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科幻空間

埋藏在身體里的真相

現(xiàn)實·丁媽媽的婚禮

埋藏在身體里的真相 女神星人 9178 2020-05-03 09:12:33

  因為鄰居老太太一個月前突患五感病的緣故,丁媽媽的計劃也不得不被迫改變。她和薄先生都早已失去了雙親,她的原計劃是在婚禮上讓老太太牽著她的手,送到新郎薄先生的面前,這是她唯一的選擇。但現(xiàn)在她不得不放棄,她已經(jīng)做好了孤零零一人的準備。一個人提著婚紗,和薄先生完成結(jié)婚儀式,或許她可以緊跟潮流,請一個穿著時尚運動鞋的舞者,用歡快的形式舉辦一個婚禮。畢竟在她看來,因為五感病的原因,人們都生活的太過壓抑了。而一向習(xí)以為常的解壓方式,譬如旅游,在國內(nèi)或者出國,總之去一個遠的地方,但現(xiàn)在人們幾乎不會這樣做,除了一切因工作等原因不得不四處奔波的人。即便如此,他們也是頂著巨大的壓力。

  一個月過去,除了人們完全喪失五感后就會死去一件事以外,沒有人知道更多。這比之前爆發(fā)過幾次的非典和流感不同,盡管局勢嚴峻,但依然可以通過禁止飛沫傳播,禁止接觸患者呼吸道分泌物等來控制疫情。而五感病呢,無人知曉。沒有人知道,它是靠血液、體液、還是呼吸來散播病毒,它的感染方式好像和任何一種形式都沒有聯(lián)系,除了患者都是人類以外。所以這一事實現(xiàn)象,讓很多人變得杯弓蛇影、大驚小怪、杞人憂天。他們恨不得過上隱居生活,再不與家人以外的人接觸。因為誰也不能保證,如果他們對視一眼,會不會有感染五感病的風(fēng)險。人們會小心翼翼的衡量利弊得失,拿生命來做賭注,下水平參差不齊的棋。

  照這種情況來看,丁媽媽的婚禮所邀請的人,也只有十個人而已,十個人之內(nèi),還包括她和薄先生,以及他們的女兒,不,該是她和前任丈夫的女兒——丁但。

  丁媽媽臨睡前還在擔(dān)憂,擔(dān)憂剩余的七個人也不來參加。而實際上,她的預(yù)備名單里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鄰居老太太,而她被送去研究所隔離了。另外一個就是鄰居老先生,但因為他兩百歲高齡且不愛與人來往的緣故,她謹慎考慮之后還是決定不再打擾。

  沒關(guān)系,如果真的沒有人來參加婚禮,起碼還有她的女兒丁但,她一定會來支持她的。她沒有理由缺席,后天她才開學(xué),這也是她把婚禮安排在明天的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她快要生了。到時候她會讓她演奏竹笛,她一向喜歡音樂,只喜歡一樣。丁媽媽這樣想著,熄了燈睡覺。今晚只有她一個人,盡管她思想開放,但還是想遵循部分習(xí)俗——婚禮前不與新郎見面。而他的丈夫也正好因為研究所的事情,無法過來擁她入眠,他在忙五感病的事。他所負責(zé)的五感病研究所集滿了所有罹患五感病的病人,每日每夜都會有新的病人被送進去,與家人和朋友,一切正常人所隔絕。就像鄰居老太太,她有一個月沒有回來了,恐怕她的貓已經(jīng)餓死了。丁媽媽這樣想著慢慢有了困意,她還在擔(dān)心一只貓,那是一只黑白色相間的奶牛貓。老太太臨走前將所有帶鎖的門都鎖的嚴嚴實實,對于這種需要視力的行為她當(dāng)然做不來,這是她要求上門的急救人員這樣做的,至于她養(yǎng)的那只奶牛貓,丁媽媽失去知覺前還在惋惜:它會被餓死的,它逃不出去,老太太總喜歡緊閉門窗,她以為做相反的事就能吸引那位老先生。但事實上他們的交集僅限于那只貓。

  “也許會感染哈”丁但漫不經(jīng)心的說,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著尺子,桌子上擺放著一張白紙,白紙上置著一塊白色的石頭,形狀很奇怪,魚紋狀,圖形不規(guī)則,但要說特殊的一點,就是它可以和另外一個同樣大小的石頭組合成一個圓。標(biāo)準的、完美無缺的一個圓。丁但比照著白色的石頭,在白紙上描繪了一個整圓,之后用尺子量它的直徑。

  “那我就不去了?”老頭兒似笑非笑的說,他身穿寬大布衫,滿頭白發(fā),皮膚盡是疊在一起的褶皺,膚色偏棕色,一雙眸子混沌不清,像是含有泥沙的黃河之水,但因水的特質(zhì),使得他給人自然包容的感覺。他雙手略一背在身后,探出腦袋觀察丁但的動作。視線落在那塊白色的石頭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不去?”丁但轉(zhuǎn)頭半是威脅半是玩笑道。隨著她的動作,一縷黑亮的長發(fā)從腦后垂落到胸前,她的長發(fā)可真長,足足到了她的腿窩。她今年十三歲,看她頭發(fā)的長度,不由讓人懷疑,從出生起她就在保留頭發(fā),沒給理發(fā)師絲毫做文章的機會。說完她重新轉(zhuǎn)過頭,在白紙上寫下一串?dāng)?shù)字。

  “不會”老頭兒笑著回答,像個孩子。他看著量完白色石頭尺寸的丁但重新用繩子把它一圈一圈的緊密纏繞住,之后戴在脖子上,把白石頭塞進衣服里,問道:“何不干脆鉆個孔?這樣也方便,用繩子串起來,省的每次都要重新整理。”

  “不知道,畢竟它是和我一起出生的,我要慎重些,至于鉆孔,那太輕率了?!?p>  “是不是太小心了?”

  “不得不。因為它是從我口中出生的,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好比我的手腳,沒人會因為不想來回脫襪子戴手套的緣故,就把手腳砍了。文學(xué)里有銜著寶玉出生的,我呢,咬著一塊兒石頭,不知道身為胎兒時,為何沒被噎死?!?p>  老頭兒笑笑,視線突然定格在她的左臉頰上,“我記得原來你這邊有顆痣?!崩项^兒伸手在自己左臉上比劃一下。

  丁但聞言不由得抬手朝臉上摸上去,“哦,它啊,我給去掉了。因為它只長在一邊,不對稱?!?p>  老頭兒又將視線在她中分的極為標(biāo)準的長發(fā)上停留片刻。溫和的說:“不是只有一種對稱的。也可以中心對稱,就像你的白石頭,如果它還有另一半的話?!?p>  “另一半……”丁但喃喃道。

  “我知道”片刻后丁但點點頭,把畫著圓和記錄著數(shù)據(jù)的白紙遞給他,“它變大了,以前的直徑?jīng)]有這么長,沒想到它也像人一樣,能夠生長?!?p>  “你怎么看呢?”

  “我不知道”丁但有些郁悶的樣子,她伸手撈起桌子上的那根顏色褐黃帶有斑紋的紫竹質(zhì)竹笛,吹了一口放下,撈在手里沒再松開。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在笛身正中部位刻著兩個字母,L和D。L字母刻的很是標(biāo)準,D顯得有些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人的字跡有差別,連字母也能看出蛛絲馬跡來。這根竹笛,是老頭兒親手做的,為了他們的友誼,他在上面刻了自己名字的縮寫——L,名字參照丁但給他起的老頭兒,而不是別人口中的老先生,雖然名字的首位讀音、字體相同,但后面可截然不同。丁但也在一邊刻上自己的名字縮寫——D。事實上,丁但稱呼他為老頭兒,并非關(guān)于禮貌與否的問題,因為首先一個說自己沒有名字且任意別人呼叫的人就給予了旁人賦予他新名字的權(quán)利,況且老頭兒確實沒有叫錯,他看起來太老了,他是目前僅存的最不可思議的長壽老人,足足有兩百歲高齡,是丁但的十幾倍之多。而且老頭兒曾告訴丁但,他出生起就患有早衰癥,儼然一副小老頭兒的模樣,而能活到現(xiàn)在,不得不說是個奇跡。這也是丁但稱呼他為老頭兒的原因,按她的話說,就是回歸了他的本真,他來時的模樣。“我不知道,老頭兒,我只關(guān)心一個問題。”丁但接著說。

  “是什么?”

  “如果它在不斷變大,那另一半也要變大才好,否則就更不可能對稱了,中心對稱也不能。到那時,我就對另一半的主人無法交代?!?p>  老頭兒有些失笑,他坐下來倒了一杯水給自己喝?!澳憧烧媸恰憔瓦@么篤定它還有另一半?”

  “當(dāng)然,一切事物都是對稱的,它隨著我一起出生,只有一半,那它肯定也有另一半。就像我們有對稱的眼睛一樣,即便是只有一個鼻子,但也有兩個孔。所以它肯定能和另一半構(gòu)成一個圓來。它可不是鼻子。而我猜測,它的主人也和我同齡,并且也極有可能在同一天生日。也可以說,是它們在同一天生日?!?p>  丁但說著將老頭兒放回桌上的白紙團團卷卷,裝進了自己兜里,她走向老頭兒面前,也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嚕咕嚕痛快送進喉嚨,接著將杯子放回原處,睜著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抬頭說:“一會兒見了?!?p>  “那曲《對稱》,你的詞作好了嗎?”老頭兒問道。老頭兒曾編過一首曲子,起名叫做《對稱》,當(dāng)他吹這首曲子給丁但聽時,她也迷上了對稱。為此把自己左臉上的小痣抹去,把自己的長發(fā)中分,擊掌要左右各一下之類的。他因此有些無奈,但他也認為,事情不無道理,也許一切的發(fā)生都有源頭。何況他內(nèi)心深處也一直覺得,《對稱》的歌詞,一定要丁但親自來寫才完整,否則誰也沒有這個資格,沒有這個天分,他也不行。

  “沒有”丁但又小幅度的苦著一張臉,“找不出能貼合你的曲子的詞來,但我答應(yīng)你,一定會寫好的?,F(xiàn)在我得趕去婚禮現(xiàn)場。媽媽該等急了,她因為懷孕的原因,情緒變化莫測,動不動就要流淚。我們待會兒見?!?p>  丁但伸出一只左手舉在空中,老頭兒會意,伸出右手和她擊了一下掌。接著,丁但又伸出右手,老頭兒自然的伸出左手和她擊了一下掌。左手對右手,右手對左手,小小的手掌印在寬大的手掌上,像是同等比例的縮小版與放大版。

  丁但和老頭兒擊完掌就走了,看他們默契的動作,一定是一種常態(tài)。這真符合她的對稱觀念。左對右,右再對左。兩方都要主動一次,另一個都要被動一次??墒?,丁但沒有想過,它們每次主動和被動時所用的力氣是否對稱,而盡管再怎么對稱,發(fā)起方和結(jié)束方還是存在一個主動給和被動的問題。老頭兒曾想過要告訴她,但多次都放棄了,因為在他看來,有些道理,必須得親身經(jīng)歷一番才能真正懂得,而不是只記得道理的讀聲、拼音、字體而已。

  “??!丁但,你終于來了!看看媽媽怎么樣?”因為夏季的緣故,丁媽媽可以不怕挨凍,選了西式婚禮,她穿著一襲美麗的白色吊帶婚紗,因為丁但的建議,她選擇露背,背部有一塊兒水滴狀鏤空,襯著丁媽媽形狀優(yōu)美的背脊格外美麗。

  上下打量了一番拖著笨重軀體緩慢轉(zhuǎn)圈的丁媽媽,丁但大方評價道:“非常漂亮?!倍寢岄_心的要給她擁抱和親吻,丁但轉(zhuǎn)身就走開。丁媽媽失望的看著她進去更衣。

  丁但再一出現(xiàn),就換了一身行頭,頭發(fā)還是中分,沒有戴石頭以外的配飾。實際上,即便把石頭露出來,也沒人看得出那是個什么東西,因為它被繩子纏的密密實實,就像個木乃伊。她換了一襲白色紗裙,腳上穿著同色的粗跟高跟鞋,化妝師給她化妝時被她攔住,她自己動手,僅抹了一下口紅。

  “他們都來了嗎?”丁媽媽忐忑不安的問道,雙手緊張的抓著婚紗裙擺,看著丁但。

  “來了八個?!倍〉卮?,她的手里還拿著竹笛,沒有放開的打算,而這正是丁媽媽樂見其成的。

  “呼,謝天謝地。等等——你說八個人?多出來一個,是誰?”丁媽媽差點跳起來,但因為大肚子的緣故,她被連累的只能稍稍把屁股抬起來一點,隨即就坐下了,她的重心全在腰腹處。她本以為七位嘉賓能夠全部到場,已然足夠令她感動到落淚,現(xiàn)在多出一個來,她要泣不成聲了。想著她就真的流下了淚來。

  丁但一臉糾結(jié)的看著丁媽媽潸然淚下的樣子,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懷孕媽媽時不時愛哭的體質(zhì)。她貼心的遞上紙巾,她哭夠了后化妝師又連忙為她補妝。

  “是老頭兒。除了他還能有誰?”丁但答道。

  “要叫老先生!你是說……他也來?”丁媽媽下意識的就反駁丁但的稱呼,隨即才想起她說的老頭兒是誰。

  丁但象征性的聳聳肩膀說:“我去帶他過來?!?p>  丁媽媽滿臉激動,看起來似乎又要哭了,丁但伸手作勢要她放松,“不用感動,我去叫他。”

  丁媽媽淚盈盈的點頭,化妝師在一邊手忙腳亂的幫她擦眼淚,繼續(xù)補妝。

  “您不能再哭了,眼睛都腫了?!被瘖y師真誠建議道。

  丁媽媽吸了吸鼻子回答:“沒事兒,我都不怕肚子腫的,你知道嗎?我的預(yù)產(chǎn)期就在這段日子,這場婚禮對我很重要。我希望能為它沖一下晦氣,希望五感病的風(fēng)波趕緊過去,我不想自己的女兒生活在一個糟糕的時代,所以大家的祝福對我們真的非常重要!”

  丁但走出化妝間,數(shù)量稀少的賓客相談甚歡,他們臉上是其他地方缺少的朝氣,面上神采奕奕,怪不得愿意在這個時候冒險來參加婚禮。丁但只認識部分人,他們是丁媽媽這邊的朋友。

  他們顯然也認識丁但。

  “嗨!丁但,最近小心些,不要坐車。剛出的大新聞,一個公交車司機突患五感病,失去視覺和觸覺,導(dǎo)致車子與出租車撞了個底朝天,數(shù)十人都喪命了???,我們就都是步行過來的,最近流行步行。雖然有些失禮,但請原諒,運動鞋穿著更舒服,現(xiàn)在刮起了運動鞋的時尚風(fēng),大家都費盡心思在運動鞋和鞋帶上下功夫。”一個戴帽子男人熱情的說,他還友好的伸出腳展示自己潔白的運動鞋和彩色鞋帶給丁但看。

  丁但微微笑著,視線落在他的眼睛部位。戴帽子男人的眼底部位有暗沉的色素沉淀,兩個頗為引人注目的黑眼圈,但似乎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你的黑眼圈太重了。”丁但指出。

  戴帽子男人聞言一愣,他不禁抬手拂向眼睛部位,隨即好笑的說:“熬夜嘛,大概兩天沒睡了,只早上打了個盹兒?!彼f著喝了一口香檳酒,繼續(xù)說道:“時間那么寶貴,大家都是一天恨不得變成兩天來用,熬夜是常態(tài),我敢說有大半的人都在熬夜,你以后也會?!闭f到這他頗為自信,仿佛自己是一個預(yù)言家。

  丁但不像他想象中一樣和眾人一起點頭稱贊,她輕輕搖頭,“我才不會?!?p>  “不會?可不要說謊。像你這么大的女孩子,更容易被一些東西所迷惑。心事、暗戀、偶像,總有東西讓你們整夜睡不著覺,胡思亂想,這不叫熬夜叫什么?”戴帽子男人說罷又喝了一口香檳酒,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他用決然自信、經(jīng)驗豐富的老江湖姿態(tài),表現(xiàn)他對于人人都會熬夜的看法。

  “如果我僅有一個世俗上的優(yōu)點,那就是從不熬夜了。我總是按時睡覺。關(guān)于夜晚,我不認為它屬于我們,大家在熟睡當(dāng)中,大腦從某種意味上就會停止運轉(zhuǎn),即便做了夢,我們也大都醒來就忘。”丁但說。

  “不屬于我們?那它屬于誰?”

  “不知道,也許屬于別的存在。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倍〉淹嬷竦颜f。

  “我贊同你小姑娘。我也覺得最好不要招惹黑夜這種東西,每到深夜,我的情緒都會非常低落,有時甚至想要尋死。一切,不,不能太過絕對,大部分,我是說大部分不好的事情,關(guān)于我們的,都是在深夜發(fā)生,即便不是即刻,也是在那時孕育滋生出來的,比如恐懼和罪惡,它完全有悖我們的生本能。就像是一種懲罰手段。使我們像進了巨人國一樣,隨時都有被踩扁的危險,就因為我們招惹了不該招惹的。”另一個年紀和薄先生相當(dāng)?shù)哪腥硕酥票哌^來說,他的臉丁但很陌生,但這也表示了他是薄先生那邊的朋友。

  丁但略一歪頭,伸長胳膊,扣著手指做出拿著酒杯的動作,和他手中的酒杯碰了碰,為部分共識干杯。便繼續(xù)往前走。前面綠草地上倚著凳子坐著的是老頭兒,雪白的頭發(fā)煞是醒目。他的懷里躺著一只黃花貍貓。老頭兒正在溫柔的給它順毛。

  “哪兒來的一只貓?”丁但走到跟前問道,老頭兒見她過來就把貍貓遞給她,“你一向喜歡它們?!崩项^兒慈愛的看著丁但說,接著回答道:“路上跟過來的,不知道是野貓還是家貓。趕也趕不走它,就抱過來給你看看?!?p>  丁但對著老頭兒坐下來接過貍貓,輕輕將它抱起,貍貓卻并不配合,它掙扎著從丁但懷里逃脫,積極的跳向老頭兒的懷里,之后很乖的瞇著雙眼,時不時的甩一下尾巴。偶爾拿余光瞥向丁但。

  丁但見狀皺皺眉,順手將竹笛橫在嘴邊吹了一聲響,這是她的習(xí)慣,從拿到竹笛的那天起就有的習(xí)慣,郁悶時吹一聲竹笛,這和媽媽那個年代里一些看到漂亮女孩兒就愛吹口哨的男孩子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老頭兒看著這樣的丁但哈哈笑起來。

  丁但放下嘴邊的竹笛,突然說道:“它讓我想到了老太太家的那只奶牛貓。不知道它現(xiàn)在什么情況。我去看過,但是門窗鎖的太嚴實,密不透風(fēng),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p>  老頭兒抬頭看著丁但說:“只有兩種情況,死了,和還活著?!?p>  “死了,和還活著”丁但低頭重復(fù)一遍老頭兒的話,接著道:“這也是一種對稱。生和死,就像它身上的顏色,黑和白。希望還能見面,如果它還活著?!?p>  “還是對稱?!崩项^兒頗有些無奈道。

  “我們得過去了,婚禮快要開始,媽媽還在等你?!倍〉酒饋恚呐囊路?。老頭兒也同步起身,他看起來身子骨很不錯,平面起身這個對一般老人都屬于高難度的動作,他做起來卻迎刃有余,格外輕松。

  見到老頭兒果真如丁但所說過來了,丁媽媽很是激動了一番,而她一向不懂得什么叫克制,總是愛直白的表達自己,即便隔著大肚子,她也非要給老頭兒一個熱情的擁抱。老頭兒和丁但一樣,本來打算往后退,逃開這陌生的熱情,卻被丁但抬手頂住了后背,并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時間差不多了,老頭兒牽著丁媽媽從化妝間里出來,丁但跟在后面提著婚紗裙擺。外面等候的八個人中,包括薄先生,都向丁媽媽投以贊美的目光。隔著頭紗,丁媽媽的眼眸熠熠生輝,那里是幸福和愉悅的光芒。

  老頭兒完成丁但賦予他的使命后,本打算回去,但站在丁媽媽身后的丁但給他打手勢讓他稍等,他就找個位子坐下來,和其他七個人一起。他的位置剛好在戴帽子男人的身邊。和丁但一樣,他的第一眼也落在他的黑眼圈上。

  在為數(shù)不多的人的共同見證下,丁媽媽和薄先生交換了結(jié)婚戒指。丁媽媽忍不住吐露心聲,“在這個人心惶惶的時刻,大家還能應(yīng)邀來參加我們的婚禮,這是我們的榮幸。今天,讓我們都忘了五感病吧,忘了它的捉摸不定與可怕之處。丁但的竹笛吹的很棒,一直有著奇妙的安撫人心的作用,在那里我總是能找到內(nèi)心的平衡。下面就讓她來給各位獻上一曲吧?!倍寢屧诤竺嫣岢鲱A(yù)謀已久的建議,她頗有些得意的與丁但對視,那是屬于媽媽的惡趣味,她相信丁但不會反對她的提議,今天是她的新婚日,況且她還是個孕婦。

  丁但抿著嘴巴,輕輕撫摸著竹笛。片刻的思索后,將它橫在嘴邊,手指放在她了然于胸、再熟稔不過的位置上下起舞,吹出的曲調(diào)抑揚頓挫,長長短短,卻因清亮悠遠的笛音而平添一些神秘的色彩。神秘的好像大自然。

  她吹的是老頭兒作曲的《對稱》,一直以來她只吹過這一首曲子。她認為《對稱》涵蓋了所有東西,在她的認知里,沒有什么是不對稱的。在這首曲子里,她可以找到一切,找到所有的一切。但她不是太過清楚,清楚所有東西。她有意愿有一天能說明白心里的感覺,說出來好似差一點火候就要脫口而出的感覺,也許它對稱的就像一首歌詞,所以她答應(yīng)老頭兒給《對稱》填詞。她的廢紙簍里有許多的失敗品,不說老頭兒,她自己都不滿意,作品在她這里都事先被否定了。

  “笛聲太美妙了,美妙的我好像漂浮在夢里,這聲音讓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再屬于自己。”那個在剛剛還贊成丁但的男人再一次感嘆。他的右邊是戴帽子男人,戴帽子男人比他要正常多了,但還是不可避免的沉浸在從未聽過的曲調(diào)里。再右邊是一個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的老頭兒,老頭兒一直笑著,笑的好似那首曲子,起碼皺紋就極為對稱,就像丁但中分的長發(fā)一般。

  “又在說胡話了,身體不屬于你,還能屬于別人不成?”戴帽子男人本來就不怎么贊成他和丁但的黑夜交談,這下讓自己從音樂中抽離,來反駁男人的話。

  “誰知道呢!也許真的也說不定的?!?p>  “簡直胡說八道!你又不是十三歲的小女孩兒。趕緊清醒吧!不如想著怎么充分利用時間,多賺點錢來!如果哪天不幸患上五感病,哪天研制出五感病的藥來,因為昂貴至極而負擔(dān)不起,那再悲慘不過了。”戴帽子男人說。

  兩人在小聲爭論,卻絲毫沒有影響到老頭兒,他雙目以平常幅度開合,溫和的望著前方低垂著眉眼,吹竹笛的少女。嘴角不時冒出一絲微笑來。廣闊的草地上,聚集著數(shù)量極少的賓客,丁但慢悠悠的吹竹笛,不急不緩,動作流暢。聽眾亦是享受的閉起眼睛。戴帽子男人他們也早已經(jīng)停止說話聲,新郎和新娘緊緊依偎在一起,面上帶著幸福的微笑。此時的其樂融融,并帶有幾分一直處于中性層面的大自然一般山清水秀,仿佛五感病的陰霾已然隨著這美妙的笛音散去,散去風(fēng)中,消失的沒有絲毫蹤跡。這都是那首曲子《對稱》帶給他們的寧靜。就像丁媽媽說的那樣,他們的確從那里得到了安慰。就像是投入了母親的懷抱,他們蜷縮在母親的子宮,無憂無慮,不為生命和存在而煩憂。

  但這和諧的一面很快被戴帽子男人打破了。

  被他的驚叫聲吸引,大家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有點呆滯,帶著不可思議的驚恐。對于這種眼神,眾人再熟悉不過。即便有些從未親眼看見,也多次通過新聞媒體等見過數(shù)次,近一個月來,每每都會出現(xiàn)這種狀況。人們失去味覺、嗅覺、視覺、聽覺與觸覺。如果五種全部失去,就會迎來死亡,就像瓜熟蒂落,五感病的果實結(jié)滿之后,要人用死亡買賬。

  戴帽子男人失去了什么,他直白的展現(xiàn)給了在場的十人。

  “我聽不到,什么聲音也聽不到,笛聲呢?我患了五感??!”戴帽子男人捂著耳朵連連后退,悲痛欲絕。而在這期間,除了丁但一家人和老頭兒,大家都很快的遠離了原來的座位,尤其遠離戴帽子男人。在他們看來,誰也不知道五感病的傳染方式。不知道它是否為傳染病,但不能因為不知道就否認它的存在。

  “誰能幫忙給五感病熱線打電話?”薄先生安撫了丁媽媽,就大步朝著戴帽子男人走去。因為婚禮的原因,他身上除了結(jié)婚戒指,沒有放任何東西。

  “我來?!蹦莻€和戴帽子男人爭辯的人大聲回應(yīng),他很快撥通電話,交代了病人的情況和所在地址,接著猶豫一番,還是去找丁媽媽告辭了。

  陸續(xù)不斷的,八個人都告辭離開,理由無一不是:這里太危險了,每個人都有被感染的可能性,誰也不知道他呼出的氣體有無病菌,為了生命安全,他們必須離開。

  丁媽媽充滿歉意的和他們說了一些安慰話,她一點兒也沒有責(zé)怪他們的意思,畢竟婚禮已經(jīng)進行的差不多了。只是她有些難過,為五感病的事情難過。她以為這一天,僅僅一天也好,大家會不必為它的事情煩惱,可現(xiàn)在看來,情況已經(jīng)到了一個無法控制的地步,它蔓延的太快了。

  而丁但,早在戴帽子男人出事的時候,她就停止吹竹笛。已經(jīng)沒有人會注意她,更無暇顧及她的笛音連續(xù)與否,生命總在危難時刻才體現(xiàn)出第一要義。她慢悠悠的走到老頭兒旁邊戴帽子男人的座位坐下。她隨意的從長桌上拿了一杯香檳酒,正要送往口中,半路被老頭兒攔住。

  “我只是有點兒渴,口干舌燥?!倍〉忉尩?。但也隨他把杯子搶去,重新放回桌上。

  “喝這個?!崩项^兒說,他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個鐵質(zhì)裹牛皮的袖珍酒壺,擰開蓋子遞給丁但,繼而補充道:“是水?!?p>  丁但接過去,一口喝光。稍一抹嘴,將空了的酒壺遞還給他,“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些規(guī)律,關(guān)于五感病的?!?p>  “是什么?”老頭兒問,那只不去去向的黃花貍貓不知何時又回來到他身邊,跳進他的懷里。

  “現(xiàn)在還不是太確定,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如果確定的話,我再告訴你?!倍〉行┆q豫的回答,她的腦海中一瞬間劃過戴帽子男人的黑眼圈,和鄰居老太太的黑眼圈,素顏時的老太太。

  不待老頭兒回答,他們就聽到一聲輕微的響聲,是從丁但的脖子下方發(fā)出來的,只見那塊兒白色石頭順著她的禮裙開始掉,被丁但及時的在它落地之前接住。然后好似松了一口氣。

  剛剛那一聲響是繩子碎裂的聲音。緊緊纏繞著白色石頭的繩子斷成了很多截,都散亂著草地上。這一幕發(fā)生的頗為奇怪,就像是被撐破了一般。而看丁但的表情,似乎并不以為奇,她撿起已經(jīng)失去原來功能的一截截斷繩,把它們都握在手里。

  “它又變大了。這是第二次?!崩项^兒說,他也一副知情人的模樣。

  “這只能使我越發(fā)想要見到它的另一半,一點兒頭緒也好,趕快出現(xiàn)吧。”丁但說。

  “就是說,你還要去上學(xué)?”老頭兒問道。

  “當(dāng)然。就像我之前說的,找到它的另一半,它的主人肯定和我同齡,我想,在學(xué)校這個地方,是最大可能相遇的吧。”

  “這可難說,假如真的有另一個主人,但他不在這個城市,甚至不在這個國家,你怎么辦?”

  “不至于,我有一種微妙的直覺,早晚有一天,我會見到它。但我也不能一直等待,總要做點兒什么?!?p>  “這個做點兒什么,就是在五感病的敏感期依然堅持去你不喜歡的學(xué)校?”

  丁但點點頭,“是的。是這樣的,但我并沒有那么無聊,起碼我在上課期間,還有事可做。”

  “是什么?”

  “給《對稱》填詞?!?p>  “好吧。明天你就是初中生了。希望明天一切順利。”

  “這個嘛,還真說不好?!倍〉弥竦岩簧弦幌碌那弥终啤?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