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夫人那里表演一番,楊家父子兩個已經(jīng)是精疲力竭,楊世祿安排著楊岳帶著王應熙去賞玩漢中名勝,兩人又把王夫人哄了一會,這才脫開戰(zhàn)局,在書房里重新坐下。
“這個王春石,手也太長了些。”
楊世祿畢竟還是有些士大夫養(yǎng)氣的功夫,總算是將怒氣壓下去三分。
“父親大人的意思是?”
楊淵看著楊世祿,在眼下這個時代,自己有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說了算,唯獨婚姻大事跟自己毫無關(guān)系。
在這個時代,婚姻體現(xiàn)的并不是一種情感上的選擇,更是一種社會價值上的選擇。娶一個兒媳婦,能給自家?guī)硎裁礃拥暮锰?,帶來什么樣的壞處?p> 心里的算盤打得清清楚楚。
王應熊可以幫忙說和,卻是不能做主的。因為這當家做主的權(quán)力是獨屬于楊世祿的。
楊淵很清楚,在這件事上,即便王應熊是大明閣老,他也撈過界了。
“我能有什么意思,真是不知道這個王應熊這廝存的什么心思?!睏钍赖撜f著地看了一眼楊淵:“潛之,你我父子方是一體?!?p> 楊淵刻意忽略了老楊頭話里的言外之意。
“想來這也是一步閑棋,圣眷正隆的時候被人從內(nèi)閣趕下臺,任誰也要不甘心的??偛荒芤驗槭菛|林彈劾得他,就要收拾親戚里的東林吧?”
王應熊之所以去職,不獨獨是因為他徇私包庇,也有他伸手太過的原因。
吏部侍郎張捷是王應熊的黨羽,準備任用呂純?nèi)?,此人乃是一位閹黨余孽,這無疑捅了東林黨的肺窩子,自然引來東林的攻擊。
工科給事中范淑泰極力攻訐王應熊,再加上鳳陽那邊事發(fā),這才是王應熊歸家的前因后果。
管不住手算是自家這位大舅的老毛病了。
“圣眷?”楊世祿皺起眉頭:“你要是這么看王春石,就把他看得太淺了?!?p> “四川巡撫王維章、四川總兵侯良柱、四川副總兵鄧玘都是他的黨羽,這么一個人你說他求圣眷?”
楊世祿冷笑:“我看他不過是拿你我父子當個工具,跟楊嗣昌那邊攀個關(guān)系罷了?!?p> 楊嗣昌?
楊淵當然認得這位本家。
“不作安安餓殍,猶效奮臂螳螂?!彪m然這句詞基本上不可能是他寫的,因為如此站的正立得穩(wěn)的詞句并沒有收錄在他后世的文集之中。而是被明末清初的一本野史收錄,成為流傳千古的佳句。
楊嗣昌一生功業(yè)如何自不必論,僅憑這首他掛名的詩便足以經(jīng)常被拉出來槍斃個三四分鐘。
當然如果硬要抬杠,楊嗣昌還有后面這句“縱反側(cè)有負朝廷,必朝廷毋負赤子?!?,正經(jīng)收錄于文集之中。
可事有前后,這一句“縱反側(cè)有負朝廷必朝廷毋負赤子?!闭f的是張獻忠、羅汝才崇禎十一年接受招撫的事情,楊嗣昌當時一力主撫,自然要拿出這樣一副嘴臉來搪塞崇禎皇帝了。
對于這樣一位本家,楊淵是真的沒有什么好感。
“唉,其實能與丁家結(jié)親也是一樁好事?!睏顪Y還是勸老楊頭退一步海闊天空,畢竟這涉及到自己的核心利益。
人家的姑娘是好姑娘,丁家的銀子那也是白花花的。
丁啟睿的確日后挖了黃河,但是他現(xiàn)在不還是沒挖嗎?
大家都是文明人,要講法制,憑什么我老丈人挖的黃河要我負責?
楊淵真是不愿意自己出師未捷就先惹上一個在陜西官面上任職的仇人。
“當然是好事,但是對名聲來說卻不好。”楊世祿憂心忡忡:“王春石這種人在東林之中是什么風評?我們身為東林,跟他走得這么近,是要出事的?!?p> 楊淵很理解楊世祿地擔憂,因為從自己平時看到的朝廷里流出來的信息來看,王應熊、楊嗣昌、甚至丁魁楚他們都是一類人。
都是孤臣。
后世有一種風氣,把剛愎當成雄心,覺得只要上馬幾個政策,就能把國家面貌改變一新。
這種話說說可以,別當真理。
因為朱由檢就是這樣的人。
楊淵記得提起拯救大明王朝,各種策略多得是,起手就是打壓文官集團,再來就是征收江南富戶,最后就是重用武人。
這些看似新鮮的政策,朱由檢都用過了。
崇禎九年,也就是明年,會有一個名叫陳啟新的武舉人上奏崇禎皇帝,指出大明王朝的幾大病根。
第一就是重用文官,只講究科舉取士。昔日的貢生、舉人現(xiàn)在沒有上升前途。
第二就是言官誤國,科道言官隨便放炮,黨同伐異,制造政爭。
第三就是官紳太過有錢,建議朝廷“今何不幸而盡奪于中之縉紳乎?”。
陳啟新如此、楊嗣昌也如此,他們的建議聽起來都是很好的,但是行使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
比如加稅助餉。
崇禎八年,東林黨盧象升認為現(xiàn)在財政缺口很大,既然無法節(jié)流,那就只能開源。加征的稅收應該從富戶手里出,凡納稅足夠十兩的富戶要再增加百分之十的賦稅。
東林黨的戶部尚書侯詢則認為這錢應該從官員身上出。官紳們每納稅一兩的加稅二錢,等于是擴張了百分之二十。而富戶之中納稅夠五兩的加稅一錢,等于是擴張了百分之二。
然而崇禎皇帝并沒有用這種刀砍在官員和地主身上的“東林黨”建議,而是決定每一兩銀子的賦稅,加征百分之十。
這種做法就叫做不接地氣,因為小民們已經(jīng)過不下去了,任何針對普通民眾的普遍性加稅更會加大這種痛苦。
凡事不能只看賬面的數(shù)字,后世外國學者看到明清稅率的時候,認為明清稅率低的嚇人,美國漢學家魏斐德不能理解為啥老百姓們會造反,一如他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因為“虛無地道德主義”堅決抗清一樣。
然而在明末清初人張履祥的《補農(nóng)書》,他作為一個小地主總結(jié)了自己平時的賦稅壓力。
各項加派、攤派加在一起占他經(jīng)營收入百分之二十。
張履祥還不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他的農(nóng)業(yè)是純粹經(jīng)濟化的,他大量種植經(jīng)濟作物,收入超過普通農(nóng)民太多。
對于普通的小農(nóng)而言,這個壓力會有多大?
有這樣的圣明天子,如此敢作為,大明王朝不死才有問題。
明代的徐光啟搞了板甲,望遠鏡、引進了西洋炮術(shù)。瞿式耜還引進了葡萄牙雇傭兵。
福建巡撫熊文燦一年鑄了三百多門十二磅紅夷炮,后來林則徐鑄了兩百多門炮就敢虎門銷煙,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自信。老林是開眼看世界第一人,老熊又算什么?
崇禎五年,呂岑會戰(zhàn),新教聯(lián)盟跟神圣羅馬帝國軍隊決戰(zhàn),他們雙方的各式大炮加在一起也不夠一百門。
崇禎十七年,潼關(guān)之戰(zhàn),大順與滿清一決國運,雙方任何一方的炮隊規(guī)模都不低于一百門這個數(shù)。
中國太大,一個王朝的官僚體系太復雜,很多事情不是一拍腦門,或者說一個策略就能解決的。
楊淵記得崇禎皇帝的最后一年,在大順即將進北京的時候,還玩了一手藩鎮(zhèn)副本。
要各地總兵火速進京勤王,然后開出的條件如果他們能夠收復失地,那就可以父死子繼,世代相守。
然后這些大明軍官放著好好的節(jié)度使不干,都投降大順了。
“治大國若烹小鮮啊?!?p> 楊淵一念及此,嘴上沒頭沒腦的念叨了一句,立即引來了楊世祿的白眼。
“胡說些什么?”
“只是想到日后,心里多半有些躊躇。”楊淵問道:“父親有什么打算?”
“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還能有什么打算?”楊世祿嘆了口氣:“你爭點氣,讓我早點抱孫子算了?!?p> 這都哪跟哪?
楊淵仔細思考一番:“父親,我倒有個想法。”
“你說?!?p> “父親說過孫傳庭要做陜西巡撫,他又與父親通過書信。我們既然也是東林中人,孫撫臺那里一定是要有所報效?!?p> “你是說?”
楊世祿皺緊眉頭,不知道兒子所言為何。
楊淵看著楊世祿,媳婦那筆嫁妝錢現(xiàn)在是指不上了,先從你這里貪污一些再說。
要做事情總要有本錢的。
“孫傳庭來陜西,注定是要立一番事業(yè)的?!睏顪Y斟酌一下自己的語句:“這事業(yè)就是剿滅流寇,要滅流寇必然要有一支人馬?!?p> 楊世祿撫摸一下胡須。
“話雖如此,可這流寇一定不能盡數(shù)剿滅,不然哪里還有我父子進身之階?”
楊淵最喜歡的就是楊世祿這種對大明王朝的自信,滅寇八字都沒一撇呢,就已經(jīng)開始考慮養(yǎng)寇為重的事了。自己很想跟老楊頭透個底,放心吧,要不了幾年就要是流寇來剿大明了。
“流寇往來沖突,其利在騎,官軍若要跟流寇征戰(zhàn),也一定要有馬匹?!?p> 楊淵嘴角微笑:“愚男以為不如這樣,請父親拿出一筆錢來,咱們在漢中置辦一些貨品,然后轉(zhuǎn)往青海一代售賣,換得馬匹,而后將這些馬匹運回,其中一部交給孫傳庭?!?p> 大宗采購乃發(fā)家致富之源,楊淵很相信自己可以借此機會中飽私囊。
“孫傳庭志在立功,若能得健馬三百,一定勝過得紋銀三萬啊?!?p> 楊淵停頓了一下:“正好家里那支鄉(xiāng)兵,也能借此機會練上一練?!?p> 楊世祿撫須猶豫一下,終于點了點頭。
“好,便依你,只是往來賬目一定要清楚?!?p> “父親放心。”
楊淵很有自信的說道。
一定不會給你查出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