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飯過后,先前出去的那七八個同學非常失望地說沒有在同學小為子家里找到什么。原來他們懷疑林中國的那本書是被李洪成偷出去的,并付諸行動,到李洪成借住的小為子家做了搜查。小為子當然不滿,在第二天上學后指責那幾個同學,說他們私闖民宅觸犯刑法罪大惡極。這半真半假的話,不會被那幾位認真地對待,都嘻嘻哈哈的作著應付。當李洪成鐵青著臉有惡語相出時,林若波瞪著他問:
“你罵誰?”
此時的李洪成嗯吭吭的哼了兩聲后不作聲,最后又鐵青著臉坐下。
林中國的書確實沒有再出現(xiàn)過,也許是真丟了,也許是他忘記了放在哪兒,以后會找到。
在周四的中午,那幫理科班的幾個大個子男生突發(fā)奇想,要讓與文科班的張紅梅筆體相仿的段樹軍寫一封信給周德強,約他在小橋邊見面。說干就干,段樹軍馬上就撅著屁股在床板上寫了一張紙條:
周德強同學,今晚你有時間嗎?我想和你在小橋邊見面,談談你學習上的事情。
張紅梅
這張紙條由趙東波神不知鬼不覺地夾到了周德強的數(shù)學書里,單等他發(fā)現(xiàn)好如約而至。趙東波夾這條紙頗費了一番心思,既不能太顯眼,以免他生疑心,又不能藏得太深,那樣就不會被看見。一切做得穩(wěn)妥之后,大家都注意周德強的舉止情態(tài)。果然,在第六節(jié)課時,周德強左顧右盼心神不寧起來——魚兒上鉤了。
晚上,趙守志和其他的調(diào)皮的男同學悄悄地躲在土圍墻后面,向小橋那兒窺視。做賊一樣的感受著實特別,又兼有惡作劇后的快感做支撐,他們屏住呼吸等待著。周德強滿懷期待地來了,在小橋邊等待顧盼,這令趙守志他們掩口而笑,壓抑后的粗重的喘息在暗夜中相互傳遞感染,就在被彼此的心中產(chǎn)生異樣的滿足。
周德強苦苦等了一個多小時,他們就在墻下蹲守了一個多小時,因為他們不敢挪動,怕弄出聲響。直到周德強失望地離開,他們才如是重負一樣長舒了一口氣。
這種成功捉弄的興奮并沒有持續(xù)多久,趙守志就陷入一種莫名其妙的煩惱中。星期日又要臨近了,他又在斟酌是不是該去孟繁君那里,還有,一想到孟繁君就會在眼前浮出于愛蓮的臉來,他覺得有點愧對于她??墒恰@種糾結(jié),最終在星期日的下午被他破解開:去!
下午一點多的陽光很溫煦的傾瀉下來,融進他的眼睛里,讓他的心也酥潤潤的,仿佛被白糖水洗過一樣。
孟繁君很是欣喜地迎進趙守志后,一連串地問道:“我老長時間沒看著你了,你上哪去了?咋現(xiàn)在才來呢?你好像瘦了,是不是學習累?看看你頭發(fā)好像又長了,是今天剪還是下個禮拜剪?……”
趙守志就那樣看著孟繁君,看她的俏皮的眼睛眨動著看她的紅潤的嘴一張一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答說:
“我上周來過,你這鎖門。大上周也來過,那天有人吵吵,大大上周我到學校時都四點多了。”
孟繁君感覺到了自己情急,不覺微微漲紅了臉。她放緩語速道:
“嗯,我還以為弟把姐忘了呢。上個禮拜我回娘家了,幫著整地。整地可累了,累得我胳膊酸腰也酸,上兩天才緩過勁兒來。你看我胳膊這,讓茬子劃的,現(xiàn)在還沒好利索呢?!?p> 孟繁君說著將自己的袖子擼起,露出被茬子劃過的傷口。趙守志微俯下身愛憐地問道:“疼”
孟繁君微揚起臉說:“疼啊,滋滋地淌血,嚇得我都不敢看了。這兒定‘嘎巴’了,你摸摸?!?p> 聽了這個被自己親切地稱為姐的年輕女子的話后,趙守志的心陡然翻起來,他壯起膽子湊上去,指尖輕輕地搭在孟繁君的胳膊上,但只是那一小會兒,他又順迅速地移開了。
咯咯的一陣笑后,孟繁君將袖管放下,看著趙守志說:“弟,我媽說,你們屯兒離我們屯兒二十多里地,她還去過呢。我一個表姐就在你們屯子住,叫張麗榮。你不認識,她都死十來年了。”
趙守志在腦子里搜尋著張麗榮這個名字,卻無印象,便點頭道:“我不認識,我們屯子好多人我都不認識。姐,那個禮拜天我來時聽見里面好多人在這嚷,我就沒進屋?!?p> 在這一刻,孟繁君的眼神暗淡下來,她依靠在墻上目光投向外面。
趙守志怪自己不該觸碰她的痛點,就努力地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道:“我們上周開會了,校長說不好好學習你就不能得到畢業(yè)證,只能得肄業(yè)證?!?p> 孟繁君沒有反應,依然呆坐著。黑布鞋、灰色的八成新的褲子和淡粉的針織毛衣,將孟繁君裝扮得簡約又端正,但她暗淡憂郁的眼神卻與簡約和端正極不相襯,讓趙守志不由得憐惜起來,真想上去抱住她。
“弟,你說,他們這一家咋這樣啊?”孟繁君轉(zhuǎn)過臉說。
趙守志還不太懂成年人的世界,所以就靜靜地看孟繁君說:“他們是誰?”
孟君繁君的神色慢慢有了光彩,答道:“我死鬼他媽他姐他妹他七大姑八大姨。那天他們來了,說要看孩子。那就看吧,咱沒權(quán)利不讓看,孩子有他們的骨血??戳艘涣锸?,那個陰陽怪氣的歪嘴小姑子說,喲,這房子,可是值幾個錢哪,都劃鎮(zhèn)了不是。我就說,值不值錢的我也不賣,賣了上哪住去?總不能挖個地窨子像‘曲蛇’似的在里邊貓著吧。你聽我那死鬼他媽說啥?她說,喲,指不定你哪天偷摸的把房子賣了,錢一揣兜里就跑了。上哪去?我又能上哪去?我就問她,咋的,賣房還得先告訴你一聲唄?她說,那倒不用,但這房是他兒子的,是他們老張家的產(chǎn)業(yè),得有他們一半。我就急了,啥有你們一半???嫌不嫌害臊,知不知道磕磣幾分錢一斤?我給你們家生兒育女,到了連個房子錢都撈不著?當時我就生氣了,指著她說,滾滾滾,都遠點兒扇著,別上我跟前刮旋風。那老叉?舔著臉說,這是他兒子家,她有權(quán)利來。我說你兒子在陰曹地府呢,要找上那找去,最好拿點大黃紙去,要不小鬼把你留在那兒。她嗔著我說話不好聽了,指著鼻子罵我小騷叉罵我小狐貍精不是正經(jīng)貨。我不讓勁兒,就和她吵吵。當時給我孩子嚇得哇哇哭一個勁兒的往我懷里撲……”
孟繁君因為激動而漲紅了臉,她的胸脯起伏著,額頭上滲出了細汗。趙守志拙笨地安慰勸解道:“都會過去的,不要太往心里去?!?p> 他沒有足夠的人生經(jīng)驗做支撐,所以只能這樣說。但這也已足夠了,孟繁君現(xiàn)出被安慰后的些許輕松,抱過昏昏欲睡的孩子搖晃起來,嘴里還哼著歌兒:“悠我孩兒睡覺覺啊悠啊悠,悠我孩睡覺覺啊悠啊悠……”
孩子睡啦。
孟繁君與趙守志四目相望時突然她噗地樂出聲,旋而走出去。過了一會兒,她隔著窗子點手并做著讓趙守志出來的口型。趙守志輕輕地推門到外屋,湊近孟繁君輕輕喚了一聲:“姐?!?p> 孟繁君手指著放在鍋臺上的一個布包說:“姐給你煮了點兒咸鴨蛋,你好就飯吃。這個鴨蛋是河沿下的,腌得不咸不淡正好,蛋黃里直冒油?!?p> 趙守志一笑道:“河沿還下鴨蛋呢?”
孟繁君捏起拳頭打在趙守志身上,道:“姐不是沒念過大書嗎?別笑話我啊,弟。”
趙守志沒在孟繁君那呆多久就回學校了,他也沒有推卻那一包鴨蛋。推卻多有不恭,還不如自自然然地接受。
在從孟繁君家里出來后,趙守志忽然有一個讓他自己心跳的想法,下一次再去一定讓她抱抱自己。想到這時,他的身體一陣躁動,未曾體驗過的感受誘惑著他,讓他的眼前映現(xiàn)出那么一個令他血脈賁張的場景。這很荒唐,她是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