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初春。
干燥的空氣里時不時地彌漫著漫天的柳絮和沙塵，過往的人群總是掩面匆匆，不愿在大街上做過多的停留。幽深的胡同，灰舊的高院墻，叫賣的吆喝聲偶爾回蕩其中，稍稍劃破一些死氣沉沉的凝重。
西城，一間四合大院的客廳里，曹克與一個五十開外的壯碩男子對視而坐。
看著眼前這個華發(fā)初生，神色淡然，仿佛與世無爭的齊茂田，曹克已經(jīng)無法把他與過去那個殺伐果斷勇猛剛毅的齊茂田聯(lián)系在一起了。
“是不是覺得我變了很多??？慧生。”齊茂田一眼就看出曹克對自己變化的驚訝神態(tài)。
“您受了那么多的罪，這半年多起伏這么大，有些變化也是正常的…”
“是啊！這半年…”齊茂田有些哽咽，對著曹克無奈地搖了搖頭。
“大人，您…”曹克看著曾經(jīng)鐵骨錚錚的漢子現(xiàn)如今在自己面前的脆弱的樣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哎…沒事，沒事，今天見到你，我高興，高興??！”
“原來以為我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今天…我…我是五味雜陳啊！大人！”打轉(zhuǎn)許久的眼淚在曹克的眼圈里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齊茂田動情地拍了拍曹克的手背，兩個人恍如隔世的人彼此淚眼笑對了好一會兒。
“慧生啊！我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應(yīng)該還好吧？”
“我現(xiàn)在是一個地道的闖江湖的啦?！?p> “哦！是嗎？江湖也好，官場也罷，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是換個頭銜，換個行頭罷了。唱的都是差不多的戲碼。是在哪里落腳?。俊?p> “碩江?！?p> “碩江？我記得那里是張祿來的表姐夫的…”
“對，何老麻，張祿來姐夫的地盤?！?p> “你去投靠他啦？”
“不是投靠，我把他的盤子搶了…”
“什么？據(jù)我所知這何老麻在碩江盤踞多年，實力很硬??！你…怎么回個事？你跟我說說?！?p> “我那時候為了躲避追捕，只身逃到了碩江附近，機緣巧合認識了幾個朋友，碰巧何老麻的手下家人合伙想翻他的盤子，就一起湊局把他給辦啦！哦，孫連勝和他們護衛(wèi)隊的弟兄也一起摻和的，現(xiàn)在他和我一起，我們拿了碩江一半的盤子?！?p> “這個杠頭和你在一起？好?。≌嬗心銈兊?！”
“要不是這次武昌兵變，張祿來失了勢，我們也沒那么容易把何老麻扳倒…”
“是啊！誰能想到這武昌的兵變，居然能把這大清國給這么弄沒啦！…哈…大清國啊！我齊茂田想當(dāng)初對他是痛心疾首，失望之極，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聽到他沒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里，滿滿的，裝的都是他…”
“他要是不完，大人您也出不來??！”
“是?。∷煌?，我完…”
“哦，對了，還有件事，我得告訴您，張祿來…現(xiàn)在也和我們一起合伙干了?！?p> “是嗎？”
“您不會？…”
“你是怕我還記他的仇？”
“他可是差點…把您害死??！”
“我不是沒有死嗎？我要是記他的仇，早找機會去找他啦！老天給了我齊茂田一次機會活下去，我不會拿他去浪費用來報仇解恨的，我得放下，我也放下啦！張祿來這個人…要是用得好，是很派的上用場的。容得下人，一起合力成事，這個我早就教過你的，你做得不錯。”
“我就是記得大人的教誨，所以在得知您劫后余生后，就沒有讓孫連勝殺他報仇…”
“對，就該這樣，做事情不能逞一時之快，人在江湖不可能消滅所有的敵人，最好的手段就是化解盡力多的敵人，才能活的長久?！?p> “這次也是張祿來告訴了我，您的下落，我才趕來見您的…”
“這次你來京師，除了見我，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情？”
“是的，是關(guān)于大人您的事情…”
“我？你說。”
“大人，您對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還滿意嗎？”
“我死里逃生，撿了一條命，已經(jīng)是燒高香啦！還談什么滿不滿意??？”
“大人現(xiàn)在就是一個擺設(shè)用的虛職，空有一身的本事和一腔抱負，都沒有可用之處?。∧y度就不想…?”
“慧生，我這監(jiān)牢地獄走了一遭，皮鞭和鐐銬已經(jīng)擊垮了我的信念和抱負，出來以后這官場上的百態(tài)又把它們徹底碾碎化為烏有啦！從皇帝到總統(tǒng)，從帝制到共和，只不過是換了個招牌，變了個唱腔罷了。臺上唱戲的人，臺下看戲的人，大家都沒有變，魂都還是那個魂，那個幾千年來一點點壓到中國人骨頭里去的魂，魂不變，就什么也不會變?！?p> “那…您看，以后的局勢會怎么樣??？”
“局勢？哼…亂，會很亂?！?p> “很亂？”
“對，歷朝歷代，每次改朝換代，都會刀光血影，死人無數(shù)。這次，他袁世凱居然刀不血刃地把大清朝給替換啦，是手段，也是運數(shù)，可是埋下了許多隱患??！他的北洋軍只是控制了中原，其余的地方勢力，他還掌控不了，尤其是南方的富庶之地，同盟會的活動很猖獗，暗流，明流，都在涌動，亂是無法避免的。”
“所以在我看來，大人您是沒有選擇的余地的，這戲碼您是不唱也得唱的，無非是選擇，跟著別人跑龍?zhí)?，還是自己挑班當(dāng)角兒。在這個亂世，不做狼，就只能做讓狼吃的肉?！?p> “你以為做了狼，就不會被別人當(dāng)肉吃了？”
“即便是肉，那也要做一塊長牙的肉，不然就只能讓人為所欲為啦！”
齊茂田若有所思地看著曹克，點頭，笑了。
“說說你的打算吧！”
“我們在碩江能賺到大錢，拿錢到漢口招人馬，賣軍火的路子也已經(jīng)在漢口和上海搭上了，現(xiàn)在就等著在京城幫您運作一個職位，咱們就可以回漢口自己立山頭了…”
“這職位可沒這么好弄?。M京城每天不知道有多少進進出出的人在這里鉆營這個??！”
“只要您愿意，在辦法總是會有的。”
“嗯…這跑官的事…找人是最重要的…”
“那您…是不是已經(jīng)有合適的人選了吧？”
“嗯…袁克定。你覺得怎么樣？”
“袁世凱的大公子。好??！太好了，能搭上他的線，這事就太容易啦！”
“話是這么說，可搭他的線，談何容易啊！”
“您既然說了，應(yīng)該是有引子了吧？”
“方向是有，但需要你想辦法把那個人拉攏上?！?p> “誰？”
“章淳一，袁克定的寵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