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雙青低聲道:“小丫頭,你懂什么?凈瞎說。要是名字里帶個‘俠’字的人就是大俠,那名字里帶個‘屁’字的人豈不是會很臭?”
他這番話說得不倫不類,當(dāng)真有幾分好笑,但眾人各懷心事,想起關(guān)于黃河四俠的種種可怕傳聞,連笑一笑的心思也沒有。
翠云見到衛(wèi)雙青兇神惡煞的模樣,不由心下害怕,皺了皺眉。心想:“誰又會在名字里加個‘屁’字呢?真是胡說八道?!彪m覺得此人說話無理,但哪里敢直指其過。
秦??人粤藘陕?。道:“衛(wèi)老,說話注意些,不可太過粗魯?!?p> 霍山、劉一魁生怕秦桑找自己算賬,一直不敢說話。但見兩人對前事一字不提,心中頗有些納悶。
劉一魁心想:“我?guī)ё咴娖G的事,秦桑難道不來追究了嗎?不會的,此人心胸狹窄,有仇必報。他此刻不來跟我計較,那必是因為害怕黃河四俠?!?p> 霍山卻想:“玉門關(guān)外,我打死了衛(wèi)雙青的好兄弟——王志和。衛(wèi)雙青一直說要找我報仇的,怎么不來動手呢?嗯。多半是怕著黃河四俠。”
衛(wèi)雙青心中卻想:“黃河四俠這四個老家伙早不來,晚不來,偏要這個時候來攪亂?!笨粗湓?。道:“小丫頭,黃河四俠是四個大壞蛋,他們會吃人,就吃你這種小娃娃。你要是亂說話,一會兒他們來了就吃你?!?p> 翠云鼓起勇氣說道:“我又沒惹他們,我不亂說話,他們還會吃我嗎?你們?yōu)槭裁炊寂滤麄儯俊?p> 衛(wèi)雙青、秦桑、霍山和劉一魁的臉上都不禁一怔。四人極好面子,斷然不能當(dāng)眾承認(rèn)害怕黃河四俠。異口同聲地說道:“那不是怕?!彼娜擞直舜饲屏饲?,心領(lǐng)神會似的,各自轉(zhuǎn)過了頭。
陳雙于黃河四俠的傳聞所知甚少,不知秦桑他們?yōu)槭裁磿ε曼S河四俠。他輕輕拉了拉翠云的手。道:“翠云,別說了?!?p> 翠云卻道:“你們要不是害怕,為什么聽到他們的聲音,就跑來這里躲呢?你們這叫什么,聞聲而遁嗎?古有望風(fēng)而逃,你們聞聲而遁,哎呀!你們與古人前后輝映,真是難得啊?!?p> 衛(wèi)雙青聽到翠云譏諷,向她瞪了一眼。道:“小丫頭,凈胡說八道。”
翠云道:“你要是不害怕,等那四人來了,你去揍他們?!?p> 衛(wèi)雙青一怔。道:“胡鬧!我偏不揍他們?!?p> 翠云道:“你為什么不揍他們?”
衛(wèi)雙青道:“我跟他們無冤無仇,為什么要揍他們?”
翠云道:“你只揍跟你有仇怨的人?”
衛(wèi)雙青不禁向劉一魁掃了一眼。道:“我當(dāng)然會揍,還會狠狠地揍。”
翠云又道:“那你先揍黃河四俠一頓,這樣就和他們結(jié)了仇怨,你就更有理由再揍他們了?!?p> 衛(wèi)雙青怔了一怔,卻很難駁倒這話。但要他首先去揍黃河四俠,卻說什么也不敢。
廟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誰也沒有開口。眾人心思起伏不定,似乎都在等著黃河四俠,但過了好一陣子,仍是沒聽到那四人的聲音。
秦桑說道:“黃河四俠是四個山西人,精通八卦刀、八卦棍和八卦神拳。四人武功高深,是江湖中第一流高手。這四個人亦正亦邪,只憑個人喜好行事。他們要是不高興了,就隨意殺人。要是高興了,也會做幾件好事。不過他們做的好事和他們做的壞事相比,很是微不足道。”
霍山接道:“他們剛才用了密語傳音功,是一門以功力傳送聲音的內(nèi)功。用上這門神功,可將聲音傳送到百里之外?!?p> 王詩艷道:“既然他們?nèi)嗽诎倮镏?,那我們?yōu)槭裁床幌忍幼吣??為什么要在這里等?”
這里眾人都沒有說話。衛(wèi)雙青忽道:“這四人很少出動。但他們只要一出動,就非見血不可。而且他們有個很奇怪的規(guī)矩,要對付誰,就會先將號子用密語傳音功喊給那人聽到。”
王詩艷道:“你說的號子,就是剛才我們聽到的那四句詩不像詩、軟綿綿的話嗎?”
秦桑接道:“不錯!那四句話就是他們的標(biāo)號。‘八卦刀出血汪洋’是汪遠(yuǎn)洋喊的,四人當(dāng)中,汪遠(yuǎn)洋武功最高,殺人最多?!鼻厣Uf到此處,也不禁語音發(fā)顫。他是一寨之主,平生做過的壞事沒有一百件,也有八十件,但說到汪遠(yuǎn)洋時,卻滿臉驚懼。
衛(wèi)雙青接著說道:“傳出‘?dāng)匮?zhàn)四方’的是狂戰(zhàn),四俠當(dāng)中排行老二。”
霍山接道:“‘催盡世間狗熊輩’,是崔劍鳴的標(biāo)號。”
劉一魁道:“‘黃河月下曲流觴’,便是老四黃云龍?!?p> 秦桑、衛(wèi)雙青、霍山和劉一魁本來結(jié)有很深的仇怨?;羯揭獨⑺绖⒁豢?,衛(wèi)雙青要找霍山報仇,秦桑因王詩艷與劉一魁的事,繞不過劉一魁。四人之間本來是交錯仇殺的。到底為什么結(jié)下的仇怨,他們四人清楚,卻沒機(jī)會講明白。本來將有一場亂戰(zhàn),忽然聽到了黃河四俠的口號。便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黃河四俠種種可怕傳聞,黃河四俠實在比鬼魅還難纏。這四人便暫時將個人恩怨放到一邊,不約而同的生出同仇敵愾之心。
陳雙忍不住問道:“這四句詩不像詩的話有什么寓意呢?”
秦桑道:“‘八卦刀出血汪洋’是說八卦刀下絕無僥幸之人。只要黃河四俠出動,沒有哪一次不是以流血漂櫓終結(jié)的?!?dāng)匮?zhàn)四方’是說他們足跡遍及大江南北,殺人無數(shù)。‘摧盡世間狗熊輩’那是罵人的話,也是這四人用來標(biāo)榜自己的話。是說死在他們刀下的人都是該殺之人,他們只殺世間的敗類、狗熊,以及泯滅良心的強(qiáng)盜。”
劉一魁忽然笑道:“秦家寨近年來風(fēng)生水起,樹大招風(fēng),我看他們多半是為秦寨主來的?!?p> 秦桑的話忽然被他打斷,向他怒瞪了一眼。但如今大敵當(dāng)前,自忖憑自己和衛(wèi)雙青二人根本不足以對付黃河四俠,還得聯(lián)絡(luò)霍山和劉一魁幫手,合眾人之力,勉強(qiáng)可以一戰(zhàn)。此刻若是跟劉一魁鬧僵,對自己沒有半分益處。他漸漸收起怒容。道:“秦家寨固然已被黃河四俠盯上,但你們行騙多年,今又劫奪官銀,種種惡跡與秦家寨只在伯仲之間。你以為黃河四俠就會放過你嗎?”
劉一魁心道:“黃河四俠令江湖中人聞風(fēng)喪膽,他們的名聲可比秦家寨響得多。死在他們手上,可比死在秦桑手上有出息得多?!?p> 陳雙又問道:“那最后一句‘黃河月下曲流觴’是什么意思呢?”
秦桑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他們殺死了那些該死的人之后,便算為世間除去了大害,四人便會回到黃河邊上,趁著月色分明,流觴曲水,把酒言歡。”
陳雙道:“照這意思來看,四人所殺的是該死之人,而且殺人之后他們一點愧疚也沒有,竟能在黃河邊上把酒言歡。我看他們倒更像是隱逸黃河邊上的俠士。只要我們沒做壞事,問心無愧,就不算敗類,不是該死之人。就算被他們盯上,也大可不必害怕?!?p> 這里眾人當(dāng)中,便只有陳雙敢說這話,他自問一生從沒做過昧心之事,既然黃河四俠的名號當(dāng)中敢有個‘俠’字,就不會是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殺人的惡魔。
陳雙心中忽想:“秦寨主他們一聽到黃河四俠的口號,便害怕得什么似的,多半是他們心中有鬼。只不知黃河四俠是何等樣人,倘若真是四位大俠,倒可結(jié)識結(jié)識?!?p> 忽聽得一個悶沉沉的聲音說道:“秦桑!出來!”
秦桑聽到這人說話的聲音,如聞?wù)ɡ住D樕珣K白,全身發(fā)抖。腳下像是被釘住似的,一步也移動不得。
那聲音又叫道:“衛(wèi)雙青!霍山!劉一魁!”這三人也均臉色慘白,害怕已極。
秦桑道:“閣……閣……閣……閣……閣下……下……下是……哪位?”秦桑牙齒打格,好不容易才將‘閣下是哪位?’這幾個字?jǐn)鄶嗬m(xù)續(xù)地說出來。
屋外那人平和地說道:“你們爭奪朝廷官銀,玉門關(guān)外伏擊朝廷官兵。共打死一百四十三名虎衛(wèi)軍軍士,打傷四十七人。公然與朝廷作對,不知悔改,罪該萬死。后因分臟不均,相互仇殺。我從玉門關(guān)外命案現(xiàn)場查起,得知你們從甘涼道往東而去,一路馬不停蹄地追趕。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霍山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鼓足勇氣道:“你們……你們黃河……黃河……四俠哼哼!原來是朝廷的走狗?算個屁!”他明知這次難逃一死,在臨死之前罵上幾句,也算死得不冤。
外頭那人卻不動氣。道:“你叫霍山?”
霍山膽氣越壯。道:“正是!人人……人人都怕了你們,我霍山偏要……偏要虎口拔牙??茨隳馨盐页粤瞬怀桑 ?p> 那人說道:“倘若單只為了朝廷,便是皇帝親自恭請,我們也絕不會來?!?p> 劉一魁受到霍山的感染。接道:“黃河四俠當(dāng)中,你是誰?你為了誰來的?”
那人不緊不慢地道:“我便是汪遠(yuǎn)洋?!?p> 廟中七人都不禁‘哦’的一聲,果然還是來了。
只聽汪遠(yuǎn)洋道:“振興鏢局的總鏢頭張勛,你們認(rèn)識的吧?十二年前我途經(jīng)太行山,冀中三虎向我暗施偷襲。那三人倘若光明正大地跟我過招,我也沒將他們放在眼上。但他們卻放暗青子,打瞎我的左眼。三人趁我眼力不夠時,向我圍攻。我仗著紫金八卦刀的威力,與三人拼命搏斗。無奈盲了一眼,難以將八卦刀的精妙招式盡數(shù)發(fā)揮。雖然奮力搏擊,但腹背受敵,斗到第十三招,我左腿被砍了一劍。這一來,敵強(qiáng)我弱之勢更加明顯。我想絕不可喪生于這種卑鄙小人之手,免得辱沒了我的一世英名。我舉起八卦刀,往脖子里抹去。恰在這時,張勛放出一箭,打落了我手中的刀。他說‘一時勝敗,算得了什么?前輩不可輕生!’他繞過我身旁,力斗冀中三虎。那時他的武功還不夠純熟,斗到第七招,便中了一劍。我和他根本就不認(rèn)識,見他俠義相助,如此肝膽熱忱的漢子當(dāng)真少見,我頓時放棄了輕生之念,撿起八卦刀,奮勇殺敵。我們二人聯(lián)手,殺了冀中三虎,他中了五劍,我被砍了七刀?!?p> 眾人在聽他講述之時,都不禁想到太行山下刀光劍影的血斗場面,但覺得慘烈無比,驚心動魄。
只聽汪遠(yuǎn)洋道:“張勛與我乃是生死之交。我聽說他與王暉聯(lián)手護(hù)送二十萬兩軍餉去劍門。途中官銀被劫,我便開始留意上這事。振興鏢局成立數(shù)十年來,從來沒走丟過一趟鏢。倘若張勛不把丟失的官銀找回來,那振興鏢局的大旗將從此倒下。為了找回官銀,他與王暉東奔西走,不想竟橫死玉門關(guān)外。張勛必定死不瞑目,他的死你們?nèi)巳穗y辭其咎。我與他是過命的交情,焉能不為他報仇雪恨!”
汪遠(yuǎn)洋緩了口氣。又道:“我來殺你們,還為另一個人。那便是王暉,王暉是我?guī)熜值牡茏?,也就是我的師侄。我的師兄謝世之際,讓我照看他。如今你們害死了他,我失言了。如果不殺死你們,便對不住我謝世的師兄?!?p> 只聽碰的一聲,廟門被一股勁風(fēng)襲倒。一個矮矮胖胖的老者立在火堆旁。他穿著一身青色道袍,手拿一柄紫金八卦刀,一部白花胡子飄灑于胸前,瞧上去約有六十來歲。形貌雖老,卻精神矍鑠,兩邊太陽穴鼓出,一看便知是外家高手。
陳雙從神龕后探頭看來。不禁心道:“這矮胖子老者,難道便是汪遠(yuǎn)洋嗎?看他相貌平平,竟會是令江湖中人聞風(fēng)喪膽的黃河四俠之首,真是人不可貌相。”
神龕后面的七人知道已藏不住,都緩緩走到廟堂來。但與汪遠(yuǎn)洋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敢靠近。
只聽汪遠(yuǎn)洋說道:“很好,你們可算出來領(lǐng)死了?!庇值溃骸安幌喔傻娜俗尩揭贿??!?p> 陳雙攜著翠云慢慢走到神像下。只見汪遠(yuǎn)洋的左眼上蒙著一塊布,果然盲了一眼。
汪遠(yuǎn)洋的眼光從秦桑等五人臉上掃過。道:“你們是自行了斷,還是要我出手!”他說話時,語氣不快不慢,眾人還是第一次聽到將殺人這種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但他越是說得輕松,眾人就越緊張。
劉一魁道:“我不是該死之人,你不能殺我?!彼恢獜哪睦飦淼挠職猓勾蟠檀痰卣f出這句話來。誰人想死呢?面對強(qiáng)敵,明知非死不可,垂死掙扎也屬人情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