉險,邢塵便不會像現(xiàn)下這般受這樣的苦。她覺得愧對他,又不忍將過錯都算在自己身上。

  閆賢妃為了那個至尊之位,不計手段做盡惡事。她覺得她是恨她的,她想要即刻將她帶進地獄里去。

  月光亭亭,她坐落在白玨閣涼亭里,她雙手抱首心底糾結(jié)。涼亭外,蟬鳴聲聲,驚醒誰的一腔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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