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穆在琪兒家樓下等到下午三點仍未見她回來,他啟動車子返回瑟衛(wèi)。他想到瑾兒此時應(yīng)該在辦公室,于是加快了車速。
瑾兒正在餐桌上專心致志的整理李科然的設(shè)計圖稿,也從中獲取啟發(fā),她絲毫沒有察覺啟穆站在她的身后,直到察覺出淡淡的橘子氣味,她沒有回頭,繼續(xù)手頭上的動作,等待啟穆開口。誰知啟穆沒有吱聲,在沙發(fā)上坐下。
這時,李科然從書房里出來,見到啟穆,說:“稀客呀,啟總怎么到寒舍來了?”
啟穆放下手中的雜志,悠悠地說:“我來找瑾兒?!?p> 李科然怔了一下說:“哦,哦?!彼詾閱⒛聛碚诣獌菏菫榱死做B,就找了個借口又進了書房。
瑾兒早已停下,站起來看著啟穆和李科然對話,聽到啟總說找自己,心頭一緊。她到吧臺給啟穆和李科然分別到了茶,先給啟總端了過去,又將李科然的茶送進廚房。她從書房出來,見啟總端坐,微笑看她。她忙問:“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啟穆示意瑾兒坐,心想他和瑾兒都見過幾面了,每次他會刻意親切地待她,但似乎都沒能讓她放松一點,看上去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他答:“我剛?cè)チ四愫顽鲀旱募?,但她貌似不在家。你知道她在哪兒嗎??p> 瑾兒眉頭微蹙,想了一會兒說:“她在家??赡軟]聽到敲門聲?!?p> 啟穆顧自顧的說道:“可能吧。手機也關(guān)機?!?p> 瑾兒想到什么,說道:“她白天畫畫,不喜歡有人打擾?!?p> 啟穆心情放松了些,話語間難抑歡快:“好。我知道了。”他臨走前心想著要瑾兒的手機號碼,在找不到琪兒的時候可以找瑾兒,但又覺得有些唐突。如果以上司和下屬的身份,要瑾兒的手機號碼理所當然,但啟穆并沒有將瑾兒當做下屬來看。
這天有一堆的事情等待啟穆處理,盡管他已對趙致說明,晚間他有事,但趙致不理,說這都是緊急的工作,他沒有辦法代理,誰叫他三天兩頭不在公司。晚上九點,啟穆才完成所有的工作。他從書房走到客廳,發(fā)現(xiàn)典歐在客廳等他,趙致不見蹤影。
“你可以下班了。抱歉,應(yīng)該早點跟你說的?!钡錃W的工作是跟著啟穆,保護啟穆,直到啟穆回家休息,但最近啟穆很少讓典歐整天跟著他,經(jīng)常讓他提前收工。
“你怎么還跟我說抱歉,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钡錃W為啟穆工作已有三年,雖說啟穆待他就像朋友,但典歐不敢越界,依然恭敬有禮。
典歐跟著啟穆一起到了停車場,他有些不放心啟穆,準備送啟穆達到目的地再離開,但啟穆發(fā)現(xiàn)典歐一直跟著他,還要替他開車時,說道:“你的車在那邊?!?p> 啟穆還有三輛車在停車場,車鑰匙都交由典歐保管。典歐見啟穆堅持不讓自己跟隨,他把自己的擔(dān)憂說了出來:“還是讓我陪著您吧,我怕您發(fā)生意外?!?p> 啟穆?lián)u頭說不。他之所以不讓典歐跟著是因為上次見琪兒的時候,琪兒的表現(xiàn)表明她不喜歡他們倆約會的時候有別人在場。他再次來到琪兒家樓下,數(shù)著樓層找到她家窗戶的位置,燈是亮的,但又想到可能是瑾兒在家,琪兒會不會出門了,因為一般這個時候她大多在外面玩兒。
他不安的打電話給琪兒,三聲嘟后,接通了,對方直接問道:“你在哪兒?”
啟穆快速回答:“你家樓下。”
對方停頓了一會兒,回應(yīng)道:“你等會兒,我下來?!?p> 大約十分鐘后,琪兒跑到啟穆面前,他張開雙臂迎接她,欲擁抱她,但琪兒停在他的跟前,沒有上前。一貫的裙裝打扮,與包裹嚴實的啟穆像處于不同的季節(jié),一個流連在夏季,一個提前踏入初冬。
琪兒駐足觀察了啟穆很久,沒有察覺出他有任何疾病的端倪,便開口問道:“你病了?”
啟穆早已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他坦然一笑,答道:“嗯,就沒好過?!?p> 琪兒又將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啟穆被她看得有些發(fā)毛,說道:“別看了,看不出什么的?!?p> “那你老實交代?!辩鲀弘p手交叉氣勢洶洶。
“好。我們換個地方說。外面冷?!眴⒛卤е鲀旱募绨?qū)⑺腿胲噧?nèi)。
琪兒心想他還真是病得不輕,空氣還是溫的,他居然還叫冷,默默的給他取了外號“寒公子”。她甚至狐疑啟穆能不能將車開好。
啟穆早就打算把自己的身體情況以及家庭情況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但又怕這么一說會將琪兒嚇跑,所以一直拖到琪兒自己問起來。在琪兒面前,他總是將身體的不適隱瞞的滴水不漏,就算琪兒即將知道了實情,他也會繼續(xù)掩飾。
他們哪也沒去,只是到了啟穆的家。琪兒對這個提議倒興奮不已,一路問啟穆的在哪兒,到了沒有,什么時候到。啟穆要專心開車,他本要解釋為什么要帶琪兒去他家的,但發(fā)現(xiàn)這對琪兒來說似乎不那么重要,他嗯嗯啊啊的回答著,注意力放在了空曠的馬路上,這個路段雖然荒涼,在這個時間段也沒什么人或車,但昏暗的街燈總讓人惶惶不安。琪兒倒不在乎啟穆回答是否真切,她在興奮時喜歡問東問西圖個熱鬧。
到了啟穆的家門口,琪兒被眼前由磚木砌成的堡壘給驚訝住,她回過頭對啟穆說:“就你一個人住這兒?”
啟穆點點頭。
琪兒打了個寒噤,啟穆以為他冷,上前把她罩進自己的外套里,按密碼開門。琪兒卻不安分的鉆出外套的包裹,往后退了幾步,縱覽房子的全觀。黑漆漆的夜晚,瘦骨嶙峋的樹杈,隨風(fēng)飄落的枝葉,她感覺陰森森的,不明白為什么啟穆會住在這么個荒涼之地。
“一個人住在這里不害怕嗎?”她走進屋子說道。
“不會。很清靜?!眴⒛聸]有問琪兒要喝什么,給她倒了杯果汁。他其實并不清楚琪兒最愛喝什么,但凡是甜的,她都愛喝。
“你開了暖氣?”琪兒走進房子里時就感覺有熱風(fēng)鼓動,令她口感舌燥,一股腦將啟穆端來的果汁喝得一干二凈,舉著杯子表示還要。
“嗯?!眴⒛掠肿叩剿膳_給她倒了飲料。一轉(zhuǎn)眼,他抬頭看到琪兒已將裙子脫了下來,穿著吊帶衫和安全短褲在屋內(nèi)走動。
他立刻放下果汁,走到沙發(fā),拿起放置在沙發(fā)上的外套,披在琪兒身上,衣服很大,與其說是披在琪兒身上,倒不如說是裹住了她。琪兒沒有領(lǐng)情,抖了抖肩膀,衣服滑落在啟穆的手上,她皺著眉說:“不穿,太熱了?!比缓罄^續(xù)參觀啟穆的房子,她每個房門都要打開看一看。
啟穆拿她沒有辦法,又將果汁給她端來,說:“給你。只能喝這一杯了,晚上不能喝太多果汁?!?p> 琪兒仰頭咕嚕咕嚕喝著果汁,覷見啟穆臉頰泛紅,伸手摸了摸溫度,笑著說:“你看,你也熱了吧。還沒到冬天呢,開什么暖氣。”
啟穆明白自己的臉紅并非暖氣所造成的,但也沒反駁。他按照琪兒的吩咐,關(guān)掉暖氣,套上了一件長衫。
一樓,已經(jīng)被琪兒看光了,她趿著拖鞋噔噔噔上到二樓,在一個房間外她停住了。她發(fā)現(xiàn)那是個房間,簡直就是個病房。
啟穆見阻止也已經(jīng)晚了,他關(guān)上房門,拉著琪兒來到三樓,因為三樓的氣氛讓人愉悅的多,那是個娛樂區(qū),有游戲廳和家庭影院。但琪兒的魂兒仿佛已關(guān)在了二樓的“病房”里,一時玩性頓失。
她嘴里蹦出這么一問題,有些尖銳,卻很現(xiàn)實:“你會不會死?。俊?p> 在見到啟穆之前的好幾個夜里,琪兒想了很多離開啟穆的借口,每一個版本都有鋪墊、前奏,再是間接的提出分手。但真正見到他時,她將所有的腹稿都給忘了,一句話說出來直刺啟穆的胸膛。
啟穆本以為刺痛感對他來說已經(jīng)成為一種習(xí)慣,他從小被刺痛呵護著長大,這種感覺就像是喝熱水時感覺到的熱,和涼水時感覺到的涼,是必然的,也是無動于衷的。琪兒的問題卻深深刺入他的心,讓麻木跳動的心,有了疼得感覺,因為她的問題他不知如何作答。
他不能答會,那意味著琪兒會在某天失去他,她會難過,不是因為他的死亡,而是因為他的不負責(zé)任。既然他會死去,為什么要和她開始呢?他也不能回答不會,那又是一種不負責(zé)任,他根本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死。這個病從他出生就跟著他,讓他痛不欲生,又讓他茍活至今,連醫(yī)生都無法確定這個病會不會帶來死亡,而或只是一種折磨。
“我不知道。”啟穆嚴肅的說。
“不知道?”琪兒不解的笑,報復(fù)性的說道,“對不起,那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繼續(xù)跟你在一起?!?p> 是提心吊膽可怕,還是陰陽相隔可怕,琪兒問自己,答案是都可怕,她最終選擇逃避這樣的愛情。
沒有爭取,啟穆也不認為自己有爭取的資格,他早已想到會有這么一天,琪兒會像當年的父親一樣放棄自己,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在今天。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琪兒一起完成,比如和她聊聊各自的家庭、生活、理想,看她畫畫,一起看電影、一起旅行、一起和朋友聚會等等情侶間的互動。他極力克制難過的情緒,但眼淚是誠實的,沖破了主人的禁令滴落了下來。
溫?zé)岬难蹨I讓琪兒凝結(jié)成塊的心有所動容,但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提醒她,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啟穆的病就像是個擺脫不了的魔鬼,她自己本來的生活就一團糟,根本無力再承受魔鬼的糾纏。
“好。我都答應(yīng)你?!眴⒛侣曇艨轁d軟,“我送你回去?!?p> 琪兒默默地穿上裙子,跟著啟穆走出屋外。和來時的氣氛迥異,倆人一路無話,但琪兒的腦子里的小人兒聒噪個不停,不斷寬慰道啟穆傷心這會兒傷心是難免的,過幾天就好了。長痛不如短痛,在感情沒有深刻到無法自拔之前,還是及時回頭比較好?,F(xiàn)實中的愛情不都這樣嘛,完全沒必要內(nèi)疚。
這時琪兒的手機響了,是小晴找她去看凌晨樂隊在凌晨舉辦的演出。琪兒一聽是凌晨樂隊,笑逐顏開,完全忽略了旁邊啟穆的感受。結(jié)束完電話,琪兒又回到肅穆的氣氛中,意識到情況不妙,她見啟穆面色如灰,目光如炬的盯著前方。
“演出在哪兒?”啟穆的口吻中沒有了往日的柔情,沉靜和冷冽。
“我在七海路口下就好?!眴⒛碌哪樕幊恋膰樔?,琪兒不免客氣起來。
琪兒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原來車里一直都沒有開暖氣,而啟穆只穿了件薄衫。她立馬將暖氣打開。
“冷了?”啟穆問。
“我還好,你別凍著了?!?p> 不知是賭氣,還是生氣,這兩者又有什么區(qū)別,啟穆將暖氣關(guān)了。琪兒盤算著要不要再把暖氣打開,萬一把啟穆凍得發(fā)病怎么辦,但最終決定靜止不動。
車穩(wěn)穩(wěn)的停在琪兒指定的地點,啟穆下車給琪兒開門,陪她一起等待來接她的人。琪兒接到一個電話后不久,一輛黑色越野停在啟穆車旁邊,陸戈從駕駛艙出來,小晴和巫巫坐在后排探頭探腦,不知怎的,也都下了車。
琪兒自然不知道陸戈會來,場面一度尷尬,她回頭看了啟穆一眼,很想解釋,但又覺得沒有必要。陸戈上前和啟穆打招呼,小晴和巫巫邊推搡著琪兒,眼睛望著身后的啟穆,仿佛在問:“是他吧?”琪兒背對著啟穆,沖她倆擠眉弄眼,讓她們不要一副好奇貓的樣子。
和啟穆道別時,琪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復(fù)雜而憂戚,灌溉著她心中有一種叫“舍不得”的東西在發(fā)芽。她清楚,這次的再見,可能是永遠不見,但為了不違背自己的生存法則,干凈利落的結(jié)束錯誤的感情,她表現(xiàn)的沒有任何留戀。
半個月前,凌晨樂隊的經(jīng)理人找到陸戈,商談贊助樂隊演出場地的事宜,陸戈很爽快的答應(yīng)了,臨走前經(jīng)理人送了陸戈十張門票。陸戈沒有第一時間將這件事告訴琪兒,盡管他答應(yīng)贊助場地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琪兒,她是凌晨樂隊的粉。他在演出當晚,才把門票送給小晴和巫巫,并讓她們暫時隱瞞門票的來歷。
巫巫悄悄告訴琪兒后,她有種被出賣的感覺,但沒有生氣,她的精氣神全部灌注在凌晨樂隊的怒吼里,但全程也沒有搭理陸戈和小晴互動,倒是拉著巫巫手一起尖叫、跟唱。
意猶未盡,演出結(jié)束,車內(nèi)依然響徹琪兒的高歌聲,振聾發(fā)聵。琪兒堅持說先送自己回家,陸戈跟她講理,說這樣的安排不合理,巫巫和小晴的窩可以先到,琪兒才不管那么多,她一秒都不想跟陸戈呆著。巫巫明白琪兒的意思應(yīng)和著。小晴巴不得能和陸戈多待會兒,而且這樣一來,她順理成章的成為陸戈最后一個送回家的人,也就有了和陸戈單獨相處的機會,所以她也順著琪兒的脾氣說服陸戈。
陸戈的計劃被破壞,一路氣鼓鼓的樣子,沒再說話。送完琪兒和巫巫,他見小晴立馬坐到了他的副駕駛的位置,即使心里不樂意,但沒有反對。
琪兒回到家中,瞬間有數(shù)不清的落寞之感纏繞著她,她驅(qū)趕不及,找不到原因,悶頭大睡,可怎么也睡不著。一室一廳的房子一個人住一點也不大,但琪兒卻感覺周邊黑洞洞的空間在無限延伸,看不到盡頭。她坐在床上,抱著枕頭,將頭埋在里面,想啟穆,想雷霆珺,想這些天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想著想著她終于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