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成都 成都

　　我是李南，字石安。

　　我是一名穿越客，目前在唐朝。

　　據(jù)我一名叫做胡釘鉸的手下說，現(xiàn)在是神龍二年，武老太太剛?cè)ナ啦痪?，自己勉?qiáng)算是有了個眉州的臨時戶口，還入鄉(xiāng)隨俗地找了兩個女朋友。

　　但唐朝的生活對于后世的穿越客來說，還是頗為艱難。

　　而且——我還帶著一支女團(tuán)。

　　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吹匠啥几某菈Φ臅r候，李南忍不住吟誦出了光耀亞洲幾千年，但此時還是個小屁孩的李白形容成都的名句，引得眾人齊聲喝彩，大贊郎君好才情。

　　聽著李南的詩句，看著前面不遠(yuǎn)的成都城，眾人不由得變得愉悅起來。

　　任誰在山林和險道上穿行了好幾天之后，看到遠(yuǎn)處有一座人煙稠密的大城，心情也會好起來。

　　更何況，那可是成都啊。

　　秦人以為咸陽乃是古往今來第一偉大的城市，漢唐人認(rèn)為長安是古往今來第一偉大的城市，而宋人以為汴梁才是古往今來第一偉大的城市。

　　雖然不知道到底哪里才是古往今來第一偉大的城市，但是不可否認(rèn)的是，無論哪個朝代的人，都不得不承認(rèn)，號稱天府之國的成都乃是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庶之地，有名的大城。

　　成都這座從東周時候就存在的城市，以富庶安逸之名，幾乎貫穿了整個種花家的歷史。

　　當(dāng)之無愧的天府之國。

　　天府，皇家倉庫代稱也。周代官制，設(shè)有“天府”一職，命其“掌祖廟之守藏，與其禁令”。

　　天子富有四海，富甲天下，皇家的倉庫通國庫，自然是要什么東西就有什么東西，要什么寶貝就有什么寶貝。

　　而能被冠以“天府之國”的稱號，當(dāng)然也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所在。而唐時的成都，堪稱天下最富有的城市，比二分明月的揚(yáng)州都更甚，有揚(yáng)一益二之說。

　　出劍閣，過梓潼，經(jīng)江油，宿綿州，經(jīng)歷山中那驚魂一夜過后，李南他們足足花了將近一個月的光景才到達(dá)富饒的成都平原，作為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地，成都城就在眼前。

　　隨著越來越接近成都，李南的心情也好起來。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如果除去后世那些現(xiàn)代化的設(shè)施，這成都平原附近的景象，看著與后世竟然別無二致。

　　他終于明白什么叫做沃野千里，天府之土了。

　　連這邊的村民，臉上的肉都比其他地方的農(nóng)人多些，笑容也一直掛在臉上，見到李南他們，好奇且熱情地上來施禮問安，聽說他們的事跡之后，不少人當(dāng)即掏出錢來表示供奉之意。

　　不僅如此，官道上人煙稠密，遠(yuǎn)勝他之前看到的。路上行人貨商絡(luò)繹不絕，不少人都穿著錦緞，或是騎馬，或是乘車，談笑晏晏不絕于耳。路邊賣果子的，賣飯食的，賣日用品的，賣江鮮的，這地攤竟然延伸到成都城外的渡口，無一不顯示了此地的富足。

　　蜀中之地，似乎并沒有受到席卷了整個大唐的巨大風(fēng)波的影響，依然過著自己富足安逸的小日子。

　　托胡釘鉸的福，李南總算知道了在他穿越的幾個月以來，大唐發(fā)生的堪稱劇變的巨大波瀾。

　　神龍二年，閏正月，唐朝的公主們紛紛開府，其中最著名，執(zhí)掌了此時大唐的半邊朝政的太平公主府就此成立，韋后的女兒，一直以武后為榜樣的安樂公主也不甘示弱。

　　二月，為了穩(wěn)定去年那場政變的朝局，朝廷置十道巡察使，選五品以上官二十人為十道巡察使，委之察吏、撫人、薦賢、直獄，這就是后世戲文中的八部巡察使的雛形。

　　巡察使每二年一代換，按其功過而升降。時易州刺史姜師度、禮部員外郎馬懷素、殿中侍御史源乾曜、監(jiān)察御史盧懷慎、衛(wèi)尉少卿李杰，這幫在這場政治斗爭中站對了隊伍的人收獲了屬于自己的勝利果實，皆入其選。

　　三月，隨著舊的朝堂被清洗，新的皇帝大置員外官，自京師及諸州凡二千余人，宦官超遷七品以上員外官者又將千人。一時間，長安洛陽全是員外郎，員外這一詞開始指代富人，說不定就是從此時開始的。

　　四月，雖然沒有什么可以記入此時官方史料的內(nèi)容，但是朝堂暗流更加波濤洶涌，步步殺機(jī)。

　　新的皇帝對于前朝宰相武三思，出乎意料地極為恩寵信任，而去年逼迫武則天退位，發(fā)動神龍政變的張柬之則是到了被清算的邊緣，武三思和張柬之的斗爭幾乎達(dá)到了一個白熱化的狀態(tài)。

　　長安城里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在暗地里死去，亦有不少官員被流放或者超擢，隨著兩方的角力，暗地里渣滓泛起，不少城狐社鼠和江湖死士一流，更是死傷無數(shù)，長安各大坊市間的血跡似乎總也擦不干。

　　合縱、連橫、收買、背叛，此刻已經(jīng)成為長安和神都的主旋律，不少眼睛都死死盯著朝堂，不少古老的世家或是閉門不出，或是大膽下注，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五月，武老太太以皇后禮下葬，與他的丈夫李治合葬在一起，胡釘鉸得知后，對著乾陵的方向伏地大哭，自此茹素。

　　等到來到六月，李南等人已經(jīng)快行至成都的時候，朝堂傳來了新消息。

　　背后有皇帝支撐的武三思一時得勢，代表張柬之一派的勢力顯示出頹勢，大量張柬之一派的官員被降職、流放，他們所豢養(yǎng)的江湖勢力被滅門，此時正是張派之人魚死網(wǎng)破的時候。

　　在這種關(guān)于整個大唐朝堂走向的宏大敘事中，突然冒出來的李南和南音女團(tuán)雖然受到不少的關(guān)注，但是相比于此時刀刀見骨的政治斗爭，還是顯得不甚起眼。

　　饒是這樣，他們也受到了朝堂余波的影響。

　　首當(dāng)其沖就是和尚和沙彌尼等人，今年二月份，李南還在跟觀云僧在清河油坊鎮(zhèn)破案的時候，朝廷就發(fā)布了一道政令。

　　僧道的地位再次提高了，最高可以并加五品階，可賜爵郡、縣公；為了宣揚(yáng)李唐的正統(tǒng)性，道士史崇恩等人史無前例地加了五品階，授國子祭酒，同正。

　　這下好了，原本就很搶手的度牒就更加搶手了，原本還想要給沙彌尼們一人買一張度牒的觀云僧和李南有些犯愁起來。

　　度牒不怕貴，就怕買不到。

　　李南最開始甚至都準(zhǔn)備把搶來的赤金全部拿來給女團(tuán)的沙彌尼們買身份了，但是從他們在綿州得到的消息來看，度牒的名額現(xiàn)在不僅貴，而且稀少。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隨著這波政治的大動蕩，不少失勢的貴族和官員紛紛起了遁入空門避禍的念頭，一時間導(dǎo)致了拿著錢都買不到度牒的情況。

　　有錢的干不過有權(quán)的，腐朽的封建王朝從來都是這樣。

　　第二就是好消息了，隨著很多士族被清洗，大量的田地人口被急于變現(xiàn)明哲保身的士族賣了出來，此時的戶籍田畝變得極為好搞。

　　而且在這個大量官員被清洗的年代，李南崔哲等人無疑多了不少的進(jìn)身之階，崔哲等人每到一地，更是受到了當(dāng)?shù)厥孔宓木薮髿g迎，密集拜訪當(dāng)?shù)厥孔?，行卷投了不少，成天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幻想著自己一日乘風(fēng)而起，也去朝堂上看一看那高處的風(fēng)景。

　　可是高處不勝寒吶。某個又被崔哲拉去喝酒的夜晚，李南看著一臉興奮的崔哲等人，心中有些不忍。

　　第三就是南音女團(tuán)的炒作事宜。進(jìn)入蜀中之后，李南更是注意了對于觀云僧和南音女團(tuán)的炒作，幾乎每到一地都會表演，讓觀云僧帶著沙彌尼前往當(dāng)?shù)氐姆鹚逻M(jìn)行拜訪交流。

　　蜀中不少佛教大佬都是知道眉州有觀云僧這么一號人物的，再加上千手觀音舞這一迥異于大唐舞蹈的利器。一時間，觀云僧南海遇觀音，南海天女妙舞現(xiàn)身蜀地的傳聞飛速傳播，名聲大噪，觀云僧隱隱有成為蜀中名僧的架勢。

　　朝堂的巨大震蕩，對于自古隱隱游離在中原體系外的蜀中影響不大，富足且喜歡娛樂的蜀中人民對于南音女團(tuán)的到來抱有了極大的好奇和熱情。

　　到了后來，出現(xiàn)了觀云僧等人還沒有到，某地佛教和當(dāng)?shù)孛饕呀?jīng)在城外派人迎接的情況。讓眾人驚喜不已。

　　于是在他們到達(dá)成都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不少當(dāng)?shù)厥孔宓暮蜕擞恿恕?p>　　成都東北處名為大安門的城門處，后世成都東門的區(qū)域，此刻已經(jīng)站了不少僧人和士子，見到觀云僧等人到來，法螺法罄之聲不絕，以一種極高的規(guī)格，迎接南海受了觀音法旨，前往蜀中傳綸音的隊伍歸來。

　　見到這種情況，李南也不含糊，讓馬車內(nèi)的小姐姐們紛紛出來列好隊，沙彌尼們敲著木魚念著《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jīng)》，李南等人也換了高頭大馬，一邊撒著香花，一邊緩緩前往城門而去。

　　蜀中人物哪里見過這等風(fēng)流陣勢，圍觀的老百姓越來越多，齊聲喝彩起來，不少士族看著也俱是雙手合十，遙遙為禮，眼睛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和尚一行人。

　　“來者可是清河崔郎君、邯鄲牛郎君，眉州李郎君、觀云大和尚與南海天女乎？”剛剛走到城門口一里處，就有一名身著綠色錦袍的青年士子越眾而出，對著眾人朗聲說道。

　　“正是吾等，不知郎君名諱？”見到當(dāng)?shù)赜腥擞鰜恚钅系热烁髯苑硐埋R，拱手見禮。

　　“見過兩位兄長與大師，愚蜀縣李伍，字鶴來，家兄李九，代家父久候諸位爾！”來人納頭便拜，眾人連慌不迭回拜。

　　等到彼此序了年齒，眾人才知道此人乃是李九的族弟，那位李九回去之后，派人送了一封信給自己的族叔，時任蜀縣縣令的李偶，詳細(xì)地說明了眾人的情況，聽到如此盛事，成都的士族和佛門都驚動了，所以才有了今天盛大迎接的情況。

　　“族兄稱其與郎君并大師等相交莫逆，又言天女之舞不似人間可聞，極盡溢美之辭，大人亦聞南海有賢人與高僧至，喜不自勝，恰逢三日前有消息至，遂命愚于城門處以迎眾位，不曾想今日得遇諸位賢兄與大師爾！”李伍拉著李南等人的手，一臉的高興和好奇。

　　雖然有些在意為什么李九的弟弟叫做“李五”，但是生怕自己露怯的李南自然是連稱不敢，說是勞煩眾位衣冠并蜀地高僧在此久候，簡直愧煞吾等云云。

　　一番寒暄之后，李伍這才帶著李南等人走到人堆里，給他引薦當(dāng)?shù)氐氖孔舆€有高僧。

　　“見過觀云大和尚！”還未等到觀云僧走近，不少和尚都對觀云僧行禮起來。

　　他們不少都是認(rèn)得觀云僧的，也曾暗暗嘲笑過觀云僧傻乎乎地跑到南海去，結(jié)果看到他今日帶著觀音法旨?xì)w來，個個收起了輕視之心，俱都向觀云僧行禮。哪怕有不少跟他一個等級的和尚，也都恭恭敬敬。

　　“蜀中又多一名僧矣?！边@是大慈寺的現(xiàn)在的住持，千奇禪師的前段時間的說的一句話。

　　據(jù)說他一個月前夢中曾經(jīng)看到千手千眼的觀音自南海來，隨即讓僧人在前往成都門外迎接，眾皆不解其意。

　　等到半個月后，觀云僧帶著南海天女和觀音法旨的歸來的消息才傳到成都，眾人皆是嘆服千奇禪師佛法高妙，大慈寺不愧是接待過西行的玄奘大師的古寺，現(xiàn)在又有僅次于玄奘的觀云僧從南海歸來，果然佛教當(dāng)大興！

　　有了千奇禪師這一句話，觀云僧在蜀中佛界的地位水漲船高，而大慈寺和佛教的地位和風(fēng)頭，也在成都一時無兩。

　　聽到這里，李南不僅感嘆這幫和尚如此會炒作且消息如此靈通，甚至還勝過官方，要知道，自己一個月前不過剛剛進(jìn)川，他這邊就收到了消息，還配合進(jìn)行了一波炒作。

　　不禿不毒，不毒不禿啊，蘇東坡說得對啊。李南感嘆道，這老而不死是為賊也，這老和尚眼光端的毒辣，又聰明絕頂啊，自己這千辛萬苦的一番操作，被他摘了起碼一半的桃子去！

　　這又賊又禿的，怕是不好相與啊。李南一邊感嘆，一邊看著被氣氛感染，幾乎落下淚來的和尚和沙彌尼們，心中警惕起來。

　　一邊想著，李南等人復(fù)又上馬，跟著士子們車隊，一群人吹吹打打，浩浩蕩蕩前往成都城中而去。

　　成都果然是大城，街道十分寬闊，差不多有十米寬，早就得到消息的成都人民對于李南一行人抱有極大的熱情和善意，將道路兩邊擠了個滿上滿，不少人還紛紛拿出銅錢和食物還有香油等表示要供奉，隨行的和尚也慈眉善目笑嘻嘻地代為收下了，看得李南心中在滴血。

　　這個盛況，比起之前在江油綿州等地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便是千年前的成都啊?！崩钅喜挥傻酶袊@起來。

　　路邊熱情的蜀人，個個衣著整潔，面帶笑容與好奇，用跟后世差別不算小的口音，或是高聲喝彩，或是低頭交談，路邊則是久違的黃桷樹，坊間的房屋皆是青瓦白墻，大株大株粉白的、淺紅的芙蓉花，不少都在墻頭上露出頭來，微風(fēng)浮動下，香氣盈袖。

　　和我在成都前的街頭走一走，喔哦哦哦，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

　　從一進(jìn)入成都城開始，李南就下意識地哼唱這熟悉的旋律。

　　果然，成都帶不走的只有你啊。隔著千年，李南看著有幾分熟悉的街道，突然發(fā)覺成都的樣子，在幾千年來似乎沒有什么大的變化。

　　街道格局依稀能看出后世的影子，斑駁的老城門，此刻還是嶄新的，但是整個城市的氣質(zhì)，依然是那副安逸、閑適且富足的模樣，李南甚至覺得，這才是他想象的盛世大唐的樣子。

　　跟千年后一樣，此時李南行走在成都的道路上，也有人挽著他的衣袖。

　　第一次見到這么繁華的城市，見到這么多熱情的人的藥娘，此時怯怯地拉著李南的衣袖，好奇地張望著。

　　李南看著藥娘，心頭突然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輕輕地摸了摸藥娘的頭，引得看客哈哈大笑，大聲喝彩起來，紛紛稱贊郎君的風(fēng)流。

　　李南也是面露溫柔笑意，下一秒，他雙手一用力，竟然將藥娘抱起，放在了自己的馬前。

　　“哦——”人群這下炸開了鍋，除了個別老夫子覺得沒眼看以外，眾皆大笑、起哄，笑聲中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善意，不少罩紗下的小娘子都紅了臉，一邊啐著，一邊笑著把手里的香花和果子扔向這個大膽的郎君。

　　李南這個行為，對極了熱情好事的蜀人的胃口。

　　藥娘此刻臉紅得差點(diǎn)冒了蒸汽，死命掙扎幾下后發(fā)覺喝彩聲更大了，不由得羞得直把頭死死埋在李南懷里，再也不敢抬起頭來。

　　“蜀人李南，今日與觀云大師返鄉(xiāng)，見過眾位父老！”不知怎地，李南心頭一熱，在馬上拱手作揖，高聲喊喝起來。

　　“恭迎郎君與大師返鄉(xiāng)！”慢慢地，人群中不知道誰起的頭，齊聲應(yīng)答起來，到了后來，每前行一段路，就有人齊聲回應(yīng)，李南也不停作揖回應(yīng)。

　　蜀人淳樸與熱情，可見一般！

　　“南——謝過蜀中父老。”到了道路的盡頭，李南在李伍的家門口下馬，對著來路上眾人一揖到地！

　　氣氛一下子到了高潮。氣氛感染下，不僅李南有些哽咽，隨行的士子還有街邊的不少人，竟然落下淚來。

　　“南郎君大喜之日，何故做此悲聲，來人，迎客！”

　　說話的是李伍，年紀(jì)最小的他也被這股氣氛感染了，隨即的一揮手，李府的大門轟然洞開，早有人前去稟報，門內(nèi)不少人在那邊候著，隨著李伍一聲喊，眾位仆人列隊而出，接過眾人的行囊和馬匹，迎接他們?nèi)敫?，李伍則是親自引著眾人走入了李府的大門。

　　不消半日，名僧觀云帶著南海天女歸蜀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成都城，比之傳播的更快的，還有蜀中李郎君擁美入城的事情。

　　然后李南就倒霉了。

　　一盞茶之后，看著南雀一副你哄吧，無論你怎么哄都沒用的神情，李南也有些無奈。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腦子一熱，干出這種有些出格的事情來，與他素常小心謹(jǐn)慎的行為不符，歸結(jié)下來，這能歸咎于成都這座城市奇異的感染力了。

　　哦，成都，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