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黛打開窗戶,倚在窗邊看著下面人來人往。溯陽城和她從小長大的村莊同樣的熱鬧,只不過森林里是花鳥蟲鳴,溯陽則是車水馬龍叫賣聲。
突然,她瞥見一人在樓下朝她熱情的揮手,是杜子央。
他右手提著一個竹編的食籃。
蘇黛小跑下樓去給他開門,這大清早的連紅姨都還沒起床,不知他怎么來了。
門一打開,杜子央就把開了蓋的食盒捧到她面前,迎面便是一股熟悉的香氣襲來,白瓷碗盅里盛著烏紫色的湯色,幾顆圓滾滾的梅子浸在里面,光是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這…….”
“聽你說起你故鄉(xiāng)的梅子湯,也不知道這做得對不對?!?p> 進了屋之后,杜子央就迫不及待的要她嘗一嘗?!巴胫逊旁诰餂隽艘煌耄隙ê芙馐顨??!?p> 蘇黛拿起湯匙舀了淺淺一勺送入口中,梅子的酸甜瞬間就席卷了整個口腔,這味道和哥哥做的梅子湯還真有幾分相似。
她鼻子一酸,不想在他面前落淚,便假裝低下頭去喝湯。“好喝?!?p> 杜子央看了一眼她臉上的紅腫,已經(jīng)消了很多了?!拔医o你的藥膏,收到了?”
“收到了?!?p> 蘇黛抬起頭來?!澳阒皝碚椅視r,要跟我說什么?”
“啊…….那件事。”杜子央頓了頓,內心掙扎了一下才說道:“…….太子殿下覺得與蘇姑娘你十分投緣,因此托我來詢問……蘇姑娘是否愿意成為太子的妾室?”
他見蘇黛沒有說話,突然心里涌起一股沖動,不知是身子里什么情緒在驅使著他,他往常說話都要考慮三分,現(xiàn)在卻什么也管不得顧不得了。
“你若是不愿意也無妨,我其實早已……..”
“我愿意?!碧K黛淡淡說道。
她又笑了一下?!疤拥钕履芸瓷衔?,是我?guī)咨迊淼母7郑粋€花樓舞女能入東宮做妾,侍奉至高無上的儲君,從此享盡富貴榮華,傻子才不答應?!?p> 杜子央被她說的話刺痛了,他總覺得這些話不是她真實所想?!啊?在我心中,你并非貪戀權貴之人?!?p> “我當然是了,不然我為何在花樓做舞女,無非因為這里出入的盡是像你一樣的達官貴人,只要哪位老爺少爺能看上我,我就再也不用受這種苦了?!?p> 蘇黛喝光了碗盅里的湯,將食盒蓋好還給了他?!敖o我送金送銀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只不過像你這樣送湯的還是頭一個。是我辜負了杜公子的錯愛,你該花心思的是那些名門淑女,像我這樣的女子不值得你上心?!?p> 她的態(tài)度轉變得如此冷淡,讓杜子央突然有些無所適從?!盁o論是名門淑女也好,花樓女子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那個一個能懂我的志趣,陪我飲酒談天,在我心情低落時能給予安慰幫助我走出低谷的人?!?p> “陪客人喝酒談天,疏解郁結,只不過是我留住客人的手段罷了?!?p> 蘇黛打開了門,明顯有送客的意味。“勞煩杜公子轉告太子殿下,蘇黛就在這等著出嫁的那一天了?!?p> 杜子央看了一眼她冷漠的表情,原來自己對于她來說,也不過是千百個客人之中的一個。
“那我就祝蘇姑娘未來,得償所愿?!?p> 蘇黛站在窗邊,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卸下了剛才強硬冷漠的武裝,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淚來。
她是敵國的一只眼睛,是見不得光的身份,身或心都被復仇的怒火所控制著,如果杜子央要靠近,只會被灼得遍體鱗傷。
十八個月前————
哥哥的尸體被運回來了,是村長半夜跑到家中敲門喊醒了她。
“尼兒!你快到村口去!”
她沒穿鞋,只在夜衣外披了件外袍便隨著村長去到村口,村口除了熟悉的村民外,還站著數(shù)位和哥哥一樣的武將,他們的面前是一位衣著華麗,身帶異香的男子。
他們手上舉著的火把照亮了村口,包括地上的一卷血跡斑斑的草席,草席下有人形的凸起,蘇尼兒一看到這場面便雙腿癱軟倒在地上。
她渾身止不住的顫抖,眼淚如泉涌一般?!案绺?,這下面的人……是我哥哥嗎…….”
她想伸出手去掀開席子,卻被村長攔住了?!眲e!尼兒,你哥哥他現(xiàn)在的樣子,你還是不要看到為好?!?p> 平時她很尊敬村長,可此時蘇尼兒卻一把推開了他,不由分說的扯開草席,草席扯開的那一刻,周圍的村民都發(fā)出了一聲驚恐的呼聲。
他高大的身軀,她曾無數(shù)次趴在上面的寬厚肩膀,那雙為她做過家具、制過鳥籠的巧手,那個從小保護她為她遮風擋雨的人。身子還是一樣的熟悉,他虎口上的那道疤,蘇尼兒一眼便認出來了。
但她又同時覺得很陌生,因為她………
沒有看見那張黝黑親切,笑起來還有兩枚淺淺酒窩的臉。
躺在那里的人,只有身子,沒有頭顱。
“?。。。?!”
她趴在他冰涼的身子上,一聲聲痛苦的哭嚎,仿佛自己的心,也隨著他一起硬生生的撕扯成了兩半。
三天后,哥哥的尸體下葬了。
那個渾身充滿邪魅氣息的華服男子又在葬禮上出現(xiàn)了,只留下了一句話。
若是想知道真相,子夜時分到夜郎皇宮東側門來。
當晚子夜,蘇尼兒像夜游的鬼魅一般來到了東側門,有位身形高大戴著面紗的姑娘等在那里,將她領入了一間燈光昏暗的宮殿中。
屋子里只點了一根蠟燭,隱約照出一個人的影子。
“我照約定來了?!?p> 她迫不及待的問道:“到底,我哥哥是怎么死的?他不是單純的戰(zhàn)死?!”
那人轉過了身,衣襟大開,半敞著胸膛,他的表情卻看不真切,只聽見他輕輕笑了一聲。
“我早聽聞大將蘇槐有個絕色的妹妹,那日見到你,果真不假?!?p> 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沖過去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澳憧煺f!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他狹長的眼睛瞬時亮了起來,她身著一身白色的喪服,反而更加楚楚可憐了。
“他當然不是單純的戰(zhàn)死,他是被奸計設計死的,被昭輝軍中的少將,喬西州。”
“喬西州……”
她無助的埋頭痛哭起來?!盀槭裁?!他為什么要害我哥!”
“他是我們的敵人,整個昭輝都是我們的敵人?!?p> 克嵐蹲下身,將這副嬌柔的身軀攬入懷中?!澳阆雸蟪饐??”
她用力點著頭,指甲狠狠掐進肉里連一點痛感都沒有。
“只要你聽我的話,我會幫你報血海深仇的?!?p> 他輕聲在她耳邊說道:“你的美,就是一種最好的武器,我要你到溯陽去做我的一雙眼睛?!?p> “以后你,就叫蘇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