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串二進制數(shù)字翻譯成漢字是四個字：交換條件。
這看似沒頭尾的一句話，卻是李松經(jīng)過了仔細思考的。
他希望在與未知文明的第一次接觸之前，在心理上占取主動權(quán)。
面對未知的文明，人類是先發(fā)方，如果對方有所企圖，看到這四個字，則必然會提供地球可能還沒有的技術(shù)，如果提供不了，那地球也能確定自己在宇宙中的科技水平是超過對方的，那么自己是安全的。
如果對方?jīng)]有所圖，也沒有部署監(jiān)控，這個信息被忽略的概率大大增加。那人類那也沒有必要再繼續(xù)溝通，在宇宙中繼續(xù)隱藏自己。
如果對方因此信息而對地球產(chǎn)生興趣，接收這條信息，這短暫的信息，對方無法準確得知地球的位置，地球依然安全。有實力得知地球位置的，且能夠到達的文明，早就對地球動手了，不會等到這條信息再過來。
所以，李松在心里分析完，這條短小的四字信息，對地球而言是最優(yōu)選擇。人啊，這個時候還在動小心思。物理法則面前，念頭只是思維渺小的火花而已。
他將這張紙放進了口袋，仿佛放入了整個宇宙，在口袋發(fā)著微微的亮光。他不想輸入任何電子設備，以免留下痕跡。沒想到，電子信息進入7G時代，最靠譜的還是最原始的書寫，仿佛原始人在龜殼上刻下神圣晦澀的文字。他站起來，縹緲的煙霧嗆得他咳嗽了兩聲，緩了緩，走出去，給門外的助理交代了一句：“明天7點出發(fā)去雄安，當晚住在雄安不回來了。之后便獨自走回家了。”
李松住在學校配套的獨棟別墅中，這一片有十幾個老式小洋樓被劃分出來獨成一體，被大樹圍繞隔離成城市中安靜的小區(qū)域，這種昂貴的安寧是身份的象征，這些房子不售賣，不設產(chǎn)權(quán)，只分給有杰出貢獻的科學家們住，住過很多著名的科學家，楊振寧就住在這里。
天剛亮，李松就起來了，他今天很精神，他挑了一件白色襯衣，這件襯衣是他領(lǐng)諾貝爾獎時穿的那一件，很特別，特別在于袖口用金線縫著幾個字：“宇宙必有一束光穿過了希望”，被袖扣壓在下面，需要仔細留意才能看清。他將白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看上去仿佛又要再次去領(lǐng)獎。這句話也是他諾獎發(fā)言的結(jié)束語，那時擲地有聲地講出，振奮了全人類的心情，隨著媒體傳播到地球各個角落。
他出門看到助理已經(jīng)在門外車邊等候了，他此時心情很輕快，對助理說：“張令啊，你這么早，吃早飯了嗎？雄安食堂的飯可不好吃啊，每次去你都嚷嚷飯難吃，我們在那明天才能回，你還忍受好幾頓?！?p> 助理邊為他開車門，邊回道：“剛在食堂吃得很飽，可以撐三天的那種，一頓抵十頓。那我們出發(fā)嗎，李老師？”
李松見張令摸著肚子滑稽的樣子，不禁想笑，他點頭，坐了進去，兩人便動身前往雄安實驗室。隨著車往學校外開，李松看了一眼窗外，這幾天下雨，早上外面很涼快，天還有些灰蒙蒙。學校的早上非常安靜，旁邊的體育場稀稀拉拉幾個人在跑步，早起的人都很精神，穿著紅色綠色鮮艷的運動服，他喜歡精神的人。就像張傲、齊木這樣朝氣的年輕人。在他心里，下一代都跟他的孩子一樣，也是地球未來的希望。
雄安從BJ過去并不遠，他們從城際高速過去，不到兩個小時就能到，也就是上午9點之前就能到了，晚上9點才有射電風暴。他有足夠的時間想想這件事情的細節(jié)，然后在實驗室進行模擬操作并校正。
他昨晚沒有休息好，他把車窗搖下來了些，風灌進來，梳好的白發(fā)飛舞起來，他似乎忽略了這個細節(jié)。他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注視地球上的風景，他看著飛馳的一草一木，以及冉冉升起的太陽，感覺眼睛有點干澀。但他此時沒有時間去感慨，他在腦海里快速回顧著技術(shù)細節(jié)，他希望到時候技術(shù)層面盡量完美，而這些細節(jié)，令他越想越覺得興奮。此時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機器的操作記錄的問題。
“獬豸”的操作記錄會被永久記錄在工作日志中，但是，在設備制造商交付后，正式安裝試運行之前，他自己悄悄編寫了一個抹除指令預留在設備之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初衷是，如果地球國家之間發(fā)生太空戰(zhàn)爭，他會第一時抹掉“獬豸”所有科研記錄，萬一“獬豸”被敵方用軍用衛(wèi)星捕獲，也不會得到任何有價值科研資料。在他交付給國家時，這件事他并沒有上報。因為，上報就有擴大并泄漏的風險，而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保密人和執(zhí)行人。
但是，抹除這個動作本身也會被記錄，但這沒有關(guān)系，因為，這個抹除的操作會被記錄在他的賬號操作檔案中，而他的權(quán)限是最大的，在他有生之年，沒人能查閱并知曉他做了抹除操作。就算若干年后查到，也無法核實抹除了什么內(nèi)容。那時候木已成舟，是成是敗，都不重要了。
一切細節(jié)想明白后，他的心情略微復雜，看著周圍快速倒退的樹木，仿佛第四維度的時間之河，將三維物體連成一條線，記錄著某棵樹從生到死的每個畫面。他想到，萬一宇宙有回應，那他需要怎么做。也許會上報國家吧，組建宇宙外交力量，他相信國家的集體力量。而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物理沒有政治，等事情具體了，出了科學的范疇，再交給政治吧。這一層面的事，他不擅長。
這時，車緩緩停了下來，但并沒有到目的地，李松的思緒也回來了。張令看了看外面，說道：“李老師，我去問下什么情況，您稍坐會?！闭f完，張令下車探查情況去了，過了一會，張令回來了，原來是暴雨滲入地下導致這片地的沙土地基下沉，路面出了個大窟窿，路被截斷了，前面施工隊在搶修，大概還需要半個小時才能修好。
李松說：“正好，我昨天從學校辦公室?guī)Я税氚鼰煶鰜恚覀兿氯ピ诼愤叧楦鶡?。你很久沒抽過紙質(zhì)煙了吧？”張令沒想到還有這么奢侈的待遇，小雞啄食般點了點頭，說道：”那太好啦！“
說完，李松和張令下車，他遞給了張令一根紙質(zhì)煙，張令眼睛放光，“吧嗒吧嗒”一塊抽了起來。兩人正閑聊，忽然，車后的一輛銀灰色的車，出來一個穿著褪色紅色T恤的中年男人，朝這邊走過來，張令看到他直沖這邊走來，警覺起來，忙上去攔他，李松到是淡定，回頭看了看，還是原地抽著煙。這個男子看上去沒有惡意，到是滿臉笑容，隔著張令，他朝李松叫道：“李松老師，是您嗎？”
李松聽到叫他，才轉(zhuǎn)身，中年男人笑呵呵說道：“果然是您啊，您不認識我，我叫白起，白手起家的白起。您是我的偶像?。∥覑畚锢?！這本《宇宙微型黑洞簡史》科普書我平時最愛讀了！”說完，拿起手里李松寫的一本科普讀物，問道：“您能給書簽個名嗎？”
這本書是寫給青少年的，顯然，很可能李松不是白起的偶像，而是他兒子的偶像。在車上等待排除路障時，他應該是認出了李松，不過認出李松也沒什么難的，七十幾歲的白發(fā)老頭，身材挺拔，站在路邊抽紙質(zhì)煙，穿著顯眼，又是公眾人物，拿過諾獎，上過無數(shù)媒體封面，很容易認出來。李松不喜歡當偶像，有點后悔下車了。
但李松看到自己當年寫的科普讀物，還是笑了笑，同意了。接過書，自嘲道：“當然可以，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把搞物理的當偶像，搞實驗物理的可燒了不少納稅人的錢。”他寫完名字，翻了翻這本書，還真的看得挺認真的，在一些難懂的地方都有稚嫩的筆記，很顯然是他兒子看的書。
李松以為簽完，白起就會走的，但是他沒有走的意思，居然開始閑扯：“您當時可比現(xiàn)在看著年輕多了，而且，從那時開始，我就認為您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科學家，您是中國的愛因斯坦，是人類的寶貴大腦，是我們的希望，我們這個年代沒什么值得盼望的事，您講的‘宇宙必有一束光穿過了希望’是我最喜歡的一句話。我就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沒有資產(chǎn)，沒有未來，孩子沒有方向，自然失去了多樣性，全球的經(jīng)濟終將崩潰，資源終將枯竭，而只有物理能指引我們?！?p> 他的話從白起嘴里復述出來，他很欣慰，說明自己的想法影響了眼前這個人的想法，而改變一個人的想法是最困難的。張令不這么想，他覺得這個人很煩，而且誰知道他真正的企圖是什么，想趕緊把他打發(fā)走。李松阻止了。
李松想接著和他聊下去，問了問他是干嘛的。原來白起以前在河北有個化工廠，后來，因環(huán)保問題被迫關(guān)廠?，F(xiàn)在在雄安承包工程，BJ雄安兩頭跑。白起聲音沙啞，是那種典型的化工老板長期被化學用品污染的聲音。今天也是去雄安盯工程去的，他對雄安的基建很熟。
聊了會，路搶修好了，白起和李松告辭，各自回到車上。這也算是一段小插曲。
又在路上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李松到了實驗基地。
李松過了安檢，穿過大廳，正準備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忽然聽見有人叫“李老師”，李松遠遠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跑過來，原來是實驗室主管核物理運用的葉淺主任，她喘著氣說道：“您今天過來太好了，本來想電話聯(lián)系您。武漢的核電站一直異常運行，無法恢復，這一周因為需求過載突然斷電了2次，我們嘗試了各種方式都恢復不了，核反應堆一切都正常，就是功率上不去。實在是找不到原因，我們10點和武漢核電站有個臨時會議，希望您一起參會，幫助我們解決下?！?p> 李松一聽，這會耽誤晚上的黑洞計劃，他想趕緊打發(fā)掉。這個項目他之前參與過，大概清楚，但是實際操作都是讓手底下的幾個學生在參與解決。他說：“這個項目，我只能建議，不是特別清楚細節(jié)，具體意見以我的幾個學生為主。我建議你們可以試試打開真空環(huán)境，讓核反應堆在真空中運行10分鐘，之后看看能不能恢復正常?！?p> 葉淺聽完走了，李松推門進了辦公室，交代助理守在門外，所有人都不能打擾他。他迅速的投入工作狀態(tài)。
他打開了儀器，設定了射電風暴的太空環(huán)境，開始操作腦海中的步驟，首先，定位一個微型黑洞，然后用鉛原子墻減速這個黑洞，最后，將二進制的鉛原子串射向微型黑洞。
他給這個承載地球希望的黑洞命了個可愛的名字，叫“糖豆”。
前面一切順利，唯獨將二進制鉛原子串射向“糖豆“時，很難成功，黑洞太小了，很難精確讓其吸收。他握住手柄，細細操作，額頭有汗?jié)B出。
忽然，就在“糖豆“吞噬鉛原子時，可能是“糖豆”速度實在太快，減速不夠充分，兩者速度差距太大，導致鉛原子居然被“糖豆”彈了回來，鉛原子像一顆顆導彈轉(zhuǎn)頭飛向“獬豸“，帶著巨大的能量，“獬豸”被擊中表面產(chǎn)生裂縫，在太空中被撕裂爆炸了！
李松頓時癱坐在椅子上，計劃失敗了。他擦了擦汗，心里想，還好是模擬操作。
他重新打開模擬器，設定了環(huán)境，得多操作幾次，以確保萬無一失。
在他不停的重復實驗后，時間轉(zhuǎn)眼到了晚上8點多，距離射電風暴只有一個小時了，李松定了定神，正式登陸“獬豸“，這次不是模擬器了，是正式環(huán)境，他檢查了“獬豸”的狀態(tài)，和所有會用到的儀器的狀態(tài)，一切正常，只等”糖豆“到來。
8點50分了，李松此刻非常的緊張，他要做這件事了，帶給人類希望的事情，而這件事，有無數(shù)風險，雖然測試通過了，但是現(xiàn)實情況更為復雜，萬一“獬豸“爆炸，如何向公眾解釋？萬一平行宇宙大門從此打開，導致地球暴露被迫建立太空外交，輿論怎么引導？大家會怎么理解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多可能性了，李松覺得有些眩暈。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敲門，李松大驚失色，趕緊熄屏。喊了聲：“誰！”
那人推開門，站在門口。原來是葉淺，葉淺說：“沒打擾到您吧，看您燈還亮著，我就想跟您說一聲，武漢的核電站的事情，照您的方式真的解決了！您太厲害了，他們非常感謝您！”
李松沒有站起來，因為他剛剛太過于緊張，突然的敲門聲搞得他腿軟，站起來的樣子一定非常別扭。他心里很著急，還有幾分鐘，射電風暴就要開始了，這個女人這個時候搗什么亂！
李松努力平靜的說：“解決了就好，你還不回家嗎？”
葉淺說：“這就走，您要不要一起?！?p> “不用了不用了，我這還有項目沒弄完。”
葉淺忽然心中有些疑惑，李松在雄安實驗室的項目已經(jīng)都結(jié)束了，沒有備案任何項目。但估計有些保密項目吧，也沒多想，便欠身說道：“那我先回啦，您早點休息?！北汴P(guān)上了門。
李松松了口氣，趕緊打開屏幕，屏幕已經(jīng)在5min倒計時了，此刻經(jīng)歷這個小插曲，李松反而平靜了許多?？粗聊簧祥W爍的數(shù)字在減少，心臟仿佛感應到，也自動調(diào)整了頻率，一秒一次。此刻房間無比安靜，李松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李松之前已經(jīng)設定好了所有的程序，只等倒計時到0了，開始搜索程序，然后減速，然后發(fā)射二進制信息，他只需要等待。這個過程搜尋比較慢可能需要幾分鐘，而后面的操作，還不到一秒。
這是人類決定性的幾分鐘。
射電風暴如約而至，搜尋一切順利，花了幾分鐘鎖定了將近10000個可能的“微型黑洞”。后面只需要減速了一個最優(yōu)的“糖豆”即可。
整個操作非?？欤聊惶崾炬i定完畢，執(zhí)行操作。
操作應該在太空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是結(jié)果返回需要大概10秒，成沒成功，需要等待10秒，這10秒倒計時在流動，像鉆石擊打金屬的聲音。
忽然，屏幕叮咚一聲，結(jié)果返回了，成功了！
糖豆順利吞噬了鉛原子，也就是說，李松順利的向全宇宙發(fā)送了這條消息：“交換條件”。
他松了松領(lǐng)口，仿佛通過了一場考試，他立即想知道自己的分數(shù)。這次射線風暴還沒結(jié)束，對方應該會用同樣的方式回復他，他想等等看回應，也許立即就有回應，也許永遠沒有回應，也許幾天之后才能有回應，也許幾十萬年之后才能收到回應。
但沒有過多久，大約10秒，屏幕再次“叮咚”了一聲，顯示搜尋到黑洞中可能的文字信息，原來，“獬豸”收到了微型黑洞回復的持續(xù)且規(guī)律的訊息，也是2進制字符串，也就是說，有“人”回應！另一個文明給地球發(fā)來了文字！這是人類第一次正式的和未知文明的雙向?qū)υ挘?p> 他趕緊轉(zhuǎn)譯了一下，屏幕上顯示出轉(zhuǎn)譯結(jié)果時，他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他快窒息了，居然是一個公式。
這個公式就是他魂牽夢縈的宇宙大統(tǒng)一理論公式，這個公式的格式他太熟了，和他的公式格式幾乎一致，只是變化了空間-時間的壓縮常數(shù)，去掉了其他所有的虛擬常數(shù)，而這個壓縮常數(shù)，人類尚未提出過，也未曾有人提出來過。這是他一直沒有攻克的難關(guān)。而現(xiàn)在他奮斗了半輩子的公式就擺在他的眼前。
他只需要驗證這個常數(shù)，并求出唯一解，便可得到宇宙大統(tǒng)一理論的正確解，這個解意味著會讓現(xiàn)存的五個超弦理論統(tǒng)一為一個，也就是說，大統(tǒng)一的理論，近在咫尺。
人類居然通過外星文明獲得了宇宙大統(tǒng)一的公式。李松仍然難以置信。這個公式太美了，他有點想哭，就像在FAST時，抬頭看著銀河時內(nèi)心渺小但倔強的感受！
雖然情緒萬千，但他仍然是理智的，他迅速備份了這個結(jié)果。
緊接著，屏幕又再次響起，對方又發(fā)來一條信息，而這次只有四個字：
“是齊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