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廣腳步沉重地轉(zhuǎn)到李穎子面前,面色鐵青,但也放下了音量,“穎子!你太不像話了!”
李穎子短暫地被震懾了一下,馬上恢復(fù)到女王的姿態(tài),她仰著下巴磕,雙眼依然乜斜著夏清,撇著嘴巴,幽幽的說,“您給我找個后媽,可以!唯獨她,不行!她不配!”
李金廣面色更加鐵青,他皺著眉說道,“你現(xiàn)在發(fā)表意見,晚了!夏清她有身孕了,她有了你弟弟!現(xiàn)在,由不得你決定了!”
李穎子跟爸爸吵鬧了多年,卻從未感受過父親的語氣這么冰冷堅決的時刻,這冰冷,從她的頭頂一直灌泄到腳底板,讓她的脊柱都開始感覺到寒氣森森。這種冰冷,讓李穎子開始對眼前的父親突然陌生起來,她尋著三腳架鋼琴上母親的一幀相片,從胸腔里發(fā)出怒吼,“李金廣!這種下三濫的女人你也要!我寧可你去找雞!”
啪~的一聲脆響,李穎子眼冒金星,她沒料到李金廣掄圓了胳膊,能給自己這么一個結(jié)實的耳光。她捂著臉,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取過母親的照片放在胸口嚎哭到,“你,打我?為了這個下三濫?你打我?爸!你夠狠心?。∧銓Φ钠鹞覌寙??你對得起她嗎?這個家,媽不在了,現(xiàn)在你打我,好!你慢慢被這個女人玩兒死吧!我走!”
說完,李穎子拽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沖出家門,李金廣愣在原地,雙手握成拳頭砸在沙發(fā)靠背上,他驟然覺得自己的心臟停止了,整個人的內(nèi)外放佛斷了線的木頭人一般僵直在那里。春嫂趕緊出去追李穎子,可門外狂風(fēng)暴雨,白茫茫霧花花的根本看不到人,孫師傅慌忙跨進(jìn)車子就要去尋??蔁o奈車子偏偏熄了火,怎么也打不著。
李穎子拖著行李箱,在馬路上孤獨快速地走著,任雨水沖刷著自己的身體,她在風(fēng)雨中咧著大嘴哭泣,哭聲和淚水被無情的大雨瞬間淹沒,她哭天喊地,無人應(yīng)答,唯有飛速而過的汽車把更多的雨水噴濺到她的身上。她放佛回到了童年的某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大雨滂沱,幼小的她獨自睡醒,看不到爸爸,因為害怕跑到街上,在大雨里找不到回家的路,而現(xiàn)在,她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是,回家的路,斷了!
突然接到李穎子的電話,肖詩雯剛從睡夢中醒來,她帶著喑啞的起床聲說道,“李穎子!你是鬧鐘嘛!”
說完對方?jīng)]動靜,肖詩雯還以為信號不好,迅速下床踩著拖鞋移動到窗戶邊說,“喂?你能聽見我不?”
李穎子冷靜的回答,“可以的,詩雯,你還好嗎?”
肖詩雯覺得李穎子這口氣很不尋常,她似乎聽見電話那頭有沙沙的雨聲,她關(guān)切的問道,“你在外面吧?是不是下雨了?你淋到?jīng)]有?”
這一問不打緊,電話那頭的李穎子哇的一聲,哭的驚天動地的,把肖詩雯的耳朵結(jié)結(jié)實實刺激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說,“別哭別哭,你慢慢說。是不是我哥欺負(fù)你了?”
李穎子開始抽泣哽咽地訴說,“我離你家不遠(yuǎn),我晚上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我沒地方去了,腳都磨破了,然后,然后我想去找你,去你家,然后到了,才想起來,你出國了~”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
肖詩雯心里推測事情不簡單,她趕緊說,“都到我家了,你上去呀,我跟我媽說一聲兒,你住我屋??!”
李穎子反而沒出聲,她隔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不太好吧?”
肖詩雯笑著說,“你什么時候還學(xué)會客氣了哎!走都走到樓下了,再說,我媽特喜歡你,我又不在,你就當(dāng)慰問老年人,陪她說說話!”
李穎子這才弱弱的應(yīng)允著,“那,你跟阿姨說說,別說我哭了??!”
肖詩雯簡單回了一句,“得嘞!”就掛了電話。
沒出五分鐘,李穎子看門廊里一個人影急匆匆地跑出來四下望,連傘都沒拿,只把外套頂在頭上,李穎子嬌聲說道,“阿姨,是我!”
雯媽趕緊招手,“快進(jìn)來呀,小穎,外頭多冷??!”說罷也沖出來把外套一起給李穎子頂上,倆人彼此抱著進(jìn)了門。
雯爸溫情打了個招呼就回臥室去了,李穎子很拘謹(jǐn)?shù)刈谝巫由?,看著淌水的行李箱,有些難為情。
雯媽話不多說,動作麻利地幫李穎子放洗澡水,拿干凈浴巾和換洗衣裳,忽然想起了什么,趕緊說道,“雯雯說你腳磨破了?快讓阿姨看看?!?p> 李穎子不好意思得把高跟鞋脫掉,鞋幫的邊緣給柔嫩的腳后跟劃上了一圈駭人的血印子。
雯媽迅速找出一塊創(chuàng)可貼,說道,“洗澡時候注意別進(jìn)水,把這個先貼上,等出來,阿姨幫你涂藥水,你自己小心呀!”
李穎子接過創(chuàng)可貼,只覺得喉嚨又一陣發(fā)緊,趕緊抱了毛巾就沖進(jìn)了浴室。
她看著浴室里自己那張哭的像調(diào)色板一樣五彩斑斕的臉,底色又是那么蒼白,頭發(fā)濕漉漉地沾在兩頰,鎖骨嶙峋,肩膀佝僂,如同一個吸毒犯。
熱水穿過蒸騰的熱氣澆灌著她的頭發(fā)和肌膚,李穎子閉上眼睛,揮不去下午的一幕一幕,哭喊和咆哮還在耳畔回蕩著,爸爸那冷酷而憤怒的表情,她痛苦地蹲下來,讓水龍頭的水重重的砸在自己的脊背上,沉重而疼痛,似乎這樣才能轉(zhuǎn)移頭腦中那些痛苦的回憶。
李穎子輕輕走出浴室的時候,雯媽應(yīng)該在跟肖詩雯通話,慕然看見站立著不知所措的李穎子,匆匆對電話說,“你別啰嗦啦,放心好啦,你的好朋友就是我干女兒!你忙去吧!”
洗盡鉛華的李穎子一下子變成了一個高中女孩的模樣,沒有了化妝品的掩蓋,素白的小臉略顯稚嫩,小雀斑依稀可見,眉眼清澈,身量單薄。她讓雯媽一看就憐愛有加,趕緊拉著坐在沙發(fā)上,也不多話,抬起李穎子的腳,把藥水涂在后腳跟上,李穎子發(fā)出“嘶,嘶”的聲音,雯媽笑著說,“你呀,比雯雯強(qiáng)多了,她磕了碰了,涂這個藥,就跟那什么,殺小豬娃子,你見過吧,唧唧哇哇的叫喚?!?p> 李穎子聽到這個有趣的形容,蒼白的臉終于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笑容。但是她看著雯媽卷發(fā)中間隱隱的白頭發(fā),戴著老花鏡,認(rèn)真地給自己涂藥水,她又徒然想起了春嫂和印象模糊的親媽,又忍不住地斷斷續(xù)續(xù)抽泣起來,還一邊解釋,“阿姨我不是疼的,我就是,心里苦,想我媽了!”
雯媽溫柔地笑笑,也不多問,給李穎子的腳踝纏好繃帶,放下手里的東西,伸手把李穎子摟在懷里,用手拍著哄著她的肩背。
李穎子有太久沒有感受過這滔天的母愛和溫暖,她的腦殼都陣陣的麻酥了,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小小的嬰孩兒,依偎在大人的愛撫里,再想來下午的一幕幕,對比來更覺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幸,所以悲哭的止不住,似乎把這二十幾年的堅強(qiáng)外殼下,那所有的柔軟心事都傾瀉了出來。
好一會兒,哭的累了,難為情地說道,“阿姨,真是對不起,讓您見笑了呢!”
雯媽幫著她擦淚,藹聲說道,“你們呀,再怎么大了,能干了,說到底還是個孩子,雯雯是我的孩子,你也是,在媽這兒,還拘著那么多干嘛?你們大了,在外頭難免受個委屈,回家就老老實實跟媽說,別壓在心里,是不是?”
李穎子聽了渾身都暖洋洋的,她撒嬌的勾住雯媽的肩膀,歪著臉?gòu)陕曕菤獾亟辛寺暋皨寢?!?p> 雯媽答應(yīng)的也干脆,把她摟的更緊了。眼看著李穎子眼皮子開始打架,扶著她到肖詩雯的臥室,送進(jìn)溫軟的被窩里,不消一分鐘,李穎子甜甜入睡,還輕輕的打起了呼嚕,雯媽給床頭柜留了杯水,開了一盞柔和光線的地?zé)?,便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清晨的陽光帶著新一天的問侯,從窗簾的縫隙里投撒在暖意滿滿的小屋里,李穎子睜開眼睛,被包圍在一片溫馨的色彩里,舒服極了。她伸了伸懶腰,走出臥室,才發(fā)現(xiàn)雯爸已經(jīng)出門上班了,一桌子豐盛的早餐被小碟子蓋著,等待著她。她趕緊洗漱完端正坐下,小口小口地喝粥,眼睛因為哭的太兇,腫的已經(jīng)瞇成了小縫。雯媽左看右看說道,“等會兒啊,我給你切幾片黃瓜冰一冰,然后蓋眼睛上,躺沙發(fā)上休息著?!?p> 李穎子更覺得雯媽像自己的媽媽,她咬了口油條,稍有遲疑的問道,“干媽,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雯媽抬頭“嗯“了一聲,示意她問。
李穎子又覺得又幾分不妥,撕咬著油條不知怎么開口,雯媽也并不催她,只慢悠悠剝雞蛋,用手背理一下額前的頭發(fā)。
李穎子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如果叔叔,我是說詩雯的爸爸,我只是打個比方,叔叔有了別的女人,而且還有了小孩,您和詩雯會怎么做?”
雯媽把剝好的雞蛋放在李穎子面前的小碟子里,慢悠悠地說,“我呀,這輩子,是最恨鳩占鵲巢的下三濫們了,就別說你叔叔現(xiàn)在不敢,即便敢,我就不用說了,詩雯是鐵了心要趕她們走的,至于我,呵呵,不鬧個天翻地覆,讓你叔叔抽筋拔骨的,才不算完呢!女人平時怎么嬌弱都行,碰上這種事兒,那是一寸都不能讓,這天理在人心啊,男人靠不住,女人只能捍衛(wèi)自己,這比什么都重要!”
李穎子小小地咬了口雞蛋,沉思了一會兒,又低聲說道,“可是,我爸的情況又不同的,我媽是不在了的,我爸是單身,也有再娶的權(quán)利的,可就是,這女人,是我頂煩頂恨的,她也是詩雯兒的同學(xué),叫夏清!”
雯媽盛湯的手停在空中,抬頭驚詫地說,“你說什么?”
李穎子把昨天自己的見聞和發(fā)生的事情跟雯媽一通敘說,聽的雯媽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重復(fù)最多的話就是,“夏清?又是她?這女孩子真毒?。 宾屄牭较那?,就好像看見了死耗子一般厭惡至極,她竟沒料到,這世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怎么不見光的齷齪都跟這個女孩子有關(guān),她再次憤怒了。雯媽頓時升級為強(qiáng)大的心靈導(dǎo)師,給李穎子來了個全套的精神激勵,告訴她如此這般的規(guī)則,飯后李穎子全副武裝,精神抖擻,跨上一輛出租車,飛馳回本該是自己家的大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