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好像要來了。
趙庭祿已有好幾天不再戴棉帽了，他受不了汗水浸透帽里子后的那種冰涼的感覺，雖然張淑芬這里面縫了襯布。
現(xiàn)在，他在棉襖上套了一件藍色的制服上衣，腳蹬了一雙年前做的還半新的棉鞋，圍著他那條淺灰色的細布圍脖出門了。趙庭祿今天的穿著打扮又如春節(jié)的那天幾天一樣，甚至神情更加自信怡然。趙庭祿的個子不算高大偉岸，但在人群后面看向前方時至少可以不必翹腳抻脖。他的眼睛永遠閃著柔和的光，鼻子微微地上翹帶著一點調(diào)皮和佯裝出的嚴(yán)肅。
在過李玉潔家后院時，他特地向里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院子?xùn)|墻多了兩根斜倚的木頭。
趙庭祿那份自信怡然忽然暗淡下去，他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就像有李玉潔在后面瞪著著他一樣。他有點兒怕李玉潔，怕見她幽怨的目光，怕與她直面相遇時無話可說的尷尬。
趙庭路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李玉潔在五十米開外的巷子里拐了過來，同行的還有她大姐。趙庭祿心里一張個，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對李玉潔。這兩個月里，他只在臘月二十二日那天與她正兒八經(jīng)的打過照面，卻沒說幾句話。他記得很清楚，因為第二天就是二十三，要過小年兒打掃房屋送灶王爺升天。那天他去供銷社買花椒面火柴等等一些零七碎八的東西。
現(xiàn)在，李玉潔和他大姐領(lǐng)著魏永琳說笑著走過來了，趙庭祿就無法躲閃，于是他佯作鎮(zhèn)定自如的樣子走上前。正當(dāng)他思忖著該如何開口時，李玉潔率先問道：
“四哥，你干啥去？”
聽那語氣，仿佛她現(xiàn)在心氣平和一如往日，不再糾結(jié)于四生子的事。
趙庭祿回答：“上二哥家。”
李玉潔揚了揚手里的東西，道：“我買了袋洗衣粉，可好使了，你讓老嫂也買一袋。我去年入夏就使這玩意，都快一年了。”
趙庭祿嗯嗯地點頭，然后說：“學(xué)生快開學(xué)了?！?p> 趙庭祿的話說得有點艱難，他尋不出更好的表達方式，似乎心里還有點兒障礙。
李玉潔忽地咯咯笑起來道：“可不是嗎，一晃又開學(xué)了，我們家魏彥峰再念半勁兒就上五年了?！?p> 她的笑聲里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含義，趙庭祿聽不出來。
李玉潔對站定的微微發(fā)愣的趙庭祿說了句“四哥你忙去吧后”就款款地走了，但那咯咯的笑聲卻回響在他的耳畔。趙庭祿聳聳肩，將剛才的那一幕影像甩到身后兩米遠的地方又向前走去。忽然，他的右腳踩到了一個小偏坡，身子一趔趄差點滑倒，他罵道：
“叉他媽的！”
還沒走出十米，他的腦海子里又浮出李玉潔的影像來，不過這影像中李玉潔的神情由初始時的難堪羞愧進而轉(zhuǎn)為激憤委屈憋悶然后是無所謂。四生子與李玉潔強行好過二十多天后，他的五十來歲的老媽也就是李玉杰的大姑姐，拎著一根木棍去找李玉潔算賬，要聲討她的惡行，撻伐她不知羞恥的亂倫行為。在一拐進院子時，她就破口大罵，罵李玉潔是妲己轉(zhuǎn)世騷狐貍投胎專會迷人，罵她是破鞋養(yǎng)漢老婆，詛咒她過年時吃餃子咕嚕一下噎死，出門時讓大馬車嘎嘣一聲壓死。她的所有的惡毒的話一股腦的說完后，李玉潔臉色煞白，渾身哆嗦。四生子的媽并未就此止住，難聽的話如雨一樣傾盆而下，就激怒了李玉潔，于是她跟她吵罵起來——
你個小騷叉，氣死我了！看我不砸了你們家。
你砸呀，你前腳剛砸，我后腳就讓四生子去買玻璃，沒玻璃就把他堵上。
你個不要臉的玩意，把養(yǎng)漢當(dāng)光彩事，可丟了我們老魏家的人了。
我不要臉，你問四生子，誰不要臉？別說我不要臉，整急眼我要告你們?nèi)?，讓公安把四生子抓去，判他強奸罪，嘎嘣就槍斃?p> ……
圍聚的人越來越多，甚至連小墻都站滿了。
大生子趕來強行拉住他媽時，她還不依不饒地說：“李玉潔你個騷叉娘們，讓人整透腔的破鞋頭子，耽誤我們家四生子了！我老兒子可是黃花郎啊，嗷吼……”
那天很冷，冷得讓人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