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顧氏恩來
沈恩來覺得自己的力氣似乎恢復(fù)了一些，也許是雨水的作用。她抬起手，用盡力氣給自己本就有傷的右臉再補上一巴掌。‘沈恩來，冷靜！’她在心里不停重復(fù)。
隨即，她伸手在周圍摸摸索索，她的手掌感受到了石塊堅硬的棱角。她將這塊石頭撿起，掙扎著站起來。頭上沒有簪子，隨身匕首因為練習(xí)的緣故被取下，唯有這個尋找到的稍微凸起的石塊，無論如何她也要試一試?？煲稽c再快一點。
雨水嘩啦落在她的身上，臉上。她的耳邊似乎又回響著那個熟悉的聲音。
“恩來，往前跑，別回頭。”
一樣的大雨，一樣的懼怕，一樣的無力。她一直在跑，不敢回頭，不敢停下。
“別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p> 喧鬧聲夾雜在電閃雷鳴之中，人影斑駁，火光照耀，沈恩來卻只感覺到心不停下墜，沒有一絲溫暖。她迫切需要看見南懷云，確定她安好。
人影婆娑，有要離開的蹤跡。沈恩來有些心急，她顫顫巍巍朝前走去，突然一個巨大的力量朝她襲來。本就站不穩(wěn)的身子被這樣一撞更是直接摔倒在地。手中握緊的堅硬石塊劃破手掌，遠比身軀摔打的疼痛更讓人清醒。呼嘯的拳風(fēng)帶著決絕的凜冽從沈恩來的側(cè)臉擦過。一股熱氣在耳邊呼出。
“顧恩來，你要報仇報你自己的，離我妹妹遠一點。”在南懷瑾喊出顧恩來的時刻起，沈恩來整個人就如遭雷擊。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一開始就知道。南懷瑾也和那個人有關(guān)？
沈恩來腦海中有無數(shù)個疑問，但是在此刻，她還有更重要更放心不下的事情要問。
“暖暖她——”
“閉嘴！”伴隨著南懷瑾的怒吼，他憤然抽身，甩手離去。
雨水砸在沈恩來的身上，喧囂慢慢散去，沈恩來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空，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顧恩來，這三個字了。
她不姓沈，性顧，從來都是顧恩來。兄長取的名字，他說她是恩賜的禮物。
京城顧家，除了顧楚升，還有顧社宇，顧恩來的兄長。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偏偏好人不長命，常常禍害遺千年。
寵妾滅妻從來就不是一件離奇的故事，而是顧氏兄妹從小到大習(xí)以為常的一件事。不過和話本子里不太一樣的是，寵的人不是顧恩來的父親而是她的祖母。
妾侍難產(chǎn)早死，留下一對雙胞胎姐弟，祖母憐惜姐弟孤苦自幼帶在身邊。從此，顧家慢慢只有姐弟沒有兄妹。
身為顧氏長子的顧社宇，自幼腿腳殘疾，但這并不妨礙顧恩來對他的崇敬。她的兄長是整個京城最明亮耀眼的少年。祖母有她的偏愛，顧社宇也有，顧社宇的偏愛都給了顧恩來。
“別家姑娘有的，我家恩來也得有，別家姑娘沒有的，我家恩來也要有。
顧恩來從小讀書用功，因為她也想要成為兄長的驕傲，也想試著為他撐起一片天地。
可是這道光亮只陪伴了顧恩來14年，就消失在了顧恩來的世界中。還沒等到顧恩來長大，顧家就被牽扯進了前太子遺孤案中。從來被遺忘的顧家長子，荒誕可笑地在這一刻，成為顧家應(yīng)該最先赴死的人。抄家那天，和今日是一樣的雷雨風(fēng)暴。
“恩來，往前跑，不要停，別回頭?！毙珠L坐在輪椅上，像往常一樣摸了摸顧恩來的頭，但是開口卻是死別。他用他的死亡為顧恩來拖延到了生的機會。
這場涉案牽扯極廣，大理寺卿抄了十多家，其中不乏有少數(shù)太子黨官員，也正是因這場風(fēng)波，三皇子黨占領(lǐng)朝堂空位。
而她，換了姓氏，從此世間再無顧氏恩來，只有沈家恩來。
沈恩來伸出手擦干臉上的雨水，手上帶著血，她沒在意，一起擦在了臉上。她長舒口氣，掙扎著再次起身。
南懷瑾說的沒錯，早在顧家家破人亡的那一刻，沈恩來就應(yīng)該明白，有些路只能自己一個人走。妄圖得到的溫暖和光亮，終將會給別人帶去深不見底的深淵。大理寺卿還沒得到懲罰，三皇子更是不配為帝，她停不下來。
頭頂砸落的雨水突然消失，沈恩來下意識抬頭，一把傘遮擋住了她。撐傘的南懷瑾站在沈恩來的對面，他將傘全部放在沈恩來這邊，而他大半個身子已經(jīng)沒入雨中。
“沈姑娘，對不起，我當(dāng)時因為暖暖太失控了，我——”
南懷瑾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恩來出聲打斷：“不，你沒有錯。是我把暖暖牽扯進危險之中，你遷怒于我人之常情?！?p> “暖暖沒事兒，我們趕到的時候顧楚升那個畜牲還沒做什么。她只是受了些驚嚇，她，很擔(dān)心你?！?p> 聽到南懷瑾的話，沈恩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沈恩來后退，退出傘下，重新回到雨中，她忍住疼痛，朝著南懷瑾作揖行禮。
“顧楚升的禽獸行徑，我會讓他受到制裁。南公子也早些回去吧，我自己走就是。”
沈恩來說完轉(zhuǎn)身，小步小步慢慢往前挪動。身后突然響起南懷瑾的聲音。
“關(guān)于你的身份，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暖暖也不知道?！?p> 沈恩來一直躲避的問題，南懷瑾就這樣再次提及。沈恩來行走的腳步一頓，接著繼續(xù)往前，只是邊走邊開口。
“多謝?！?p> 南懷瑾立在原地，看著沈恩來的背影，孤寂決傲。
等到沈恩來走回到學(xué)堂，已經(jīng)是半夜了。她輕聲走進房間，害怕驚醒了南懷云。然而隨著她開門的同時，房間內(nèi)的油燈也隨之亮起。
“沈姐姐，你回來了?！蹦蠎言频穆曇粲行┥硢?，但是掩蓋不住她的擔(dān)憂。
沈恩來努力扯出一個微笑，沖著南懷云點點頭。
“暖暖，我身上剛剛在地上滾了一圈，我先去洗一洗。你早些睡。”
等到沈恩來清理干凈再次回到房內(nèi)，不出所料依舊看見南懷云瞪得大大的雙眼。沈恩來走上前去，摸了摸南懷云的腦袋。
“怎么還不睡？”
“沈姐姐，還疼嗎？”南懷云伸出手摸了摸沈恩來還是紅腫的右臉頰。
“不疼，沒事兒，明天就消腫了。”沈恩來拉下南懷云的手將它放進被子里。
“暖暖，對不起，今日都是因為我才害你如此涉險?！?p> “沈姐姐，你別這么說，我，我也沒受什么傷。再說了，我是心甘情愿救你的?！?p> “暖暖，下次遇到這種事，別管我?！?p> 這一次，南懷云沒有回答沈恩來，她只是低下頭。沈恩來嘆口氣，“睡吧?！?p> 油燈吹滅，重歸黑暗。
“沈姐姐，哥哥不想我報官。他說對我的名聲不好?！?p> 一片寂靜中，南懷云好似呢喃的聲音響起。過了好一陣，甚至南懷云以為沈恩來已經(jīng)睡著了，才傳回沈恩來的回復(fù)。
“那你呢，你怎么想？”
南懷云沒有開口。
“暖暖，不管你想做什么，報官也好，息事寧人也罷。我都會陪著你。
你想報官，那我就陪你告到底，管他大理寺卿，皇權(quán)貴胄。知府治不了他，我就去找輔相，過天門敲警鐘，哪怕告到天子跟前，我也絕不會就此作罷。
若你不想再追究此事，那咱們就息事寧人。但從此以后，終有一天，只要我官拜宰相，我一定會讓顧楚升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我以此命對天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