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宜道:“要是為了你,便成過街老鼠,我也甘愿?!?p> 劉紫綺聽得黃宜話中頗有情義,心中暗喜,臉頰紅暈。道:“我當你是端端莊莊的正人君子,哼!原來你的端莊都是偽裝的,說不上三句話,你便原形畢露?!?p> 黃宜道:“你喜歡我做正人君子,我今后便規(guī)規(guī)矩矩做正人君子?!?p> 劉紫綺臉上又是一紅。道:“你做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我……我哪有那樣大的權(quán)利,還能要求你做正人君子?”
黃宜正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快趕去救你爹?!?p> 劉紫綺聽他說到正事,心中一凜。道:“哎喲!得趕快去了?!?p> 黃宜噓了一聲,黃彪馬奔到他身前來。他御馬有術(shù),只用一天時間,便將那黃彪馬訓得服服帖帖。只要聽到他的噓聲,立即便明白他的心意。
劉紫綺還是猶豫。心道:“昨天和他同騎一馬,那是無可奈何,幸好又在夜間,沒人看到。如今這大白天的,道上人多嘴雜,我若再和他同騎一馬,萬一他趁機毛手毛腳,叫人看到,那不是太難為情了嗎?”
卻聽黃宜說道:“劉姑娘,救人如救火,你騎我的馬先走?!?p> 劉紫綺沒想到黃宜竟會自行把馬讓給自己,但這也正好避免了諸多不便,求之不得。忙道:“你……你怎么辦?”
黃宜道:“干拌涼拌,山人自有妙計。”
劉紫綺道:“你再胡說八道,亂我心神,你就自己去吧!”心中卻也奇怪:“為什么他胡說八道,自己心神就亂了呢?”料想是自己內(nèi)功火候未到,定力稍欠。待救出父親后,定要閉關(guān)勤練內(nèi)力。
黃宜道:“到了前面大市鎮(zhèn)上,我再買匹馬,隨后趕來,如果你騎得不快,我還能趕上你。如果我沒能趕上你,你到了白馬莊后,千萬別莽撞行事。青衣十八樓的人奸詐狡猾,你爹爹又在他們手上,如何搭救,還是從長計議的好?!?p> 劉紫綺心想:“青衣十八樓的人是極壞的,不知爹爹這兩天吃了多少苦頭?!钡溃骸澳蔷碗S你便吧。”接過馬韁,跨上馬背,正要往大道上駛?cè)?,忽又調(diào)轉(zhuǎn)馬頭。道:“多謝贈馬之德,這事其實與你無關(guān),你要是有事不能去,我也已很感激了?!辈恢谴诵刑^危險,她心中懼怕。還是與黃宜分別在際,離情別緒涌上心頭。竟使她說話有些顛三倒四,東一句西一句,足見她心情頗為復雜。
黃宜道:“青衣十八樓的人為非作歹,他們即便沒有扣押你的父親,我也要去會會他們。你放心去吧,我一定會來的?!?p> 劉紫綺聽到這話,心中略感寬慰。道:“那你自己小心些?!?p> 黃宜道:“你也小心些,我隨后便趕來?!?p> 劉紫綺心中忽有一種沖動,很想讓黃宜也騎上馬,一同前往。但心中記掛父親安危,只猶豫了那么一下,這事便也丟開了。噓溜一聲,縱馬穿林而去。
一抹晨曦從樹梢尖上斜照下來,樹叢間斑斑駁駁,光影琉璃。劉紫綺曼妙的身影在那斑駁的光影中正在遠去,隱沒在林深之處,馬蹄聲仍不斷傳來。過得一陣,連馬蹄聲也聽不到了。
樹林中格外的冷清,黃宜慢步而行,每當腦海里浮現(xiàn)出劉紫綺的音容笑貌時,便驅(qū)散了許多的孤單。但若不去想她,又覺得棲棲遑遑,六神無主。心想:“得趕快弄匹馬來,趕上劉姑娘。”但樹林寬大,不知何時才走得出去。
忽聽得岔道上傳來一陣馬蹄之聲,黃宜聽出來人共是兩騎。腦袋里靈光一現(xiàn):“正是缺什么便送什么來,書中所說的大俠們左右逢源的故事只怕叫我遇上了?!毙闹幸幌?,揮掌斬斷一根樹枝,拿著枝頭橫立在路中間,靜等那兩匹馬沖上來。
過不多時,果然有兩匹馬一前一后奔來,只見來人是一老一少,前方老者寬袍大袖,一身藍色綢衫,鷹眼勾鼻,臉上雖泛風塵之色,雙目中卻仍炯炯有神,后方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身穿青衣,雙眼細如一線,滿臉橫肉。
距離那兩匹馬將近五六丈時,黃宜忽然揮動樹枝,擋在路中間。那兩人正疾馳之際,忽然竄出這么個人來擋在路中間。兩人吃了一驚,急提馬韁。兩匹馬頓時人立而起。
懸崖勒馬是極危險的事,此處雖不比懸崖,但急行之中忽然提韁而立,也非同小可。
那老者的馬被老者拉緊嚼口,手上運勁,硬生生將馬拉定。那青年人可沒他這份手勁,給那馬一顛,韁繩脫手,沒個抓處,眼看要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那老者忽然躍離馬鞍。一把拉住青年的馬嚼口,使勁下壓,那馬簸得兩下,終于給他治得停了下來。
那青年身子失控,從馬背上翻下來。那老者本想去扶,可已來不及。砰的一聲,青年落地,激起地上的黃塵。
黃宜也不禁吃了一驚。渾沒想到,這么嚇他們一嚇,竟嚇得那青年落下馬來,心中不禁有些后悔。
卻聽老者道:“正東,沒摔著吧?!?p> 那青年使一個鯉魚打挺,背上如裝有彈簧,在地上一彈,一個肥肥胖胖的身板竟然彈了起來,他兩眼噴著怒火。喝道:“找死!”緊握雙拳,怒氣洶洶,便要發(fā)作。
那老者忙攔截在前。道:“先問清楚了再打?!崩险咭娡降軟]有受傷,放寬了心。只是不知對面這個青年為何如此惡作劇,居然在自己師徒二人疾馳之際,這么橫出來攔截一下。若非自己身負上乘武學,剛才定然從馬背上翻落下來,這把老骨頭只怕已散得七零八落。弟子王正東雖未受傷,卻為此堵滿了一口惡氣。料想正東這孩子性格沖動,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只怕他狂怒之下,一頓拳腳將對面青年打死了。他雖然惡作劇,嚇得自己不輕,但也罪不致死,只要教訓教訓,出了這口氣,也就饒了他去。因此出手阻攔了弟子王正東。
那老者雙眼盯著黃宜。道:“你是什么人?不知天高地厚,為什么來路中間阻攔?若非老夫急提馬韁,你早被馬踏死了?!?p> 黃宜心中只想奪下一馬,好去追趕劉紫綺。倘若那老者不阻攔他的弟子,便趁機將王正東打倒,奪馬而逃便了。沒想到那老者竟會阻攔他的弟子。又聽那老者雖心頭憤怒,措辭仍極為講究,顯然涵養(yǎng)功夫不錯,若非是哪一門的掌門,便是什么幫主會主。又見他兩邊太陽穴凸出,便知是外家高手。心想:“不知此人是哪一條道上的前輩,我只客客氣氣奪走他徒弟的馬便是。待救出劉姑娘的父親,打聽到他師徒二人的來歷時,再登門造訪,給他們賠個不是。”抱拳道:“多謝前輩馬下留情。在下的一位好朋友有急事,在下須當火速趕去支援。適才聽得二位所騎之馬奔行如風,當能助我一臂之力,因此不揣冒昧,要向前輩借騎一程。適才有點魯莽,得罪之處,尚請見諒。待我助我好朋友回來,定當叩謝大恩。”說完,向那老者深深一躬。
那老者和王正東見黃宜橫在路中間攔截自己,此舉實是無禮之極。兩人心中都認定這青年若非鄉(xiāng)野頑童,十有八九便是個攔路打劫的賊盜。可沒想到他這么做,為的竟是急朋友之難,才借馬一用,而態(tài)度前倨后恭,兩人同時大感意外??墒侨绱恕琛ǎ痛蚪僖惨褯]多在區(qū)別。
那青年怒道:“你要借馬!你害老子摔了一大跟頭,你原來是為借馬,你還想借馬?”
那老者向黃宜打量了一陣,瞧出也是個練家子。儼然道:“江湖中急人所難,原是我輩義所當為之舉。你向我們借馬,原可借給你。但借馬須得有個借馬的規(guī)矩。你這種借法,與山賊攔路搶劫有什么分別?”
黃宜道:“前輩教訓得不錯,在下因一念之差,以致得罪,此刻正后悔不已。還望二位寬宏大量,高德成全?!?p> 那老者見黃宜滿臉誠摯。尋思:“這青年既肯認錯悔改,已算給了老夫面子。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何必跟他斤斤計較?!毙闹幸粚?。道:“你阻攔之過且不與你計較,但不巧得很,我?guī)熗蕉艘彩菓?yīng)朋友所求,要趕去一個地方助我好朋友一臂之力。這兩匹馬只夠我們師徒用,你還是另想主意。”
黃宜道:“前輩有急事,晚輩本不該強人所難。但在下的朋友已經(jīng)在趕去赴難的途中,晚輩若有耽擱,我的朋友因此而涉險,或有性命之危,晚輩可要抱憾終生。事出無奈,因此斗膽請前輩勻出一匹馬來,搭我一程,到前面大市鎮(zhèn)上,晚輩自去馬市購買良駒?!?p> 他心中想:“劉姑娘已經(jīng)去了很久了,她救父心切,要是不等我趕去,便與青衣十八樓的動手,不管是失手被擒,還是力戰(zhàn)而死,均非自己所愿。”說到抱憾終生,也并無夸大之處。
那老者哼的一聲。道:“你的朋友是朋友,難道老夫的朋友就不算朋友,老夫的朋友若遇難,難道老夫就不會抱憾終生?”
老者緩了口氣,語氣忽轉(zhuǎn)柔和。又道:“你為了朋友義氣,頗能舍生忘死,不失為俠義道中的儕(chai,同類的人)輩。看在你肯為朋友義氣兩肋插刀的份上,我便不與你計較,若再胡纏,可休怪老夫不講仁義。正東,我們走!”兩人騎上馬,便要離去。
黃宜求馬不得,對方又有急事,已不便再阻攔。
忽聽得那青年王正東陰陽怪氣地說道:“什么東西?敢攔老子的道。”
老者神色不悅。儼然道:“正東,你少說兩句吧。禍從口出,縱然人家得罪于你,你嘴上也該多積德。禍因惡積,福緣善慶。”
王正東道:“是,師傅,弟子知錯了。要不是師傅阻攔,我真要教訓教訓那小子?!蓖跽龞|忽然轉(zhuǎn)過頭來,朝黃宜狠狠地瞪了一眼。
黃宜自知自己理虧在前,倒也不跟他計較,渾如不聞。心中只是在想一件事:“我如果將他們打傷,奪走他們的馬,便可提早趕上劉姑娘。可是那老者如此客氣大度,我再蠻搶他的馬,始終是過意不去?!眾Z馬不成,便不能快速趕去與劉紫綺匯合,心中甚覺焦急。
黃宜嘆了口氣,很為不能趕去與劉紫綺一起搭救她父親而感到虧負。但要他為了趕路而打傷一位武林中的前輩,卻也狠不下這個心。因為狠不下心,所以這終南捷徑是走不成的,只好正正當當?shù)刳s路。
黃宜正急行之間,突聽得前方馬蹄聲響,一人一馬急馳而來。黃宜見那馬來得迅捷,距離十來丈遠近,已看清馬上乘客正是剛剛過去的那個青年人,那老者叫他正東的人。黃宜見他來得孟浪,只顧催馬急行,并沒停馬之意,斜側(cè)里閃開。
那青年人騎馬從黃宜身旁掠過,忽然揮落馬鞭,向黃宜的頭頂上擊落。
黃宜不明所以,側(cè)身避開。馬鞭擊到身旁大樹上,只聽呼倫一聲,震得大樹抖了起來。這一鞭中所含勁力之強,當真非同小可。但也可看出對方實是抱有很深的敵意。那青年忽又調(diào)轉(zhuǎn)馬頭,那馬噓溜溜轉(zhuǎn)過身來。青年人斜眼冷覷著黃宜。
黃宜道:“我為了借馬,令你摔了一跤,實是我的錯,我已賠過罪,你師傅也已將此事說開了,你這是何意?”
王正東道:“師傅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我王正東在你手底下吃了大虧,若不討回來,我這張臉往哪里擺?”
黃宜的作風向來是文來文對,武來武對。聽得對方大有尋恤之意,也就不必客氣。提高嗓音道:“哦~~~!閣下叫王正東,是來報仇來著?”
王正東喝道:“正是!在河北通州,哪個不曉得我王正東的大名,又有哪個見到我王正東騎馬奔騰時,敢來攔上一攔,阻上一阻?”
黃宜嘖嘖稱贊道:“原來王英雄在河北通州如此逞雄?可你別忘了這里不是河北通州。”
王正東怒道:“這里不是河北通州,那又怎樣?我便逞不起英雄了嗎?”
黃宜道:“橘生于南則在橘,生于淮北則為枳。王英雄難道沒聽過這句話?”
王正東道:“聽過便怎樣?不聽過又當如何?”
黃宜道:“你在河北通州如何逞英雄,我可沒見到,或許是真有的吧。但你離開河北通州后,還能不能逞雄。嘿嘿,可說不準咯。”
王正東目眥欲裂,簡直要氣炸胸膛。大喝道:“我若打不死你,便不姓王!”
話音剛落,揮馬鞭向黃宜上盤掃落,鞭哨呼倫作響,勁道頗為不弱。
黃宜側(cè)身避開,王正東鞭子雖然厲害,但樹林中到處是大樹,掩體極多,躲避甚是容易。黃宜兜了兩個圈子。道:“你來尋仇,到底是你的意思,還是令師的主意?”
王正東道:“哼!我?guī)煾的昀夏懬?,最怕惹禍上身。我是我,他是他。我王正東乃通州之王,一手遮天,一家獨大。自然是我的主意,若還要師傅允可,哼哼!那不是叫天下人笑歪了嘴巴?!?p> 黃宜正色道:“我叫黃宜,是黃家第七十三代子孫。從此刻開始,你叫黃正東,正好是我黃家的第七十四代重孫?!?p> 王正東雖然糊涂,但也還算得出來,第七十三代自然比第七四十代高出一輩。怒道:“放屁!放屁!老子姓王!”
黃宜道:“你剛才說過你若打不死我,便要改姓。我并沒死,你已改姓黃啦,如何還能姓王,那不是背叛祖宗嗎?豈有此理,你背叛宗族,另改別姓,大逆不道尚在其次,還說話不算,四處放屁,污染空氣?!?p> 王正東滿臉怒容,忽然躍下馬來,揮舞鞭子追著黃宜打。
黃宜借著樹枝的遮掩,輕輕巧巧地便避了開去。王正東一鞭打得急了,鞭子纏到樹干上,扯不下來。他越急著扯下來,鞭子越纏得緊。他本來天生神力,這么使勁一扯,把一棵尺許粗細的大樹拉得搖晃起來。
黃宜繞到王正東的身后,向王正東的臀部踢了一腳。王正東丟開鞭子,回身出拳相擊。
黃宜側(cè)頭避過,見王正東左肋露出破綻。使一招暗度陳倉,斜刺里打出。但凡肥胖的人轉(zhuǎn)動便不靈活。王正東手臂短,贅肉多,一拳打出,難以迅速回拳還擊。黃宜這一拳便沒能避開。黃宜料想一拳能將他打退兩步,便拳頭粘到對方身上,竟如打在面團上,只打得王正東全身肥肉晃動,拳頭給他身上的肥肉彈了回來。幸好他無意傷害對方,出手不重,所受的反彈之力便輕得多。
黃宜臉上微顯詫異,王正東大是得意。突使一招雙藤抱月,兩臂自外向內(nèi)的急收,兩只拳頭分打黃宜兩邊太陽穴。
黃宜頓感拳風撲風,料知對方功夫不高,但招數(shù)狠毒,一出手便是致命之招。若被他擊中太陽穴,哪里還有命在。卻也收起了小覷之心,矮身相避,一個云環(huán)步,從王正東腋下繞過,正好到了王正東的側(cè)面。腳下使開絆馬步,雙手運勁急推,王正東身子略微一斜,腳下正要換步,卻絆到黃宜的腳,一個肥大的身子傾倒下去。砰的一聲,跟著又是咔擦數(shù)聲。原來王正東倒下之處,正有一棵小樹,被他兩百多斤的身子一壓,那小樹竟給壓斷了。
黃宜心想:“原來他只是力大,功夫卻差勁得很。連我黃宜的也打不過,如何能稱雄一方?”
正要嘲諷他一番,忽聽得樹林一個聲音喊道:“正東,事情已經(jīng)說開了,你可不能再去為難那青年?!币蝗蓑T馬趕來。
黃宜料到來人是那老者。心道:“那老者的武功肯定經(jīng)這徒兒高得多,若給纏上,必有一番狠斗?!钡溃骸肮灾秲?,良馬暫借一用,老子失陪了!”跳上王正東的馬,雙腿一夾,那馬會意,放開四蹄急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