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發(fā)得到鄉(xiāng)政府的正式認命是在五天以后,此后他的身份變了,他不再是村支部書記而是鄉(xiāng)農經站的干部。聽說,他提名復原軍人又是黨員的周老民子接替他的職位。聽說,林占河也有意坐到書記的位置上,但他不是黨員,就只能作罷。周老民子履新是在李寶發(fā)上班的前一天,他們在村辦公室做了交接。
李寶發(fā)的升遷或調轉很出乎人們的意料,因為事發(fā)突然。但不管怎樣,生活還是繼續(xù),他們的官運與村民的生活本無多大關聯(lián)。
三月下旬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春天的氣息真的可以嗅得到,就在正午的陽光里。春風也已刮起,只是今年的風比往年小了很多,感覺上春天就總是融融的,風也是款款的。天氣好,李祥君每日里的心情也很好。但是趙雅嫻和林影的父親都沒談及他們的事,而且林影也郁郁寡歡。雖然林影見到李祥君時還有一臉的羞澀滿目的愛戀,但李祥君還是能感覺到她心里隱藏的憂郁。他不便去問,他也沒有問的機會。
今天的傍晚云霞爛漫,這又是初春的少有的好景致。和風吹拂著,吹來了春天的夢,飄在每個人的心上,空氣里就彌漫了夢一樣的向往。
趙梅婷這幾天里總來找小旋,今天也是一樣。她們倆個頑皮地叫李祥君和她們一起去時,他猶豫了一會,但還是點頭答應了。他們幾個一路上嬉鬧著向前走,像是趕赴一個盛會。笑得最歡的是趙梅婷,小旋多半是受她的感染,像傻丫頭似的看趙梅婷笑她也跟著笑,有時并不知道為什么發(fā)笑。其實,趙梅婷也笑得莫名其妙,像小女孩兒一樣天真爛漫。李祥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他不明白她們緣何那么高興,隨便一句話一個小小的舉動都會令她們忍俊不止。
與其說是李祥君與小旋和趙梅婷一同去的林影家,還不如說是小旋和趙梅婷領他去的林影家。李祥君總是落在后面,小芳就那么回頭回腦地看,看得李祥君“毛頭豎尾”心神不寧。他們到林影家的門前時,一如每次,林影出來迎接。趙梅婷搶先縮著脖子跳進去了,小旋也學著跳了進去,進去以后兩個姑娘就伸著脖子向外看,見林影正以目光相迎,李祥君以目光相接。趙梅婷和小旋沒有聽到李祥君和林影說什么,只看見李祥君抓下頭,林影捋了一下頭發(fā)。趙梅婷扯了一下小旋說:
“哎,你看,你哥臉紅了?!?p> 小旋回應道:“沒有哇,沒看出來。”
和以前一樣,林影進來后坐在柜臺里面,柜臺擋住了她的大半個身子。李祥君坐在小炕上,小旋和小芳一個斜靠在墻上,一個坐在地上的一張椅子上。
林影沒有說話,她只顧低頭看貨柜里的東西。小旋看著趙梅婷,發(fā)現(xiàn)她正雙手絞著,好像在想事情。
“趙梅婷,今兒我媽說了,明天給我五塊錢讓我上集?!?p> 小旋說這話時心里在想,五塊錢能干什么呢,要是十元還差不多。小旋只是想讓屋子多一些歡樂的氣氛才這樣說,因為她看大家都不作聲,特別是林影,好像是心事重重。趙梅婷聽到后,趕緊答話:
“我也讓我媽給我五塊錢,咱們倆一起去!”
兩個小姑娘的話提醒了林影,她對她們說:“你們真去的話,看有沒有賣綠豆的,我爸說想吃綠豆芽了。行嗎?”
小旋說:“我們不知道價呀!”
林影說,那沒關系,她知道。兩個女孩子很愿意為林影做事,連忙問還捎些別的嗎?林影想了想,說不捎別的了。
過了一會兒,小旋忽然說:“梅婷,你不說跟我取織針嗎?”
趙梅婷問哪里,小旋說:“我大嫂那兒,她有?!?p> 趙梅婷搓手,像猛然想起來似的。
“我都忘了,真是!哥,你先坐著,我和小旋去一會兒就回來?!壁w梅婷站起來剛走出幾步,又不放心地叮囑道:“別走!要不,我們不敢回家。”
小旋打趣道:“哥,哥,好像是你親哥哥似的?!?p> 聽過小旋逗笑的話,趙梅婷揚起手在她的背上捶了一下。
現(xiàn)在,這屋里就剩下林影和李祥君了。林影回頭看外面,天黑了下來,再看李祥君,正巧李祥君也看她。林影的清澈的眼睛撲閃了幾下,低下了頭。
李祥君暗自怪小旋,也怪趙梅婷,她們把他一個扔在這兒一定是居心叵測居心不良。他和林影面對面坐著,竟手足所措,甚至連呼吸都不自如。林影微微一笑,她的話總那么輕柔:
“李祥君,你還寫詩嗎?”
李祥君一怔,他不知道林影為什么這樣問他。他囁嚅著,好半天才說:
“寫的,不過寫的不好?!?p> 李祥君奇怪林影怎么會知道自己寫詩,但很快他想明白了,一定是小旋告訴她的。李祥君不好意思在林影面前說自己寫詩的事,他覺得說自己寫詩無異于是在炫耀賣弄,況且自己的詩怎么好說是詩呀!李祥君的嘴很拙笨,他是不善言談的人,靦腆拘謹。林影看出了他不自然的表情,就沒有再把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
林影走出柜臺,坐在剛才趙梅婷坐過的椅子上,很認真很大膽地端祥李祥君。
“給我寫一首吧?”她的臉迅速地紅了,但是目光并未離開李祥君的臉。不等李祥君說行或者是不行,她又接下去說,“其實,會寫詩有什么不好,讓我寫我還不會呢?!?p> 李祥君感覺她的話是由衷的,沒有一點點一曲意奉迎或者是調侃,就感動地望著林影。兩個人看著看著,好像把說話都忘記了,只有靜默。
林影的臉上的紅暈慢慢地消褪后,忽然她嘆了一口氣,似乎有無限的憂傷。李祥君問:
“怎么了?有什么事讓你心煩?”
林影的神情愈加憂戚,眼里分明還有晶瑩的淚水。她苦笑了一下,說:“沒什么。”
她的看似輕松的話說得有些勉強,所以李祥君沒有多問。
李祥君想找一些快樂的話題使林影能從剛才的抑郁中走出來,但他不是一個幽默的人,他不懂得怎樣做才能使人高興起來。李祥君看了看外面道,問道:
“你,一個人在屋子里???”
林影仰起臉,手托著下頦,肘部支在左腿上:“你說我怕不怕?剛開始的時候有點怕,我媽和我做伴,后來慢慢地就不怕了。你看,后窗都上了閘板,兩面的墻又那么高?!?p> 李祥君向后面看了看,又向前面看了看,除了模糊的房子的輪廓和高墻的暗影外他沒有看清什么。
“這是安全的吧?”他問道。
“住慣了,不覺得怕,而且很安靜,挺好的!”林影的話在李祥君聽來溫柔甜潤。這個女孩不同于一般的鄉(xiāng)村姑娘,她說話文雅有條理。
林影的發(fā)是用一枚很精巧的發(fā)卡束住的,發(fā)卡呈淡綠色,有晶瑩的光澤,淡紫色緊身的上衣很好地襯托出她正值青春的身形。他們這樣獨處還是第一次,林影便顯得激動興奮,臉上呈現(xiàn)出女孩子戀愛時所具有的幸福的神情,眼睛里閃爍著迷亂的光。她現(xiàn)在毫無遮掩地沉醉一樣地看著李祥君。李祥君極力鎮(zhèn)定自己,但與生俱來羞澀的天性還是讓他忸怩不安,說出的話也讓林影咯咯地笑。
“笑我呢?”李祥君漲紅著臉問。
“沒有哇,我看你象個小姑娘似的,就忍不住笑了。”林影說。
李祥君用手抹了抹額頭,然后又扯扯耳朵,他的這一舉動更讓林影笑個不止。林影已經看出李祥君心里很窘迫,就忍住了,不再去專注看他。她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不時瞥一下李祥君,見他正一動不動,神情嚴肅,就象打坐的小和尚。
林影的母親回由前院到這里來,見屋里只有他們兩個,就愣了一下,旋即開口道:
“祥君呢,這么有空!”
李祥君站起來,說道:“嬸,您坐這兒?!?p> 林影的母親就坐下了,坐在炕的里面。她的氣色不好,眼睛紅腫,像是剛哭過。
李祥君看見林影的神情一下子又憂郁起來,心里暗暗思忖,她一定是有不順心的事。他不想再待下去,就很禮貌地和林影的母親告辭。林影出門送他,在黑暗中李祥君說他以后會常來,和小旋她們。林影的雙肩抖動了著,雙臂抬起,好似要擁抱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