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容館的氣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
至少星芹和星雀是這么想的。
王爺終于來了主子院中留宿,這本該是讓人喜極而泣的大好事,可不知為何,兩人身處在這個詭異的氣氛中,誰也笑不出來,甚至覺得王爺還不如不來得好。
因著王府主人要留宿余容館,事務(wù)驟然多了不少。晚膳本該由膳房傳膳到余容館,可宇文澈不知起什么幺蛾子,見到院子里剛修葺好不久的小廚房,非說要嘗嘗側(cè)妃平日的吃食,直接給膳房放了假,害得寶玲帶著星芹星雀在灶臺前忙得團團轉(zhuǎn),擔心與宇文澈獨處的熊亦燃卻也分身乏術(shù)。
熊亦燃不知道三個丫頭陀螺似的在廚房里辛苦勞作,事實上打從她接到宇文澈要來的消息起她的心情就沒好過,腦子里除了瘋狂吐槽外壓根考慮不到其他。尤其是此時此刻,看著宇文澈在自己的房間里負手參觀,自己還得跟在后面賠笑臉,心里更是痛不欲生。
“側(cè)妃似乎心有不快。”
宇文澈開口發(fā)問,身體仍背對著熊亦燃,饒有興趣地四處打量。熊亦燃心里怒吼明知故問,臉上笑意盈盈:“怎會?王爺能賞臉蒞臨余容館,真是讓妾身這里蓬蓽生輝呢!妾身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快?”
“如此甚好?!庇钗某狐c了點頭,徑直走到榻前坐下,抬眼看向熊亦燃,對她快要崩壞的笑臉視而不見:“不知本王送給側(cè)妃的婢子可還好用?”
“星芹星雀二人勤勞機敏,甚是體貼。秋嬤嬤親選的人,自然是無可挑剔的?!?p> 宇文澈又瞇著眼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地拍了拍身后疊得整齊的被子:“今晚本王蓋這個?!?p> 熊亦燃張張嘴,終究是什么也沒說出來,只得陪著笑。這該死的男人用了陳述句,分明就是通知她罷了。他甚至不問這房中是否備了他的東西,她會不會沒有被子蓋,且看他那淡漠的表情簡直就是在挑釁,她恨不得一腳踹上去,不,應該一個屁崩死他!
好在寶玲進來通報,說是晚膳已備妥,詢問是否傳膳,打破了這尷尬的僵持。
同宇文澈一同坐在桌前,熊亦燃對著滿桌子美味珍饈食不知味。一旁的寶玲見她這副模樣憂心不已,她面前放了她最愛的蹄膀?。∷尤幻鏌o表情味同嚼蠟?要知道最近這半年顛沛流離,進了王府心疼銀錢也舍不得吃,熊亦燃在寶玲耳邊念叨蹄膀聽得寶玲耳朵都起了繭子。如今擺在眼前,她卻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可見是真心不想同這襄王多加相處的。
得阻止王爺在余容館留宿!
得把他巧妙地趕出去!
可直到入夜寶玲也沒想出辦法,她站在院中回頭看著屋里吹熄了燈,欲哭無淚。正為著熊亦燃的命運擔心不已時,一個聲音打斷了寶玲的情緒:“臭丫頭,又是你!每次都在這里鬼鬼祟祟的!”
這聲音入耳,寶玲不由得皺緊眉頭。能讓她產(chǎn)生如此生理不適的,除了顧焱還會有誰?
“丑人多做怪!”寶玲嘀咕一句,轉(zhuǎn)身便要走出去,卻被顧焱攔住去路:“你說誰丑人?”
“顧大人明知故問,這里只有你我,我還會罵我自己不成?”
寶玲翻了個熊式白眼,懶得看顧焱一眼。顧焱被她這副樣子氣得跳腳,他長這么大也受過不少委屈,可從來沒有否定過他的長相。他覺得自己被侮辱了,被踩在地上侮辱那種,此刻的心情和頭一次聽到外面?zhèn)髯约赫讨桓逼は喙匆钗某阂粯优鹬袩?p> “你這臭丫頭莫不是個睜眼瞎吧?丑人?我?”見寶玲肯定地點了點頭,顧焱怒極反笑:“我明白了,該不是你這小丫頭看上了我,為了引我注意,故意說反話來激我?”
“哈哈哈哈哈哈!”寶玲不由得笑出聲,甚至抬手擦了擦眼角:“看上你?你癩蛤蟆屁股上插雞毛裝哪門子孔雀?怕不是得了失心瘋?我會看上你?就算這輩子孤獨終老,去尼姑庵做姑子,我也定不會看上你,丑八怪!”
顧焱也氣得夠嗆,一把拉住要走的寶玲,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做姑子也不會看上我這個丑八怪?那我偏要和王爺求娶你,把你娶回家綁在地窖天天揍你,死你都要進我顧家祖墳,與我同穴而寢。”
寶玲臉色煞白,著實被嚇到了,好容易緩過神,顫抖著抬起手指著顧焱的鼻子:“你……你神經(jīng)病啊你?”
說完,便拔腿就跑,直到跑出好遠,回頭不見顧焱追上來,寶玲才撫著胸口喘著粗氣,回想剛剛那番話,不由得咬緊銀牙狠狠道:“瘋子!一家子瘋子!和那王爺一樣都是瘋子!”
只顧著咒罵的寶玲全然忘了剛剛還擔心不已的熊亦燃。
此刻的熊亦燃被迫同宇文澈躺在一張床上。新婚夜的慌張與恐懼深深刻在她的記憶里,她極力地將自己縮成一團蜷縮在床邊,避免與宇文澈發(fā)生接觸,再發(fā)生那種事,她也沒有把握可以像上次那般全身而退。
畢竟最近吃得清淡,放不出那么臭的屁了。
宇文澈卻自在得如同在自己家一般,熊亦燃沐浴之后便看到這該死的男人換了寢衣,倚靠著疊好的被褥上正認真翻閱著手上的書,占了雕花大床的大半地方,只留了一條狹長的邊邊給她。
此時此刻她縮在這條邊邊上,雖是早已入春,春夜仍是夜涼如水。熊亦燃盡量蜷縮成一團,縮成一團刺猬,抱緊自己瑟瑟發(fā)抖。
深夜,睡夢中的宇文澈夢見在外公出的自己遇到只小狗,那小狗剛滿月的樣子,走路都在打晃。那小狗費勁地走到他身后,咬住他的衣角用力向后拽。
不是夢!
宇文澈猛地驚醒,支起身子回頭便見身后縮成一團的熊亦燃,雖是夢中卻皺著眉,因著受不住春寒下意識地一手抓住被子的一角,試圖拉過來蓋在自己身上。
幾次搶被子未果,她索性放棄了。將身子團得更緊,感受到身邊的溫度,不由得向里挪了挪,眉頭鎖得更緊,一只手從后抱住宇文澈,嘟囔著:“宋漓,我好冷!”
被驚醒的宇文澈本就心中不快,突然被自己討厭的女人環(huán)住,他嫌惡地甩開熊亦燃的手,正想呵斥,不想那女人睡得如同死豬,并未醒來,委屈地撇了撇嘴,翻個身背對他,略帶哭腔輕聲哼哼唧唧:“你......你果真不要我了!”
月色從窗外投進房內(nèi),宇文澈借著月光支著下巴仔細瞧著他這個側(cè)妃,面色凝重。
熊亦燃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的夢話,使他想起另一個人。
那個在破廟里躺在他身側(cè)夢囈的女人。
為尋熊哮林認祖歸宗,打聽到軍隊回京的路線,所以能出現(xiàn)在沽洲郊外;因為花光了盤纏,所以才不得不同侍女在郊外的破廟落腳;因為生母是瘦馬出身,所以能懂得些奇怪的野狐禪,能夠有財力養(yǎng)著貼身婢女看著卻不像官宦女眷也不似商賈之女,不倫不類。
宇文澈此刻無比清醒,瞇著眼在心中將事情捋順,兩條線在他腦中逐漸重疊。他可以確認他這個側(cè)妃就是當初在破廟中救過他那個低俗又沒底線的女人,雖說心倒是良善,可當初揚言要嘴對嘴喂藥的威脅言猶在耳。如此不顧男女大防不在乎自己名聲,真不愧是瘦馬調(diào)教的女兒。
不過,這瘦馬是姓宋的么?
雖是救過自己,可宇文澈對她的印象實在是糟糕,為著大局自然也不會將自己獅城被追殺的事擺在明面上,所以宇文澈自然也不打算相認這位救命恩人。目光瞥了瞥身側(cè)那瑟瑟發(fā)抖的一團,他又躺了回去。沒幾分鐘,他頭也不回,將被子甩在熊亦燃身上。
唉,自己還是太知恩圖報,飲水思源,罷了罷了,分她一角被子就是了!
真真是孽緣!
第二日,熊亦燃毫無意外還是感冒了。
寶玲頂著黑眼圈進來伺候,聽到自家姑娘甕聲甕氣的重鼻音叫她的聲音好像個鴨子,不知道昨晚又受了什么罪,她鼻子一酸,心疼的要命。
被感冒弄得昏頭昏腦的熊亦燃沒察覺到寶玲的黑眼圈和紅鼻頭,自然也不知道這丫頭被顧焱氣得回房后想起和宇文澈獨處的她而擔心地一宿沒睡。她迷迷糊糊坐在妝臺前任由星雀擺弄,梳洗完畢對著早餐也是食之無味,畢竟感冒的人,什么也吃不出。
星芹星雀立在門廊下,看著辛勤布菜的寶玲,大快朵頤的王爺和靈魂出竅的側(cè)妃,二人對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看來王爺厲害得很,一晚上就把側(cè)妃折騰得筋疲力盡!
宇文澈在余容館一住就是十幾日,這熊側(cè)妃莫名其妙就得了寵愛,王府眾人雖是聽秋嬤嬤差遣不敢面上示好,可私下對著寶玲幾個人態(tài)度恭順了許多,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切。寶玲如今做著側(cè)妃房中的掌事也成熟了許多,心中瞧不起這跟紅頂白的狗腿樣子,臉上卻也笑著應對不落人話柄。
自第一晚的感冒以后,宇文澈倒是良心發(fā)現(xiàn)又替熊亦燃備了床被子,二人同床分被而眠倒也是相安無事。可春寒厲害,到底折磨了熊亦燃十天八天才好轉(zhuǎn)。這幾日食不知味,鼻塞咳嗽,甚至夜里因著呼吸不順打呼嚕幾次將自己嚇醒,睜眼看到同樣被吵醒的宇文澈近在咫尺陰沉的臉,幼小的心靈受到了連續(xù)的二次驚嚇。
她每天不停地祈禱,希望這個天天沉著臉好像有暴怒癥的神經(jīng)病趕緊搬走。
終于,在住了半個月以后,宇文澈猝不及防地搬出了余容館,正如他來得一般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