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不可考年代,徐王朝和周王朝對峙。
徐之諸侯州來國,周之諸侯蔡國,兩國交界馬甲山,薄霧籠罩,山木林翠。
山頂一團(tuán)畝大的白云之中,隱藏著一輛金翠玉輦車,碧綠的欄桿上,趴著一個小女孩。
她五六歲大的樣子,黑色上衣,白色燕尾裙,圓嘟嘟的小臉,頭上扎著剪刀型的兩只小辮。
居高臨下,腳尖踢著欄桿,而烏溜烏溜的眼睛,盯著山下的一顆大樹。
突然,她沖著那顆大樹,憤憤地甩著小拳頭,恨不得捶死人。
“真是膽大包天,不入流三層,竟敢打蛇妖的主意!”
旁邊側(cè)坐著一位少女,滿身雍容華貴,不經(jīng)意間往下瞄了一眼。
她十八九歲的樣子,身著九彩流光霞帔,鳳目明媚,凌云髻,金翠步搖,背后隱隱有神光仙韻流動。
“母子之情心連心,母親能無條件付出,孩子也一樣。逼到絕路上,兩者都是不可理喻的瘋子?!?p> 少女輕嘆了一聲,慵懶地?fù)崃藫嵝惆l(fā),輕抬玉臂,掐指推算。
“嗯?。俊?p> 少女的玉指猛然間一頓。
“主人,怎么了?”
小女孩見少女鳳眉緊蹙,略微有些吃驚。
“奇怪,我竟然算不準(zhǔn)他!”少女坐直了身子。
算不準(zhǔn)?
小女孩大吃一驚,又瞅了瞅那顆大樹。
主人法力無邊,竟然算不準(zhǔn)?
小女孩瞪大了烏溜的眼睛:“難道他是大能轉(zhuǎn)世?”
少女終于正式起來,玉指如蘭花一般,飛速掐動。
……管叔鮮,姬昌,王季……
她連續(xù)推了三遍,甚至連祖宗十八代都推出來了,可就是沒推出這人哪里來的。
最終她無奈地?fù)u頭:“天機對他無效,他應(yīng)該不是這方天地的靈魂。”
不是大能轉(zhuǎn)世!
那就是哪個犄角旮旯里蹦出來的。
唉!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哪里那么多時間好奇?
只要跟自己無關(guān),那就管他是李逵還是李鬼。
小女孩松了口氣:“管他哪里來的孤魂野鬼,主人,咱們要找的是人源鳳巢。
只要找到了人源鳳巢,主人的傷勢就能治好,就不用擔(dān)心天庭打咱們的主意了。
我看不必在此浪費時間,還是盡快趕往巢澤才是?!?p> “人源鳳巢豈是易取之物?”
少女嘆了口氣,“東西相爭,徐周對峙,南方楚國蠢蠢欲動,幾乎所有的大能都在睜著眼睛呢?!?p> 周王朝有現(xiàn)任天庭支持,自詡天之驕子,施行宗法制,對不鳥宗法的四方,冠以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的蔑稱。
徐王朝作為東夷集團(tuán),和周是路線理念之爭,就像美蘇代表的資社之爭,戰(zhàn)爭一旦打起來,不分出勝負(fù),不可能和稀泥。
還有南方的楚國,熱臉貼了周國的冷屁股,干脆稱王自己玩,不奉陪了。
所以當(dāng)今天下是一團(tuán)漿糊,任何一位大能的眼睛,都不可能閑著。
好在徐王朝不像周王朝,沒有被天機覆蓋,天庭對徐王朝境內(nèi)的窺探,幾乎相當(dāng)于盲區(qū)。
但,即便如此,能被稱為大能,那眼睛也個個賊著呢!
可天機居然對他無效?
小女孩若有所思:“主人的意思,要借這人遮掩天機,避開偷窺?”
少女點了點頭。
這年頭,能掐會算的大能多了去了,人源鳳巢現(xiàn)世,動靜一定不小。
“可他不入流的修為,而且只有三層?!?p> “人族之所以強大,主要靠的是智商。
智商和修為的高低,并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
先看一看再說,如果能對付這條蛇妖,說不定取人源鳳巢的機緣,還真在此人身上?!?p> 說著,二人的眼光,同時盯上了山下的那顆大樹。
大樹有十丈多高,寬卵圓形樹冠,蔥郁二十丈范圍。
水缸粗細(xì)的樹杈根部,青苔遍布,藤蔓環(huán)繞,一人多高的蕨葉叢網(wǎng)蔥蘢里面,藏著一個少年。
萬物有靈,天地保護(hù)每一個生靈的隱私。
即便是大能,主動去窺探一個生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少女可以確定,如果不是近距離施展感知神通,沒有任何一位大能,能窺視到他。
他身上穿著青藤編織的衣服,頭上戴著樹葉團(tuán)成的帽子。
就連他那手指手背上,也纏了墜著青葉的蒲條。
整個人看起來,就和樹杈上一團(tuán)蕨叢藤盤,沒什么兩樣。
單憑眼力,根本無人能夠發(fā)現(xiàn)他。
他是徐王朝州來國一名斥候箭士。
斥候,也就是古代的偵察兵。
前世他本來機械專業(yè),看到老技術(shù)工人紛紛被裁,晚景凄慘,兔死狐悲,每每想象自己的將來后背就一陣?yán)滹`颼的,無奈轉(zhuǎn)行,成了某省復(fù)合肥經(jīng)銷商。
黑土地,黃土地,種地就用……
咳,捂臉,捂臉。
一日,半夜和朋友喝高了,本來以為大半夜的,辛苦的蜀黎大叔懶得搭理,于是他暈暈乎乎點火,打起了方向盤。
結(jié)果醒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襁褓之中。
伴隨著那驚世駭俗的哭聲,他憤怒地蹬著小腳丫,舞著小拳頭……
上輩子,無奈忍痛放棄了心愛的機械設(shè)計,賣起了復(fù)合肥,最終卻活成了令自己都討厭的人。
炮姐抱枕在懷的他經(jīng)常腦補,如果人生能從頭再來……
這輩子果然是重新做人,雖然和腦補的差距甚遠(yuǎn),但擁有近乎原始的自然環(huán)境,少缺了無休止的勾心斗角,如此吊兒郎當(dāng)過去了十六個春秋。
老男孩了,人家十三歲都有娃了。
上輩子,最大的安慰,炮姐時刻在懷。
最大的遺憾,倉師殺青了。
這輩子……
啊咳咳,腦子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兒。
姬姓管氏,排行第二,小名二郎。
姓乃母系,氏乃父系,二者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這個年代的排行,不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而是爛大街的伯仲叔季。
他在小輩中的排行和二大爺重了,所以成了小二郎。
他隱約覺得,這位二大爺,應(yīng)該是那位偉大的本家。
咳,這大腿夠粗。
跟著這位本家二大爺,即便是喝上一口湯,也比上輩子賣復(fù)合肥強多了。
只是,如今這二大爺,還在龍游淺水。
不過不用擔(dān)心,未來的希望,可是大有盼頭,比前世那半死不活的機械生涯,以及渾渾噩噩的復(fù)合肥生涯,簡直是好太多了。
此時,兩片綠葉遮掩下,管小二郎兩只古井無波的眼睛,正瞄著山頂上的那團(tuán)白云。
他可不知道什么人源鳳巢。
以他現(xiàn)在的修為,也看不到少女和小女孩。
但這團(tuán)白云,停在那里老半天了,他覺得非常奇怪。
瞄了半天,他也沒看出什么來。
或許,是我職業(yè)敏感,警覺過度了!
他嘆了口氣,將目光轉(zhuǎn)向馬甲山山腹。
那里,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之中,隱藏著一個山洞。
山洞里面有一條蛇妖,具有巴蛇血脈,正在蛻皮進(jìn)境。
管二郎一次哨探之中,無意間發(fā)現(xiàn)。
不巧的是,那山洞洞口,正對著州來國營地。
一旦蛇妖進(jìn)境成功,想活動活動筋骨弄些點心嘗嘗,一出洞,正好迎上自己的營地。
這真是人要倒霉,喝水都塞牙。
周徐對峙,戰(zhàn)線很長。
目前這座營地,遠(yuǎn)離對峙的核心區(qū)域,沒有能夠完勝蛇妖的高手。
至于二大爺,管二郎總覺得他藏了很多。
他既然不愿意露,作為晚輩也無可奈何。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慌亂,這消息沒有傳播,身為百夫長的二大爺,讓管二郎專門在這盯著。
巴蛇。
據(jù)說,是有史以來,傳聞中實力最強的一條蛇。
他的血脈,自然不凡。
如果能消滅這條蛇妖,蛇膽,蛇毒,蛇皮,蛇肉,那一身寶材,能賣不少錢哩!
啊,錢……
少年眼眸露出了一絲光彩。
上輩子他并不缺錢,但卻活成了行尸走肉一般。
這輩子窮光蛋。
窮的從敵人腳上扒下來的草鞋,如今大母趾又不客氣地頂了出來。
哎,劉備的品牌,就是扶不起啊!
要說不愛錢,容易吃上真香的梗。
他才不裝這個犢子。
不過,他的確不是一個貪財?shù)娜恕?p> 只是,生活所需罷了。
人活于世,沒有錢怎么能行呢?
如今要到收麥季節(jié)了,收割機,播種機、復(fù)合肥、農(nóng)藥……
尤其是復(fù)合肥,好貴哩!
尿素都漲……
咳~~
哈伯還沒出世呢,這個年代哪會有這玩意?
即便不買化肥農(nóng)藥,收完麥播種也需要種子啊。
單玉十一號,金滿堂,威力棒……
咳,捂臉,捂臉。
上輩子的后遺癥,身邊的朋友,不是賣農(nóng)藥的,就是賣種子的。
哎,賣化肥和賣農(nóng)藥的都是半路出家,賣種子的竟然是萬代千秋,這世道真特么……
咳咳~~
雖說這個年代流行自留種。
可碰上這戰(zhàn)爭年代,糧食奇貴無比,人吃的都不夠,哪里還有余力留種?
這個時候,只有那些所謂的肉食者有存糧。
可這幫癟犢子玩意,比上輩子那些賣種子的,還要那個啥的。
沒錢。
無種。
田能摞荒?
管二郎托著下巴思索之時,腰間起了震動。
他伸手一摸,摸出了一個盤子大小的傳訊盤。
傳訊盤中間,拳頭大光滑的鏡面之中,浮現(xiàn)一抹晶瑩的光團(tuán)。
這光團(tuán)似乎是脫力一般,搖一搖,晃一晃,半天,終于晃出了一個模糊的安字。
啪嘰,光團(tuán)碎了,連三息都不到。
翻過傳訊盤,背后鑲嵌的靈石,已經(jīng)成了碎末。
這年頭,話費也老鼻子貴!
管二郎望著猶如煙灰一般,飄散的靈石碎末,無力吐槽。
這是家中老娘發(fā)過來的信息。
老娘也知道話費老鼻子貴,每一次都是一個字,告之不用擔(dān)心,家里一切平安。
據(jù)說,云夢秦簡有封著名的家書,是給家里老娘要錢的。
三年的戰(zhàn)爭他切身體會到黑夫的難處,但他還是咬牙,哪怕從敵人腳上扒鞋穿,也沒給老娘要過一分錢。
想起這世的老娘,他鼻子一陣發(fā)酸。
他不是半路撞過來的。
這世的老爹老娘,有著血濃于水的生養(yǎng)之恩。
可惜的是,十二歲那年,老爹戰(zhàn)死了,哥哥也戰(zhàn)死了。
他這輩子的親情是殘缺的,有滿腔怒火,但戰(zhàn)爭不是街頭斗毆,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報仇都找不到對象。
十六歲的年紀(jì),放在前世,那可是如火如荼的中二。
然而管二郎已經(jīng)打了三年仗,如果他像上輩子那樣中二,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他覺得自己死了不要緊。
關(guān)鍵老娘誰來養(yǎng)?
男人都出來打仗了,家里只剩些老弱。
男耕女織,農(nóng)田的勞作,哪是女人能干的?
無論如何,今年,自己必須回家一趟。
回家需要錢。
他的目光,又盯上了那山洞。
那是一頭即將進(jìn)境的蛇妖。
然而為了有錢回家,他的眼眸深處,閃出一絲堅定。
可他剛要思索對付蛇妖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
即便普通蛇,蛇膽中藥至寶,蛇毒比黃金都貴,蛇肉大廚手里的主材,蛇皮能做女人最愛的包包,誰不眼饞?
何況蛇妖那一身寶材?
對付蛇妖,必須離開營地之后,否則收成將會被強行充公。
戰(zhàn)爭法則,充公沒有任何理由。
離開營地,需要請假。
否則私自離開,被通緝,那麻煩大了。
可是這營地唯一的大官百夫長,是他二大爺。
這個季節(jié),都想回家收麥,二大爺批誰不劈誰?
大徐不是大周,能者上,庸者下。
人情,裙帶關(guān)系,二大爺敢為,軍心一定會散掉。
況且這戰(zhàn)爭期間,也不存在請假一說。
即便二大爺有心,他也不可能做這種事。
管氏三兄弟,老大戰(zhàn)死了。
老大的大兒子也戰(zhàn)死了。
老三戰(zhàn)死了。
老三的大兒子也戰(zhàn)死了。
如果敢提請假的事,管二郎覺得,二大爺一定會脫了鞋子抽他。
都他娘的在打仗,你竟然有臉來請假!
想起二大爺那副黑臉,管二郎一陣郁悶。
家里的麥子一定要收的,留守婦女兒童勞力低下,如果收割不及時,碰上雨水,一年的心血就全完了。
老娘家里生活不安穩(wěn),哪有心思打仗?
管二郎又托著下巴思索起來。
如果請假這事,是二大爺主動提出……
他連連搖了搖頭。
這事二大爺不可能主動。
但是,如果自己是被弟兄們趕出去的呢?
如果自己成了害群之馬,弟兄們?nèi)虩o可忍,把自己趕出去了,那二大爺還什么話可說?
管二郎眼睛頓時一亮,興奮地一撞拳頭。
可這害群之馬,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p> 大徐被號稱東夷,自然不像大周那么謙讓。
州來國將士,個個都是“你愁啥”,嘣地一拳。
這個害群之馬,一定要把握一個度。
否則,被弟兄們干死了,那就完犢子了。
于是他又托起下巴,開始思索具體細(xì)節(jié)。
想來想去,他也摸不準(zhǔn)這度。
害群之馬,就如老美的種族言論,會引發(fā)弟兄們火山爆發(fā)的。
不過這也有一個好處。
弟兄們越是憤怒,等自己被趕出去時,二大爺越是沒話說。
可是誰來承受弟兄們,如火山噴發(fā)一般的怒氣?
管二郎覺得,最好是李代桃僵。
誰來代?
恰在此時,樹下,三十丈開外的一處灌木叢,不經(jīng)意間晃動了一下。
斥候的職業(yè)習(xí)慣。
那里,有管二郎上樹之前,事先設(shè)下的,隱秘小圈套之一。
思索之中的管二郎,眼光頓時亮了。
灌木叢中,此時的確有一個人。
他貓腰順著枝椏縫隙穿梭之間,不經(jīng)意間被一根鬼槐枝條給掃了一下。
警覺的目光瞅了一圈,四下沒有任何動靜。
目光落在這根枝條上,像是被風(fēng)吹擠扭在一起,不小心被自己給撞上了。
看到那鬼槐針刺上的血跡,他這才發(fā)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地疼。
“嘶?!?p> 他伸手摸了一把臉,手上兩道淡淡的血跡。
“奶奶滴,朕怎么這么倒霉?”
他暗罵一聲,一刀剁了枝條,狠狠地拍了兩下腮幫子止痛,這才溜出了灌木叢。
這顆大樹之下,到處都是亂石雜草,極易隱藏。
這人又四下瞅了一圈,確定沒有人窺探,終于從腰間摸出一個,手指粗細(xì),七寸余長的竹筒。
掀開一塊不起眼的石頭,沿著樹根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他將竹筒塞了進(jìn)去。
這塊石頭,長滿黑色的霉苔,似乎曾經(jīng)特意被太陽曬過,此時已經(jīng)枯縮。
如果眼力足夠好,仔細(xì)瞧,石頭上有著模糊的虎頭紋路。
等這人走了以后,管二郎迅速從樹上出溜了下來。
他掀開石頭,從洞中掏出竹筒,拆了用細(xì)繩扎起的封口,掃了布條上的字跡。
斥候偷窺,老手了,整個過程快速而麻利。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夕陽西下。
蔡國陣營,跑出一個同樣鬼鬼祟祟的人影,大手一扒石頭,飛速取走了竹筒。
機會向來眷顧有準(zhǔn)備的人。
管二郎以手托著下巴,繼續(xù)將計劃完備。
經(jīng)過縝密的思索,他將收麥之前的準(zhǔn)備,定為三步走戰(zhàn)略。
一,請假。
二,掙錢。
三,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