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終究沒有洗成熱水澡,李南悻悻地從灶房回來了。
此時,灶房正在給他們準備晚飯,幾十個人的晚飯,對于家里只有兩個仆婦的于家來說,人手和柴薪都有些不足。
況且唐人除了煮茶以外又不燒滾水,哪有日常準備開水的。要洗澡就很費事,不僅要一桶一桶的挑水燒開,仆人還要將浴桶抬進你的房間,準備都要準備一個小時。
平時可能覺得沒有什么,但是現(xiàn)在別人家事情多,自己一團幾十人在別人家又吃又喝,別人哪里有多余的柴薪和水,就算有,也是給產(chǎn)婦準備的,自己也不好意思啊。
幸好于慶的情面大,聽說李郎君要熱湯洗漱,最終還是讓人送了一桶熱水和一個木盆到李南的房間。
把規(guī)規(guī)矩矩跪坐在外屋,好奇地盯著他看的藥娘趕了出去,李南用殘留的襯衣蘸著熱水擦了擦身體,再稍微泡了泡腳,順便留下半桶熱水給藥娘。
“啊——爽!”穿越這么多天第一次洗到熱水的李南,覺得渾身上下,無一個毛孔不妥帖,頓時清爽了很多。
穿越以來,雖然李南每天都堅持清潔身體,但是用涼水總覺得洗不干凈,還差了點意思,直到雙腳接觸到盆里熱水的那一刻,李南才有一種從蠻荒到文明社會的感覺。
生怕熱水涼了不敢多洗的李南很快收拾好開門,看著門外呆呆坐著的藥娘,連比劃帶指示的讓她也進去洗漱,順便幫她關上房門,這才朝著和尚所在的東院走去。
他們到于家的時候?qū)Ψ郊依镆呀?jīng)吃過飯了,此時于家的仆人們正在忙著重新生火做飯,估計還有一會兒,李南準備先去找和尚借錢。
自己前幾天才把夜明珠送給了和尚,他手里又那么多金銀,自己朝他借點錢,給自己和藥娘買衣服,想必觀云僧應該會同意的吧,李南定定地想著。
雖然找一個出家人借錢聽著有些那啥,但都是風雨同舟的戰(zhàn)友了,事關團內(nèi)的夢想導師會不會因為衣著露餡兒的問題,想必和尚也能理解。穿越客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會找理由,俗稱臉皮厚。
經(jīng)過仆人的指引,李南來到和尚住的地方,剛剛進門,李南就看到一個老嫗正在絮絮叨叨地跟和尚說著什么,旁邊還跪坐著老管家于慶。
“見過李郎君!”見到李南出現(xiàn)在門口,于慶慌不迭行禮,那個老婆子見了生人也是福了一福,神情有些畏縮。
“賤內(nèi)于熊氏,因心憂兒婦產(chǎn)子之事,故此來求大師祈福。”于慶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袄罾删墒怯惺聦ご髱煟俏岬认刃懈嫱??!?p> “無妨,無妨,南只是找大師閑談,汝等繼續(xù)?!庇型馊嗽趥?cè),李南不好跟和尚平時聊天那樣,毫無規(guī)矩的亂坐,只能找了一張席子,乖乖地跪坐一旁。
“老婦失禮?!庇谛苁衔肺房s縮地看了李南一眼,復又看了于慶一眼,神情緊張。
“老婦這便告退。”見到于慶不說話,老婦人起身就想要告辭。
“個蠢婦!李郎君既讓汝繼續(xù),汝便講就是!”于慶看著于熊氏一眼,隨即開口呵斥道。
“諾!”于熊氏又福了一福,重新跪坐下去,開口講了起來。
于熊氏絮絮叨叨的開講,多是一些沒營養(yǎng)的話,類似求觀云僧一定要庇護自家兒媳和針娘子云云,并且表示于家槐妖確有其事,之前她看到的情狀十分可怖,嚇得她這幾年日日擔驚受怕,大師一定要救救于家啊。
“南聽聞老管家言講,汝曾經(jīng)見過那槐妖作祟,不知是否為真?”聽到一半,李南實在忍不住了,就讓她講一講之前她看到的槐妖作祟的事情。不敢叫老夫人或者老嫗,又不知道怎么稱呼于熊氏的他,只能用汝代替。
可能是這句汝有種讓人不舒服的味道,于熊氏一下子就住口了。
“這——”
“李郎君乃貴人,照實講便是!”于慶在一旁呵斥到,隨即一臉微笑地陪著小心。“鄉(xiāng)野蠢婦,未曾見過貴人,不知禮數(shù),貴人見諒?!?p> “無妨,無妨?!彪m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成貴人了,但是不妨礙李南有些小高興。
聽到這里,于熊氏才左右張望了一眼,定了定心神之后,隨即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話匣子。
“槐妖作祟之事,老婦當然記得,那日正是蝶娘子頭七,約莫午時,老婦正哄小郎入睡,那小郎與蝶娘子,倒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此時郎君亦在屋中,或是思念蝶娘子,或是感嘆小郎年幼,郎君不由悲泣?!?p> “這蝶娘子便是因難產(chǎn)而死去的那位?”李南好奇地問道。
“正是如此,”于熊氏點點頭,繼續(xù)說下去:
“彼時郎君已幾日水米未進,瘦得脫了像,老婦不忍,便去廚下想要端來米粥勸郎君吃些。可是——”說道這里,于熊氏瞳孔開始放大,連聲音都開始顫抖。
“待…待…待老婦回來之時,便發(fā)覺郎君亦是昏迷墜地,而小郎亦是不見,老婦大駭,連忙呼郎君之名,呼之不應,老婦便高喊起來,少時,吾夫至,遂將郎君喚醒,后遍尋府上,終在后院尋到小郎,竟…….”
說到這里,老婦人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那小郎,竟,竟在那槐樹之下,周身覆滿槐葉,已然,已然….”老婦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貌似極為驚恐。
“那這第二起怪事,又是如何情形?”李南聽了之后有些皺眉,隨即問道。
“自從發(fā)生此事之后,舉家駭然,老家主因此重病一場,于三月后亡故。因為此事,老妻亦是被嚇壞,自此不再入內(nèi)宅,轉(zhuǎn)由犬子照料家主。話說蝶夫人離奇死去二年后,家主續(xù)娶一房,正是那琴夫人,不到二年,琴夫人又誕下一女,犬子不便照料,便由其使女照料小娘子?!币姷接谛苁弦呀?jīng)說不下去,于慶拍了拍自家渾家的肩膀,隨即開口補充。
“使女現(xiàn)在何處?”
“說來也巧,家主憐老仆忠心,將此女配于犬子,此時正值分娩,身子沉重。李郎君若想問其中之事,怕是要去問吾家兒婦,吾等下仆倒也無那些禮數(shù),只是怕產(chǎn)婦腌臜之氣沖撞貴人?!?p> “如此啊?!崩钅铣烈髁税肷?,“事關人命,勞煩管家?guī)?。?p> “李郎君所愿,不敢辭也。”于慶雖然有些不悅,但是看到觀云僧也一起,隨即帶著李南一行人前往自家。
不多時,一行人來到于慶的家里。
“大師、李郎君,且隨老仆來?!边M到家里,于慶徑直把李南和和尚往產(chǎn)房里面帶去。
看來于家頗為看重于慶這位管家,老管家竟然擁有一個獨門小院。因為是要見孕婦,在門外的時候于慶就用樹枝蘸著清水,往李南和和尚身上拍了幾下,李南想來大概是祛除晦氣的意思。
“見過小郎君?!焙芸?,他們就在于慶的陪同下見到了那位使女,于慶簡單的把來意說明了一下,躺在榻上的產(chǎn)婦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妾不良于行,無法見禮,還望大師與李郎君莫怪。”
據(jù)說于曉懷的續(xù)弦乃是讀書人的女兒,這個使女也是從小跟著養(yǎng)大的養(yǎng)娘,看著也頗為眉清目秀。見到李南進來,言語輕柔,頗為有禮。
“當日究竟發(fā)生何事,還望娘子告知。”看著產(chǎn)婦因為腹中的孩子即將出生,一副有些不舒服的模樣,所以李南也不耽擱時間,開門見山地問道。
“那日——”床上的產(chǎn)婦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開口道,
“那日小姐剛剛奶完小娘子,妾將其放入搖籃,不知為何,妾突覺昏昏沉沉,不由自主地便昏了過去,恍惚之間只聽見小姐一聲驚叫,半晌妾方才醒來?!闭f到這里,于慶家兒媳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
“妾當日只見小姐指著搖籃,渾身不住發(fā)抖,直喊著妖物,妖物,妾大駭,遂奔至榻前安撫小姐,哪只小姐一直高呼妖物不止,忽而口吐白沫,似被痰迷了心竅,妾怕其咬斷舌頭,只得汗巾塞入小姐嘴中,方才高呼叫人?!?p> “片刻之后家主與吾夫至,見小姐此狀,俱是驚駭不已,小姐見有人至,指著搖籃昏死過去,妾忙上前查看,只見小娘子襁褓之上,亦覆了一層槐葉?!?p> “妾有些害怕,便小心扒開槐葉,哪知小娘子已然夭折多時,妾當時亦是昏死過去,待妾蘇醒之后,小姐蘇醒便患了失心瘋,不僅見不得人,逢人便喊妖物,狀似瘋癲人不得近,便是家主也不得近,每逢家主靠近,小姐瘋癲更甚,便是前日,小姐亦指著搖籃處大喊著妖物?!?p> 說道這段經(jīng)歷,這位使女已然抱緊雙臂,渾身有些顫抖,這在心理上叫做防衛(wèi)姿態(tài),顯然這段經(jīng)歷對于她來說也是極為恐怖。
“那搖籃置于何處?”
“那搖籃乃置于窗前,窗外正是那大槐樹。還有,小娘子夭折之日,與之前夭折那小郎一般,亦是在春日?!敝v到這里,產(chǎn)婦不由得語帶顫抖。
“當日汝可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無甚異常。”
“既是如此,謝謝娘子?!崩钅闲辛藗€禮,轉(zhuǎn)身就要走。
“李郎君且慢,妾想起一事,妾昏迷之前,曾嗅到一股幽香,不知可算?”榻上的產(chǎn)婦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李南和和尚。
“幽香?是何味道?”李南背對著她,淡淡的問道。
“妾著實有些記不清,好似槐花,又好似曇花之香。”
“哦——南已知曉?!崩钅习櫰鹆嗣碱^,“謝過娘子。”說完,李南抬腳就要走。
“李郎君可有所得?”見到李南一臉沉吟,于慶小心翼翼地問。
“有些頭緒,不知——”李南正要發(fā)問,突然有個仆婦慌慌忙忙地跑了進來,“針娘子生產(chǎn)矣,針娘子成產(chǎn)矣,去休,去休!”
不是,這么快就要生了,我們還沒有吃飯呢,李南等人先是一驚,覺得這也太巧了吧。
“還望高僧慈悲,保佑針娘子平安生產(chǎn)。”于慶也急了,趕緊對著和尚哀求道。
“即是如此!大師還請前往產(chǎn)房外誦經(jīng),南帶著眾沙彌尼護衛(wèi)在側(cè),為大師護法”
李南立刻就安排上了,讓于慶帶著老和尚去產(chǎn)房外誦經(jīng),自己跑到春十三娘的房門外讓她帶著沙彌尼守著產(chǎn)房。
“先生此舉何為?”聽到李南來意,春十三娘不解的問道。
“某欲借大師佛法光輝,還有沙彌尼血煞之氣,護衛(wèi)四周,一般邪祟,安得靠近!”李南斬釘截鐵地說。
“諾!”既然智囊李南都這么說,心中已經(jīng)有八分相信于府有妖怪的春十三娘也不墨跡,立刻讓沙彌尼們將針娘子的產(chǎn)房四周給圍住,齊齊念誦其剛學會的佛經(jīng)。一時間聲勢浩大,看著也很像那么回事。
不管是人作祟還是妖物作祟,老子不信這個陣仗你能干什么?李南心中想到。
而且,有了這次練兵,以后忽悠其其他大唐人來,大家也就更加像模像樣了,李南其實抱著女團第一次表演的念頭讓沙彌尼過去護衛(wèi)的。
如果不是女團小姐姐的舞蹈實在有些不成樣子,他甚至想要讓小姐姐們跳一曲千手觀音。
反正那個舞蹈看起來也像是取悅和贊美觀音大士的祭祀舞蹈!
不多時,隨著那位針娘子的聲嘶力竭的聲音,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東廂房。
“恭喜郎君,弄璋之喜?!狈€(wěn)婆從房中走出來,大聲對著屋外焦急地眾人說道。
“極好,極好!老婦謝過諸位?!庇跁詰训睦夏赣H也來了,此時她已經(jīng)走不動路了,讓人攙扶著站在屋外,興奮地同眾人道謝。
“老天保佑我于家,懷兒,還不去家祠向祖宗報喜!”
因為嬰兒還要洗去血水,不便抱出來給眾人看,得了孫子的于老夫人雖然不良于行,但是此時氣若洪鐘,大聲地吩咐自家兒子趕緊去給祖宗上香。
“諾!”于曉懷也躬身行禮,匆匆往宗祠走去了。
眾人正在忙亂之中,忽然又有人來報,說是于慶家的又要生產(chǎn),而且還有些難產(chǎn)。于慶聽說難產(chǎn),嚇得魂不附體,撲通一聲,當即給李南還有于老夫人跪下了。
“大師、李郎君、夫人,老仆添孫不易,還望大師開天地之恩,憐某不易,也護佑一下犬子之婦罷!”說完,于慶又砰砰砰地磕響頭。
果然如此,這于慶之所以急吼吼地請高人,果然也是為了他家的孫兒。此時所有人都了然了。
“即是如此,還望大師也護佑吾家管家才是,無論如何,老婦定有重謝?!笨吹礁俗约簬资甑墓芗胰绱丝蓱z,于家老婦人也低低哀求道。
“好罷,汝等也前去守住管家家宅四周,另外,請十三娘一同前去。”聽說西邊也有婦人難產(chǎn),一行人也有點慌了,生怕槐妖去那邊作祟。
都不用李南說,沙彌尼一眾人立刻將管家的小院四周全部護住。觀云僧在院子中央盤腿打坐誦經(jīng)。
于慶家媳婦的哀嚎從夜里一直到了快凌晨時分,一眾人也越來越焦急,隨著一聲嬰兒啼哭,終于也將孩子生下來了。
“于家阿兄,恭喜恭喜,是一對小子?!狈€(wěn)婆自幼與于慶認識的,此時她從房間里出來,擦了擦汗,高聲對著于慶嚷道。
“好好好!”于慶樂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連忙拿了重重的一串錢,塞到了穩(wěn)婆手里。接著,又叫過自己的兒子和老婆,來到和尚面前齊齊跪下。
“多謝大師護佑!讓老仆得一雙孫兒?!?p> 于慶自此,對于觀云僧簡直就是崇拜到五體投地了,這南海歸來的高僧就是不一樣,剛剛一到,不僅槐妖不再作祟,而且還讓自己得了一對孫兒,簡直就是送子和尚,不,是觀音送子!
想到和尚說過南海觀音送子的故事,于慶當即決定,自己日后也要弄個佛龕,日日向觀音大士禱告。
當然,他也沒有忘了守護產(chǎn)房的眾人,拿著煮熟的雞蛋還有銅錢,一個勁往幾人手里塞,連看熱鬧的小姐姐們也都有份,沙彌尼們倒是沒有收,旁邊打醬油的小姐姐們一個個笑嘻嘻地,一并收下了。
“老仆斗膽,請李郎君給孫兒賜名!”看到一旁指揮眾人的李南,于慶似乎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過頭來又對著李南跪下了,他的兒子和渾家見狀,也一起跪下對著李南行大禮參拜。
“額——”李南眼珠一轉(zhuǎn),不是我有點墨水還真被難住了啊。
“《尚書》有云,滿招損,謙受益。汝家孫既為仆人之子,謙虛乃第一要務,方不被鬼神所忌。不若,一子名謙,一子名虛,可好?”
“極好,極好,謝過貴人賜名。”于慶一家瘋狂砰砰磕頭,仿佛頭不是自己的一般。
于慶哪里懂得什么《尚書》,只是覺得李南在一行人中的地位好像不低,自己又不能求和尚賜名,只好退而求其次求李南賜名,沾一沾貴氣。
聽著李南振振有詞,還拉出一個典故,于慶自然是極為歡喜,反復把于謙,于虛這兩個字念了好多遍,于慶一家再次行大禮參拜。
等我有錢有勢了,就讓人去緬甸印度等地尋找煙草,在有生之年搞出理發(fā)店來,謙兒啊,以后在大唐抽煙喝酒燙頭這個重大任務,就交給你了。
皮了一下的李南,嘴角正詭異上揚的時候。此時春十三娘突然走到李南耳邊,輕輕耳語了幾句,李南一聽之下,也不禁臉上大變,隨即又恢復了正常。
那針娘子所生之子,竟然夭折了!
而其襁褓之上,亦是覆蓋有槐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