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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榆樹下

第三十三章 在生產(chǎn)隊里扯閑白

大榆樹下 艾荷101 3817 2020-10-28 17:43:09

    趙庭祿光著腦袋在院子里東張西望時,冷不防大隊的廣播喇叭里“噗噗”地響了響,然后是孫江高亢的聲音:

  “啊,說個事兒啊,廣大社員注意聽了。現(xiàn)在呀,眼瞅著正月就出去了,咱們得收住心,不能再這么耍正月玩二月,瀝瀝拉拉到三月啦。賭博不得人心,就是看小牌的也要時刻注意,派出所抓賭的經(jīng)常下來,別把你逮住。天暖和了,能干的活也多了,所以咱們多往隊上跑,少往牌場跑。備耕……”

  趙庭祿嘿嘿一笑,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就好像剛從水底探出頭來一樣。

  趙有貴正用鐵鍬將豬糞往角落里歸置,見兒子這么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就說:“也不上隊上去看看,整天就在牌場混,再不就是在家放仰巴蹬?!?p>  趙庭祿翻了翻眼皮,有點不滿父親夸張的話,但他不好辯駁,就解釋道:“豬不是要下崽嗎,我得看著呀?!?p>  趙庭祿的話很沒有說服力,連他自己都不信。趙有貴上下打量了他好幾眼,似笑非笑地牽動一下嘴角說:“嗯,按說這豬也到時候了,怎么還沒有動靜?庭祿,你記錯日子了吧?!?p>  趙庭祿思索了一會兒說:“沒錯呀,是這個時候,真是奇了怪了?!?p>  趙有貴將豬糞歸置完后把鍬立在墻邊,然后到大街上看風景。趙庭祿抽了抽鼻子緊走了幾步進到屋里。張淑芬正縫著褲子,那褲子是趙庭祿的。那條褲腿內(nèi)側的破損處被張淑芬用同樣淺灰的小方塊補貼補上去,看起來倒也板正。于是趙庭祿贊道:

  “這誰家的老娘們兒,針線活兒真好?!?p>  張淑芬頭也不抬地回道:“老張大跑腿子家的,你高興了吧?”

  說完她咯咯咯地笑起來。

  趙庭祿順著張淑芬的話道:“老張大跑腿子不得禍害死你?”

  “我還就愿意讓他往死了禍害呢,要不不舒服?!睆埵绶医舆^說。

  趙庭祿沒撿到便宜,卡巴了一下眼睛說:“等叨個晚上的,我非得好好收拾你,省得你犯刺撓。”

  說完他哈哈大笑,一臉的得意與快活。

  “噢,外屋地上豬剛才扒草呢,指定是要下。拱門呢,八成要尿尿,你快看看去,別尿窩子。趕外邊兒園子里去!”張淑芬吩咐道。

  趙庭祿出去,吆喝著:“去去,往東走?!?p>  趙有貴只在大街上站了一小會兒。他往回走時不住地觀察著,見趙庭祿急急地用一根兒玉米桿兒抽打著,就喝止道:

  “你毛手毛腳的,別把豬打掉崽子。”

  他幾步上前抓過趙庭祿中的玉米桿兒,遠遠地扔掉。趙庭祿眼看著父親輕柔地著哄趕著老母豬,不禁在心里笑起來。他點頭再點頭,最后又微瞇著眼睛,看著老母豬拙笨地邁過門檻子。

  太陽的光暖暖的照著,趙庭祿的額頭滲出了那么一點汗。他相跟著進了屋,眼見老母豬又叼草絮窩,趙有貴在一旁看著。

  還不到中午時,屋子里就已經(jīng)熱得穿不住棉襖了。

  趙庭祿在屋子里轉悠了一會兒,實在無聊,又見父親守著老母豬十分上心地呵護,就說上隊里去看看有什么活,公分不扎手,掙一分是一分。張淑芬很是滿意他的這一態(tài)度,不自覺地看了他一眼,柔目含情。

  天氣漸暖,路上的雪已完全融化掉了,這只是幾天的工夫。正月里大紅的對聯(lián)已被風扯去了大半,余下的無力地垂掛著。

  趙庭祿一路東張西望漫步走著,同幾個熟人打過招呼后就進了二隊的大門。從東邊的馬圈里傳過來馬糞的濃烈但并不算臭的氣味兒,仿佛浸染了空氣,整個庭院就彌漫了,不留縫隙。

  一只大老鼠噌地從馬圈里竄出來,急速地向一邊跑去。趙庭祿一時興起,抬腳便追,眼看要追上了,那老鼠卻靈敏地從倉庫門下的洞中鉆了進去。這老鼠想必是渴了,去馬棚里吃馬尿。

  趙庭祿在倉庫門前站著,忽然想起一隊長郭大耳朵。郭大耳朵就是在倉庫里把那個女保管員給“禍禍”了,聽說那女保管員的第一個女孩兒就是他的。

  趙庭祿呲牙一樂,就像是那一男一女在這兒的倉庫一樣。

  從上下對開的窗子可以看見有人影在晃動,雖然不甚清晰,但可以辨出李保寶發(fā)在其中。

  老黃見趙庭祿啟門而入,忙垂下手中的笤帚,笑瞇瞇的問候道:“老舅,過年好!”

  正月十一那天在街上碰到老黃時,他已問候過,再這么說就有些無話找話的意思。不過他還是回應道:“過年好!”

  作為倉庫的西屋鎖著,有紅艷的對聯(lián)貼在門框上。趙庭祿沒有回看,他本來對這些也不太感興趣,于是拉開門進里間的大桶子屋??簧掀吲ぐ送岬靥芍鴰讉€人,李寶發(fā)和另外幾個在地上站著。

  一一打過招呼后,趙庭祿環(huán)視這偌大的屋子,雖然陳設未變,但北墻上張貼了新的年畫,門框邊的春條紅黑對比鮮明。趙庭祿注意到北墻居左的那春耕圖兩邊的對子,字體優(yōu)雅灑脫,就認真地讀起來:機耕作業(yè)連軸轉,耲耙點種抱著干。

  趙庭祿讀完樂出聲來,問正在說話的李寶發(fā)說:“誰寫的對子???”

  李寶發(fā)扭過臉道:“西頭李德仁寫的。哦,二胖子怕自己寫不好,就求他寫了。他們有親戚,李德仁是他表哥?!?p>  李寶發(fā)的啰里啰嗦的話,像是為二胖子開脫。趙庭祿忽地鼓腮,然后吐出氣兒,哈哈大笑。

  李寶發(fā)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愣眉愣眼地看著趙庭祿。等趙庭祿恢復常態(tài)后,他憋紅了臉問道:“庭祿,你樂啥呀?”

  趙庭祿指著那副對子說:“這對子絕了,虧他李德仁想得出。你看哪,機耕作業(yè)連軸轉倒是沒什么問題,這耲耙點種抱著干是不是有點那個。”

  聽趙庭祿這么一提醒,李寶發(fā)等眾人恍然大悟。頃刻間,這偌大的屋子,便有了哄堂的大笑,笑過之后李寶發(fā)不解的問:“耲耙這兩字我還真不認識,可這干也不是這么寫的呀,是不是錯了?”

  趙庭祿內(nèi)心里有了一點驕傲生成,他微微揚著臉說:“真筆字真筆字,那個抱寫得潦草,這是老李故意的?!?p>  李寶發(fā)似是明白了,點頭道:“我說呢,原來是這么回事。初二那天我就問二胖這對子怎么念,他也沒說,就打馬虎眼。”

  李寶發(fā)晃了晃腦袋,有一點無奈,有一點滑稽。

  嘻嘻哈哈的一陣笑聲過后,李寶發(fā)對大家說:“這明天就算正式上工了,不能總沒事兒扯皮兒。那個下午我和二胖合計合計,看看把后院草垛下的那一大堆雜碎清理清理,誰愿意干明天過來。”

  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響起:“給多少分兒吧?”

  李寶發(fā)眼珠子轉了兩圈兒,道:“那也就值個三分兒四分兒的。”

  他的話剛落,屋里的幾個人就開始議論。

  老黃抽著他那個短煙袋,吧嗒吧嗒的,有滋有味。蛋白濃烈的煙由它的口中噴出散軼在空氣中,就有了些微辣的氣味不斷彌漫著,混合了原本就有的旱泥味兒,油脂味兒,柴草味兒。

  趙庭祿抽抽鼻子,打趣道:“分分,社員的命根?!?p>  他的這一無心之話,讓李寶發(fā)有點尷尬,他小聲地說:“那咋整?誰讓我干這玩意呢?!?p>  趙庭祿看出李寶發(fā)的神色,知道自己說話不太得體,就有點兒歉意地說:“明天我來,只要給分兒就行。”

  那個甕聲甕氣的家伙突然間對趙庭祿說:“兄弟,啥分分分社員的命根,是學生的命根?!?p>  “劉三寶,哨一個?!币粋€三十七八歲瘦臉的社員說。

  劉三寶是憨憨地一笑,敲響銅鐘一樣的聲音回旋于四壁之內(nèi):“我給你來個四大綠。青草地,西瓜皮,王八蓋子郵電局?!?p>  劉三寶念完這么幾句后稍停,看眾人的反應。

  趙庭祿已是第二次聽人說這幾句順口溜,雖然早已知道內(nèi)容,但還是覺得有點新鮮,就笑問道:“那四大紅呢?”

  劉三寶子很有成就感,他昂頭做了不很漂亮但很有自信心的造型,念道:“廟上的門,殺豬的盆,大姑娘褲衩,火燒云?!?p>  因為有大姑娘褲衩這么幾個字兒,大家的嘻笑聲中就包含了幾分曖昧。劉三寶意猶未盡,瞧瞧眾人又唱開了:“我再給大家伙兒整個四大白。頭場雪,瓦上霜,大姑娘屁股白菜幫?!?p>  哄的一陣笑后,劉三寶子得意地晃著腦袋。

  瘦臉眼睛里冒著奇怪的光,嘴巴張合著,然后說:“三寶子,四大累是什么?”

  三寶子的嘴已把持不住,他脫口道:“和大泥脫大坯,挖大窖套大衣?!?p>  盡管劉三寶子說得含混,但人們已明了“套大衣”之所指,于是各種含義的笑聲迅速彌散在各個角落,并從不甚嚴實的門窗里向外蕩漾。

  劉三寶把所有的他知道的“四大”唱完之后,一個四十多一點的大鼻子社員嘲笑他道:“沒撈著就是快活快活嘴兒吧,過干癮。你見過嗎?啥樣都不知道?!?p>  大鼻子的話讓劉三寶子強烈不滿,他的喉結蠕動了一下道:“你東不東西不西哪里來的騸驢叉?你南不南背不北,哪里來的騸驢腿?你上不上下不下,哪里來的騸驢雜?”

  大鼻子有點兒掛不住,說:“凈扯犢子。”

  劉三寶子抓住他的話回過去:“啥?叫姑父,叫姑父差輩兒了。”

  看得出大鼻子有些慍惱,他的眼睛瞪著下嘴唇微微的顫動。李寶發(fā)見狀忙制止道:寶子,說話別沒邊兒沒沿兒,有個把門兒的還能把你憋死?”

  趙庭祿眨一下眼睛說:“涼水洗屁股——急眼了?!?p>  他的聲音雖然不是像劉三寶那么洪亮,但說的真切,馬上又聽得一陣快意的大笑。

  劉三寶子的興致又被吊起,只不過他現(xiàn)在的注意力已不在大鼻子身上。

  癩蛤蟆上墊道,你裝什么小吉普?

  癩蛤蟆鉆面袋,你裝什么小白人?

  癩蛤蟆別鋼筆,你裝什么大隊會計?

  癩蛤蟆蹦腳面子,不咬人膈應人。

  ……

  熱熱鬧鬧地好一陣子,劉三寶子說:“老趙四叔,整一段大鼓,老長時間沒聽你唱了?!?p>  “來一個,來一個?!北娙似鸷?。

  趙庭祿定了定神,環(huán)視大家道:“整一段?那就整一段?!?p>  于是,趙庭祿清了清嗓,唱到:

  日落西山黑了天,十家上鎖九家把門關,就有一家門沒關,燒香打鼓請胡黃二仙。魚龍虲蟹出了老龍?zhí)?,柳木格格奔營盤,虎狼披掛整齊都下高山。官奔衙門客奔店,行路君子把家還,貨郎擔擔奔村莊,打柴樵夫把家還。木匠鋪里錛刨不響,鐵匠爐里不冒煙。農(nóng)夫扛鋤把家轉,船夫停舟不把槳翻。大車店里上了鎖,瓦匠拎著大鏟下了高樓不砌磚。

  ……

  這鼓要之打響連天,再表表青白二蛇女嬋娟,想當年峨嵋山上煉過道,西湖借傘結下姻緣,昆侖山上盜過還陽草,水漫金山只等閑,雷峰塔里身遭難,一片真心配許郎,真心感動地和天。皈依佛門上萬年。金兀術也曾發(fā)兵中原地,統(tǒng)治華夏幾十年。柳氏家族善騎射,勇冠三軍他們都在前。鷹雕二將展翅八千里,來回不消一袋煙。蜈蟒刺蛇虎狼仙,噴云吐霧在山間,魚龍蝦蟹沐浴五湖四海和三江,波瀾翻滾浪滔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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