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淵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起的夠早了,可到了村口的大槐樹處,才發(fā)現(xiàn)自己低估了勞動人民參加鄉(xiāng)兵的熱情。
那里早已經(jīng)是人山人海,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來的這么早啊。”
楊淵看了看天上的日頭,秋日里太陽起得晚,現(xiàn)在大約也不過五六點左右。
“不算早了,趕到農(nóng)忙的時候,還要早起一個時辰?!?p> 楊淵問著旁邊的薛旺,明白了自己的錯誤在哪里。
農(nóng)業(yè)時代是一個閑的閑死,忙的忙死的時候,平時的工作勞動并不算大,大家可以盡情的享受生活。但是到了播種、秋收這樣要勁的時候,各家人口可能都不夠使,所以就要招募短工。
眼前的這處大槐樹大概就類似最早的勞動市場,準(zhǔn)備打短工賺錢的人一般早起三四點就會自帶農(nóng)具到大槐樹底下等著,到了早起五六點的時候,各家就同短工們商量好了價錢,預(yù)備著下地了。
說到底是自己起晚了。
楊淵走到大槐樹前面,發(fā)現(xiàn)等待著自己的驚喜遠(yuǎn)不止這些。
在大槐樹前頭的空地上,一丈多長的竹槍整齊的列在地上,最頂頭包著鐵,尖銳的槍尖讓楊淵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竹槍旁邊的地上擺著藤牌、厚厚的藤牌一個個摞在一起,旁邊便擺著連著皮鞘的腰刀。楊淵走過去抓起其中一桿短矛,手指把玩著上面的槍尖。這柄短矛大概不過三尺長,頂端是一節(jié)戴著倒刺的槍刃。
楊淵擺弄了一下,發(fā)覺這短矛并不算長,分量卻是剛剛好,正好適合投擲。
除此之外,還有二十幾桿火繩槍就擺在不遠(yuǎn)的地上,槍管上刷著油脂,長長的火繩裹了好幾圈,包在銃身上。
這都是楊世祿提前準(zhǔn)備的?楊淵覺得現(xiàn)在就缺幾桿寫著“奉天倡義”或者“替天行道”的大旗,不然就完美了。
一個右眼上蒙著布的中年漢子看見楊淵在那里翻看軍器,便迎了過來。
“茂才公,”這位獨眼龍抱拳作揖:“這些家伙可看得入眼?!?p> “相當(dāng)入眼了?!睏顪Y覺得自己今天要收獲許多驚喜。
楊淵想起老楊頭跟自己提過,這位獨眼龍叫楊國瑞,在族中一向很得人望。特別要自己留心此人,鄉(xiāng)兵一成,這人便有大用
“都是這幾年積攢下來的,”獨眼龍語氣之中帶著惋惜:“也有兩三年不曾動用過了?!?p> 如果只是聽獨眼龍嘴里的話,楊淵甚至?xí)幸环N楊家被朝廷招安沒兩年的感覺。
“許久不跟周圍的幾個村干仗了,想當(dāng)初咱們跟江家、韓家聯(lián)營,與隔壁的城固縣開戰(zhàn),一萬多人分成三處交戰(zhàn),那才叫大場面。”楊國瑞很惋惜地嘆道:“現(xiàn)在的毛娃子們見過什么?!?p> 宗族械斗。
楊淵終于知道眼前這些玩意是怎么來的了。
其實自己之前也關(guān)注到了這方面的內(nèi)容,但是沒想到居然會到達(dá)這樣的程度。
漢中這個地方,在元末的時候人口損失很大,損失原因就不提了。到了明代,迎來了若干移民潮,不同時期不同的人到來,都為這里帶來了不同的文化。
漢中盆地四個縣里面,勉縣、南鄭、城固南邊說話那邊都接近四川話,洋縣、城固北邊接近關(guān)中話,
這種方言上的變化,就是移民不斷影響帶來的。比如楊家,本來就是延綏邊鎮(zhèn)的軍戶,后來跑到了漢中也不過一百余年。這一百多年里面要在漢中落腳,開枝散葉到現(xiàn)在的程度。
僅僅說靠一個“勤勞肯干”,那是明顯是過度褒獎了。
為了爭地爭水,甚至就是為了一時斗氣,呼朋引伴,抄起家伙來干仗,恐怕才是楊家能在本地落腳的根本。
而自己那位東林出身的祖父,只能說是幫助楊家騰飛的主力,但要說讓楊家這樣一個外人在漢中站穩(wěn)腳跟,靠的恐怕還是眼前這些東西。
“俺那時候三十來歲,正是年富力強(qiáng)的時候,領(lǐng)著一百來人左右沖殺,把那幫子城固佬打了個屁滾尿流。”獨眼龍指了指自己蒙著布的右眼:“這就是那個時候打瞎的?!?p> 想不到還是一員猛將,楊淵立即對這位獨眼龍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仰起來。
“果然威武,編練鄉(xiāng)兵,還請國瑞老叔多多幫襯?!睏顪Y看著楊國瑞:“像您這樣的猛將,就是一軍之膽啊?!?p> 反正夸獎兩句又不要錢,楊淵捧了捧這位硬漢。
“茂才公說得哪里話,五十兩雪花紋銀,您不叫,我也要自己來啊?!?p> 你還真是會聊天。楊淵看著大槐樹周圍黑壓壓的人,覺得自己這月餉是不是開得太高了。
楊淵又同幾個湊上來頗有頭面的家伙打過招呼,便開始招呼薛旺等家仆干活。
薛旺拿出一袋白面,然后楊淵從另一邊拿起了一把鐵锨鏟了點面粉。
當(dāng)年楊淵上一世在工地上廝混的時候,沒少干過這等事情。
楊淵一手拿著鐵锨,一邊輕輕搖動,鐵锨尖銳的鏟頭微微顫抖,在地上拉出了一條長長的白線。
而后楊淵便從白線開始邁步,走了大約十米,楊淵又拿起鐵锨鏟了點面粉,又在另一邊畫了一條白線。
完成了這些工作的楊淵轉(zhuǎn)過頭,把薛旺等仆人還有楊國瑞一起喊了過來,仔細(xì)交代了一番機(jī)宜。
此時大槐樹周圍的人已經(jīng)圍了上來,將這里左左右右的圍了好幾圈,其中就包括柴朗和他丈人。
“看見沒有,那個就是楊世祿的三娃,以后楊家多半就是他管事,你以后在人家旗下吃糧,可記住了他,以后小心點。”
“爹,咋浪費這些白面?!辈窭士粗鴹顪Y手里的鐵锨:“怪可惜?!?p> “那是告訴你們這些憨貨,跟著俺們老楊家,以后少不了白面吃,知道不?”老楊自以為聰明的分析道:“你小子算是趕上好時辰咧,又有銀子拿,還有白面吃?!?p> 其實原因也簡單,楊淵忘了準(zhǔn)備石灰,早起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宅里沒有,那就只好拿白面來頂一頂了。
對于本次編練得鄉(xiāng)兵,楊淵只準(zhǔn)備考一樣,那就是折返跑。
十米折返跑,來回五次,只要跑進(jìn)三十秒,楊淵便算合格。對于編練的鄉(xiāng)兵,楊淵覺得最重要的就是兩點,一個是最基本的體能,另外一個就是心性。
這十米折返跑,就是他唯一用來考校的地方。
柴朗看著楊淵他們那邊議事,心里有些恍惚,不知道這兩條白線到底有啥用,看著另一邊的岳父。
“獨眼的那個叫楊國瑞,這個家伙心黑手毒,你可要小心些他?!痹栏高€在那里念著他的經(jīng):“另外那幾個都是楊家的仆人,領(lǐng)頭的那個叫薛旺,也是個壞種,你以后要小心些,別吃了他們的虧?!?p> 楊淵跟這幾個人交代完了,便領(lǐng)著楊國瑞、薛旺仆從們走向人群,伸出雙手示意議論紛紛的人群靜一靜。
“我楊家招募鄉(xiāng)兵,只測一條,”楊淵指著另一邊的兩條白線:“從這頭跑到那頭,來回四次。誰跑得快,誰就能得賺到這銀子?!?p> 話音未落,人群之中便有人問道。
“茂才公,這也太簡單了吧,咱們這里這么多人,快慢總有個標(biāo)準(zhǔn)吧?”
楊淵聽聞此言,臉上一片和煦。
“剛剛是哪位問話,且舉起手來?!?p> 人群之中一個漢子舉起手來。
“小人是村后楊德柱?!?p> “原來是德柱?!睏顪Y前面還在笑著忽然眉頭一皺:“軍中首重肅然,隨便張口,來人把這廝給我叉出去!”
薛旺眼睛冒光,跟著另外一個家奴闖進(jìn)人群之中,把那個冒失的德柱摁了起來。
這兩人好似餓狼一般,圍觀的壯丁們見得他們二人,立時讓開一條路來。
“這不是欺負(fù)人嗎?”
那人還要說什么,直接挨了薛旺兩個脆的。
“茂才公都說了,你還敢胡言?”
薛旺將那人扭住:“還不給老子滾。”
楊淵眼如鷹隼,掃過圍觀的一眾壯丁。這個結(jié)果對那個什么楊德柱來說自然談不上公平,只是楊淵要借他給這些鄉(xiāng)丁們來個下馬威。
入營的第一堂課,從現(xiàn)在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