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趙守業(yè)肩膀上套著大繩手拎著鋸子大呼小叫地和趙守成進屋后,見馮玉芬正向盆子里撈煮熟的掛面。他幾步跨進屋內,從煙盒中拈出一支煙來道:
“吉慶煙,好。熏著。哎,祥君,還有誰沒來,你去招呼一下,省得他們溻窩子,太陽把腚溝子曬滾熱還不起來。”
陳思靜聽罷,也附和道:“嗯,祥君,你去各家喊喊,就說來吃早飯?!?p> 李祥君不怠慢,急忙走出去。趙守成見狀,笑道:“這家什的,真聽話,和小時一樣?!?p> “吔,好像你看見過他小時候似的?!壁w守業(yè)撇著嘴,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二哥,你咋不信呢?也對,我凈蹲班了的。李祥君和我在一年同過班,那陣兒是李秀麗教我們。那年秋天,李秀麗叫我,趙守成,上黑板上領讀。我就上前邊了,自自豪豪。我拿著教鞭就讀了,烏——啊——哇——烏鴉,哇哇哇……李秀麗那眼珠子一瞪,訓我說,啥玩意烏鴉,還喜鵲子呢。噼里啪啦的一堆,把我訓得都要尿褲子了。我一尋思,這書真不好念,那就不給他念了,回家。下課時,我背起書包就往出跑,一邊跑一邊喊,李秀麗,我不給你念了。哎呀,回想起來真有意思,哈哈哈……”
趙守成說完大笑起來。
笑夠了的趙守成又道:“我上三年時,正趕上我姐教我,真是倒透霉了。誒,不管和誰打仗,挨收拾的先是我,不管對錯。我姐掐人呢,就往大腿里子上掐,可疼了。有一天,我給掐急眼了,噌噌干家去了。我媽就問我了,這沒放學呢,咋就回來了?我說,我蹲班,不在我姐班了。我媽說,這事你得問你爸,你爸說蹲才讓蹲。我就找我爸,那時他在三隊當隊長呢。我爸看我紅頭脹臉的,就問咋回事。我說,蹲班,不受我大姐氣了。我爸說,蹲班的事他說了不算,得問我大姐。這一圈鬧的,白忙乎了。后來還真蹲成了,你猜誰是班任?陳啟軍。他更狠呢,拳頭巴掌的招呼?!?p> 趙守業(yè)聽得津津有味,又不時地敲邊鼓溜溜縫,于是這屋子里就笑語喧聲一片熱鬧。
又過了一會兒,幫忙放樹的陸續(xù)到來,這屋子里就顯得有些擁擠。放桌子,倒酒,在陳思靜和馮玉芬的忙碌中,會喝酒舉杯飲酒,不會喝酒的就吃熱騰騰的掛面。
趙寶金嘻嘻哈哈地滿嘴跑舌頭,和代常福不斷地說笑。他說他叫趙寶金,你叫代常福,咱倆讓這個屋子福臨門棚生輝。
還不到七點半,這一行人就出發(fā)了。
今天的天氣不好,陰云翳日,北風吹著,就顯得春寒料峭,砭人肌骨。
四屯在政平的西北五里之地。這里地勢低洼,樹林很多。因為地多人口少,又有很多人都在省城搞拆遷做舊木柴的生意,比較來說,四屯就富裕一些。
陳思源和李祥君這一班人到四屯村委會后,卻不見了馬大胡子。陳思源問躺在炕上的兩個人:“我們找馬村長,他上哪了?”
其中胖一點的剛要回答,那個瘦的像麻桿一樣的家伙翻著眼皮道:“不知道!誰給你們看著呢?”
這樣的話怎么聽都不是滋味,所以陳思源喉結蠕動了著,咕嚕一下咽了一口唾沫。在一邊的趙守成忽地擠上前,瞪視著瘦麻桿道:
“你啥意思?我們沒讓你看著,你要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哪來的費話?”
瘦麻桿見這陣勢不妙,嘴巴囁嚅著,想要硬氣地回應,但終是沒有說出什么。那個胖子見狀,忙坐起打圓場道:
“大胡子上鄉(xiāng)上去了,說辦完事就回來?!?p> 趙守成將眼簾撂下,輕微地哼了一聲。
事情真不巧,陳思源昨天下午還和馬大胡子約定了的,怎么又有了變故?沒有辦法,只好等著。等到九點多時,陳思源耐不住,急忙騎著車子上鄉(xiāng)上找馬大胡子。
過了大約兩個小時,陳思源回來了,滿頭都是汗。他領著大家向村外走去,到了村南邊一個樹帶前。陳思源告訴大家,就是這兒了。趙寶金和代常福對陳思源說,別弄錯了,要整差胡弦可就叉了腚錘子了。陳思源說沒錯,他聽得很清楚,等一會兒馬大胡子也來。既然確定了采伐的對象,那就干吧。代常福把外套一甩,滑稽地將手一揮道:
“哥們兒,啊——上!”
“我叉,你癩蛤蟆摳腚溝——還真露一小手了。”這是趙寶金的聲音。
“你這話說的,蜘蛛屁股真有意思(一絲)。”代常?;鼐吹?。
在一片哈哈的笑聲中,各自忙開。
鋸木、喊號,高大的白楊樹轟然倒地的響聲,這里便分外地熱鬧。
趙寶金以他的經驗總要瞄瞄樹是不是筆直,是不是被蟲蛀過,稍細的當然不要,放就放粗的。
伐到十幾棵時,趙寶金和代常福商議,應該先拉回一車,要不然第二趟拉不回去。此話有理,趙寶金便揮手叫北邊的李祥君。李祥君跑了過來。趙寶金和代常福說了他們的想法后,李祥君也未思考就同意了。
正在拉鋸的佟老趴聽見李祥君叫他,忙放下手中的鋸子直起身。當他聽清了李祥君的意思后,爽快地說道:
“好嘞!裝!”
佟老趴到地頭把馬車趕過來后,趙寶金就組織人裝木頭。
粗大的白楊被截成兩段,由大家喊著號一根一根地抬到了馬車上,再攏好,被佟老趴拉了回去。
馬大胡子回來時已是下午的一點多。他問陳思源放了多少棵,陳思源說有三十幾棵吧。馬大胡子就以商量的口吻說:
“要是夠了,就別放了行不?多了恐怕不好交待?!?p> 陳思源左右擺著腦袋,想了一會,對在身邊的代常福說:
“常福,放完這幾棵就不放了,差不多就行了?!?p> “那,就這樣,就這樣。思源,你辦事就是利落,一點不磨嘰。真格的,你家陳書記在位上時,對我那相當夠意思。我……”馬大胡子高興地說,樣子謙恭又誠懇,不像是討好的奉承。
陳思源附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后,馬大胡子不斷地點頭。
佟老趴趕回來后,大家又是一陣喊叫地裝車。最后一棵木頭裝上去時,馬大胡子笑瞇瞇地和陳思源說再見。陳思源揮揮手道:
“馬大哥,就恁的了!”
那邊佟老趴已揮起鞭子甩了一個響鞭,喝到:“駕——””
這一天的勞動讓人們感到疲乏,天氣又冷,所以人們一進屋就都坐到炕上。
菜炒了,酒倒了,圍坐在桌旁的人們開始飲酒。勞累了一天,肚中饑餓,這會用酒暖身子,那種愜意是無法描述的。
“哎,那個瘦猴子,還說啥,誰給你們看著呢?會說人話不?今天這是給祥君放樹,要在平時,我上去就一個大耳擂子。”趙守成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道。
挨著他坐的趙守業(yè)剛要說話,趙梅波捶了一下他的后背說:“是不是又要跟人干仗了?就那臭毛病就不能改改?”
“改改改,我都改多了。你問二哥,當時我忍著都沒出大氣。是不是,二哥?你還拽我衣服了呢?!壁w守成轉臉看趙守業(yè)說。
趙守業(yè)眨巴著眼睛,似笑非笑地嗯嗯著。
陳思靜忙碌著,不斷地招呼大家,要大家多吃多喝。她盈盈地笑著,臉上掛滿了真誠。
酒席快要結束時,代常福被陳思靜叫到了外屋。陳思靜給了他十元錢,意思是讓代常福跟佟老趴說少收五元。
佟老趴不喝酒,吃飯又麻利,又沒有聊天扯淡的興致,打發(fā)完肚子的事后就下了地。代常福讓他到外屋,小聲說了幾句,把十元錢塞到了他手上。佟老趴有一點不高興,但還是接了錢。他說:
“常福,我和祥君說好了是十五元錢,現在少五元,不好吧。我拉兩趟,又是鋸又是裝的,你都看著了。今兒看你的面子,我不說啥了。”
代常福老哥老哥一個勁地叫,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親熱地將一臉笑容送給佟老趴。佟老趴向陳思靜招招手道:
“陳老師,就這么著,以后用車用馬的就言語一聲,隨叫隨到?!?p> 陳思靜說道:“那敢情,以后少不了你幫忙呀?!?p> 李祥君送走了佟老趴后,轉身回屋招呼客人。
人們都走以后,陳思靜悄聲對李祥君說,佟老趴不愿意了,嫌少給了五元錢。李祥君雖然沒有責怪陳思靜,但也說何必少給五元呢,講好就應該照辦,而且老趴出了不少力。陳思靜沉思了一會兒,說:
“這個情不以后再補吧,記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