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晨已顯得十分的燥熱,沒有一絲風(fēng),雖然剛過七點,太陽已經(jīng)很毒了。
今天,陳思靜來得比往常都早。她先到了劉玉民家,聽了趙有德的敘述后,她無奈地“唉”了一聲。劉玉民神情激動起來,說下午再去,怎么就這么難辦事呢?
整個一上午陳思靜都在想這事情,她想得出神,竟在第三節(jié)下課時喊午休。學(xué)生們告訴她這是第三節(jié)課時,她才苦笑了一下。
快到午休時,陳思靜到了李祥君的班上,她看到李祥君正呆坐在一個空位上,也在想事情。陳思靜坐在李祥君的對面,看了李祥君足有一分鐘,然后,她笑了,笑容很甜,也很溫柔。
午休鈴響起時,李祥君沒有起身,仍然和陳思靜面對面坐著。
陳思靜問:“祥君,你爸不同意?”
李祥君說:“不是?!?p> 陳思靜忽然激動起來,說:“為什么非得要抹錢呢?四千元多嗎,你比一比,哪個女孩子要的不比我多,還不包括被褥。我也不是非要鉆錢眼里不可,可是總不能啥也不買就上你家來吧?!?p> 李祥君微低下頭,說:“是,是不多,我也知道?!?p> “那,怎么會這樣呢?多了吧,好說說不好聽,再說我爸不容許。少了吧,別人說不值錢。”她看到李祥君的臉色已紅了一大塊,心中柔軟的那一塊輕輕顫動了,于是放低聲音道,“本來我就不值錢嗎。”
說完,陳思靜神色憂戚起來,眼睛潮潤。這便讓李祥君慌了手腳。
“別這么說,唉,都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崩钕榫蝗蛔プ×岁愃检o的手,真誠地說,“不管怎樣,我都要你!”
陳思靜不料他有這個舉動,臉色陡然變了,耳根發(fā)熱臉面發(fā)燒,小聲地急切地說:“別讓人看見!”
之后,他們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對視。好一會,陳思靜才問:“早晨沒吃飯吧?回家吧,把飯吃了?!?p> 李祥君說吃過了。陳思靜搖頭道:
“看你有氣無力的,還吃了呢?;丶野?,先把飯吃了。人是鐵飯是鋼,別這兒婚沒訂成呢,你人再鬧出病來。”
下午放學(xué)以后,陳思靜和陸洪福請了假,到外面推起了車子直奔李祥君家。她沒叫李祥君,她覺得那樣不妥。
陳思靜第一次來李祥君家。她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她將來要生活勞動的家園,三間拉合辮紅磚前臉的房舍,雖不敞亮氣派卻也干凈整潔,看上去叫人心里舒坦。在這一刻,她心里油然而生一種親切感。
小旋和趙梅婷正在屋里嘰嘰喳喳地說笑。聽見外面的腳步聲,趙梅婷一抬頭,說:“媽呀,來了!”
小旋愣愣地問:“啥來了?”
循著趙梅婷的目光,小旋也趕緊看向外面,見陳思靜正在支車梯。她們慌忙地向外跑,酈亞萍也出來迎接。小旋手忙腳亂地拿過陳思靜的包兒,姐長姐短地叫個不停,趙梅婷在一旁傻傻地偷笑。
等把陳思靜讓進屋坐好后,酈亞萍急忙從后窗爬過去,對正在鏟土豆的李德旺喊:
“快來,祥君對象來了。”
李德旺聽罷,拎了鋤頭跑著奔回來,問:“在哪兒?”
酈亞萍呶呶嘴,示意陳思靜在屋里。
李德旺緊走幾步跳進屋子里,再正了正衣服,抹了抹臉,穩(wěn)了穩(wěn)心神,就進了東屋。陳思靜見李德旺推門而入,知道這是未來的公公了,就趕忙站起。李德旺說:
“大熱天,怎么關(guān)著窗戶呀?”
他讓陳思靜坐下,說自己家,不許外。
屋里沒有什么象樣的擺設(shè),都是老式的柜柜箱箱,收拾得倒也干凈利落。陳思靜坐著,等李德旺的寒喧或者是提問。但李德旺卻什么話也沒有了,坐在那里跟個木頭人似的。陳思靜心里好笑,這未來的公公和李祥君確一個樣子,不但模樣像性格也像。
只幾秒鐘,陳思靜便問道:“叔,地都鏟完了?”
李德旺不自然地笑笑,像是從臉里擠出來的一樣。聽陳思靜在問他,便回答說:
“鏟完了,就剩下后園那點土豆了,扒拉扒拉就得了?!?p> 李德旺覺得自己很被動很拘謹,完全不合乎他這個老公公的身份,就問起李祥君在學(xué)校的工作怎樣,與同事的關(guān)系如何,也問及了陳思靜的一些情況。
酈亞萍在外屋叫李德旺,他如解脫似的,問:“什么事?”
酈亞萍小聲說:“得買東西吧?人家第一回來?!?p> 李德旺說:“還用問嗎?叫祥臣去,趕緊,趕緊!”
李德旺說完又回屋里。
陳思靜等李德旺坐好后,說:“叔,我來有事?!?p> 李德旺忙接過道:“啥事?你說吧。”
陳思靜停頓了一下,然后說:“就是,就是‘坐錢’的事。叔,您想,我要的也不多,可你非要抹點我也不反對,要‘坐’多少,你告訴我,我先給您補上,只是在我爸那還說是四千。這樣我們家也省得別人說三道四的了?!?p> 陳思靜說著從包兒里掏錢。李德旺的臉色突然漲紅起來,忙用手示意,說:
“這咋說的,思靜,聽叔的,禮錢一分也不‘坐’了,趕緊把你錢收好,收好!”
他回頭喊小旋:“小旋,去,上學(xué)校叫你哥,還有讓劉老師過來。”
小旋答應(yīng),像燕子似的飛出。她沒去叫剛剛回家的趙梅婷和她一起去。
現(xiàn)在的李德旺有點灰頭土臉,他想不到陳思靜竟會如此果決有主意。陳思靜臉上現(xiàn)出笑容,她叔呀叔呀地叫,叫得李德旺心里熨貼舒服,同時心里又有點羞慚。
陳思靜把該說的話說完后,就起身要回去。李德旺忙站起真心挽留,恰好劉玉民也到了,后面跟著李祥君,她想走也走不成了。
劉玉民一進屋,就大聲嚷道:“嗬,靜,你先到了?”
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伸手扯過煙盒,再彈出一支煙來叼在嘴上。李德旺連忙劃燃火柴湊近點了,并說:
“這天挺熱的,都冒汗了?!?p> 劉玉民看著笑逐顏開的李德旺道:“叔,挺樂呵呀!”
笑盈盈的李德旺把一條腿盤到炕上,面對著劉玉民回應(yīng)道:“玉民,昨天晚上我尋思了一宿,這事呢,就定了,還是四千,一分都不少。讓你來,就為的是咱們好商量下一步怎走?!?p> 劉玉民嘿嘿笑了兩聲,又轉(zhuǎn)臉對陳思靜擠了擠眼睛,像是對李德旺又像是對自己說:“哎呀,叔,我正琢磨今天是去還是不去呢。你說我苦不苦,里里外外地不都是為你們嗎?過多少錢陳思靜不都得帶回你們李家?!?p> 李德旺點頭說:“那是,那是?!?p> 一切障礙都已掃除,接下來就是商量兩個孩子買東西的事宜。李德旺痛快地說,算得好不如趕得巧,就這個星期天。
陳思靜吃完飯下了桌子后,酈亞萍連聲問:“吃好了嗎?”
陳思靜連聲回答:“吃好了,吃好了?!?p> 她退身到外面去,不大一會兒,李祥君也出來。陳思靜說:
“你不陪趙老師,出來干什么?”
李祥君傻子一樣地笑道:“劉老師讓我出來的?!?p> “去,進屋去,人家該挑理了?!标愃检o推了李祥君一把說。
李祥君順從地進去,到了劉玉民的身旁。劉玉民斜眼看了看他,劈頭一句:
“不在外面好好陪著思靜,進屋來干什么?”
他一本正經(jīng)滿臉嚴肅,競讓李祥君覺得不知所措。他怯怯地說:“她讓我來陪你?!?p> 劉玉民哈哈大笑,拍著李祥君的肩膀說:“你呀,你呀!”
李德旺含笑不語。待劉玉民笑聲止住,舉起杯道:“來,玉民,咱們喝?!?p> 劉玉民踢了一腳李祥君:“你咋那么實在呢,這兒有大叔陪著?!?p> 他晃了晃腦袋,示意李祥君到外面去。
太陽向下滑著。鄰家房子的陰影轉(zhuǎn)了過來。
李祥臣扒了幾口飯后就上后園鏟土豆去了,小旋笑嘻嘻搬來一把椅子,一扭身又笑著跑回去。李祥君讓陳思靜坐那兒,他自己坐在一塊磚上。
陳思靜和李祥君心中沒有了郁結(jié)的心事,說話的興致就高漲起來,每一句都會讓他們感到無比的愉悅。
劉玉民總算把最后一口酒倒進了嘴里,他向后稍稍退了一下,拿過炕沿上的毛巾擦拭著額頭。李德旺迭聲問道:“喝好沒有,別外道,這就跟自己家一樣?!?p> “好了好了,我來了吃一口也是吃,吃飽了也是吃,干啥裝假呢?”他的臉色紅潤,回手手放下毛巾沖外屋喊道,“大嬸,你受累了。趕緊進屋吃巴一口,要不飯菜都涼了。”
酈亞萍和小旋胡亂地吃了幾口后就收撿碗筷,擦抹洗涮。陳思靜聽到洗碗的聲音,趕緊進屋幫忙,卻被小旋推進了屋。陳思靜想自己也真的插不上手,就坐在屋里聽劉玉民和李德旺說話。等酈亞萍收拾完后,劉玉民叫她屋里來。他逐個叫道:
“大叔,大嬸,祥君,思靜,今兒個是高興的日子。兩方面都沒啥意見了,那咱們就把事定了。我的意思呢,這個禮拜把頭茬禮過了,風(fēng)俗嗎,咱不能破。祥君和思靜找個日子就請個假,到城里買東西,溜達溜達,照個像留個紀念,是不是?人一輩子就這么一回。”
李德旺說:“玉民,你說得對。不過,這日子是不是得和思靜她爸研究一下?!?p> 劉玉民已有八成的把握,但為了慎重起見,就對陳思靜說:“靜,回去跟我大舅還有思源核計核計,看這么安排行不行。”
陳思靜紅著臉回道:“我回家就和他們說?!?p> 最后,趙有德和李德旺商量了頭茬禮的數(shù)目,并說按時下的慣例呢都是女方到男方家取禮。李德旺沒有異議,取禮嘛,別人都這樣,我也不例外。
事情一順百順,劉玉民心滿意足,和李德旺道別后打道回府。
趙梅婷歡快響脆的聲音總是老遠就能聽到:“小旋,小旋,你嫂子走了沒有?”
這時,陳思靜和李祥君正在西屋四目相對。聽趙梅婷一喊,陳思靜心里怦怦地歡跳起來。她想到了自己就要成為這個家庭中的一員,就要成為眼前這個人的妻子,就要與他朝夕共處,生兒育女。她凝望著李祥君,忽然有讓他擁抱的渴望。
李祥君從屋里走出來,看趙梅婷紅著臉低頭走過的樣子不禁心里好笑,便翹翹上唇揚起胳膊。趙梅婷用手護住頭,偏著臉央求道:
“別,別,別的!”
李祥君把手輕輕地落在她的肩上,笑道:“瞅你,像個傻大姐似的!”
趙梅婷呵呵地樂著,縮著肩上東屋了。
無論是李祥君還是陳思靜,都沉浸在無比的幸福和激動中,彼此的心情相互感染,都努力探求對方心里深藏已久的渴望,涌動的愛情的心潮讓他們神采奕奕面若桃花。
陳思靜沒有留下的意思,李祥君也不便挽留,雖然酈亞萍和小旋一再讓陳思靜住下,陳思靜還是走了。李祥君送她到村口,囑咐她路上小心。陳思靜笑著說:
“怕我丟了?天天這條道,閉著眼睛都能摸回去吧,別人都在看呢!”
陳思靜跨車子輕快地飄去了,只留下李祥君還有癡癡地望著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