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鹿臺之巔

　　帝辛見大勢已去，急忙逃回朝歌。

　　他瘋了似的沖進此時早已狼藉一片的宮殿，四處尋啊尋，可是她的殿中早已無人。他繼續(xù)尋，心心念念尋他在這世間最不舍得那一人。終是在自己的殿中將她尋得，只見她靜靜坐在銅鏡前，癡癡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淡然梳妝，一如平日里的她。

　　銅鏡中忽然映出她身后的他，她高興極了，轉(zhuǎn)過頭來，朝她綻出一個盛開之花般燦爛笑容。

　　帝辛沖到妲己面前蹲了下來，用力握住她的雙肩，神情里寫滿了焦急，聲音里亦滿是急促：你還在這兒作甚么！

　　我在等你。

　　可我明明已命人將你帶走，你為何不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沒有你，我怎么能走呢？那晚你問我是否會陪你一生，我既已諾你余生，又怎么能丟下你一人呢……

　　帝辛平生最信任之心腹大將乃飛廉、惡來二位。惡來不幸戰(zhàn)死于牧野后，帝辛派來飛廉將妲己與武庚帶走。

　　可妲己只將武庚交于飛廉，說什么都不肯隨飛廉而去。于妲己而言，只要將孩子帶走，帶到安全的地方，那么她便再也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眼下她只需作一件事，便是等他、陪他、守他。

　　若再不走，所有人可就都走不了！飛廉終于還是拗不過妲己，帶著武庚逃離了朝歌。

　　帝辛朝她怒吼：可我現(xiàn)在不想要你陪，只想你和孩子都平安啊！

　　妲己輕輕撫平他焦急得皺在一起的眉宇，我走不了了，再也走不了了，除了你的身邊，我哪兒也不去，求你不要趕我走。

　　帝辛一把將妲己抱入懷中，緊緊用力抱住。隨即下定了決心，握住妲己的手將她帶走。帝辛先將妲己扶上馬，隨后自己也蹬上馬，帶著妲己駕馬揚長而去。身后緊隨其去的是飛舞的黃沙塵漫，亦有窮追不舍的西周追兵。

　　眼下無論去哪兒，她都不在乎，只要在他身邊，便是安心的。

　　駿馬飛奔，一路疾馳，這情景一如月圓之夜他們同去山巔看朝歌萬家燈火之盛象的那晚，不知不覺原來已過了這么多年了，如今又是一年秋夕了。

　　此行，不是那晚的山頂，竟是鹿臺。

　　是啊，他曾說過，最想做的事便是親手攜她登上鹿臺，鹿臺朝云，讓她與自己一同站在這天下的最高處看看這盛世如歌。

　　終究，他還是攜著她，一同登上了鹿臺。只是不曾想，竟是如此狼狽之態(tài)。立于鹿臺之巔，攜她之手，望著這往日盛世如歌只化作如今四面楚歌，他笑了，仰天長笑，笑聲中是軒昂、亦是凄涼。

　　他原是這功高蓋世之主，是心高氣傲的繁盛了六百多年的殷商之主，若落入西周之手，面臨的將是何等奇恥大辱，他又怎能屈服。

　　可是笑著笑著，他卻忽然陷入悲哀，捧起這盛世絕美的臉龐，聲音中竟是祈求，最后再說與她：現(xiàn)在還來得及，我將你送予西岐，保住你，可好？我不要你陪我，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這是此生唯一一次，從他口中用如此哀求的語氣說出一句話，這姿態(tài)仿佛低到了塵埃里，可這樣的模樣，只是為了求她活下去。

　　淚已經(jīng)濕了衣襟，她扶住他，教他振作起來：王是天之驕子，妲己不值得王如此相待。

　　見不得帝辛為自己這番痛苦的模樣，妲己一咬牙，將自己原本是姬發(fā)細作、原本是要暗殺他諸事如一緩緩道來說與他聽。

　　她知道這會傷了他，可或許只有這樣，亦能讓他恨自己幾分，才不會再繼續(xù)推開自己罷？

　　可是帝辛卻告訴她，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便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