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百才感激趙庭祿,說他比自己的親老丈人都好,所以時常過去坐坐聊一聊家常。情況似乎好轉(zhuǎn)了一些,陳百才過上了正常人的日子。但是有一天三生子來趙守業(yè)的禮堂里喝酒,碰巧遇上了陳百才,就閑聊了起來。雖不是親連襟,但都是趙氏家族的姑爺,說話難免隨便一些,三生子就把四丫和孫成義在弓棚子鎮(zhèn)居家過日子的消息告訴了他。他說得詳細(xì),把四丫和孫成義出雙入對的情形描摹得如在眼前,并且言之鑿鑿地告知他四丫好像懷孕了。
三生子由哪得來的消息,不知道。此消息是否屬實?并非謬傳。
趙庭祿大罵三生子,真他媽像他的名一樣半生不熟,說話也不長眼睛逮啥“嘞哧”啥。但話已說出,不可挽回,趙庭祿暗暗希望陳百才不要被刺激到,不要再生事端,那樣就可要了他的命啦。
趙庭祿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陳百才在一個清爽爽的八月末的早上揣上了家里僅有的四百多塊錢,踏上尋找四丫的道路。當(dāng)他輾轉(zhuǎn)到雖然只有一河之隔卻要繞行百里的弓棚子鎮(zhèn)后正是中午時分,太陽正熱得不行。鎮(zhèn)子雖然不大,但沒有具體的信息可用,找有起來也殊非易事。最簡單最笨也是最有效的辦法,是逐家逐院搜尋打聽。陳百才終于在一所院前停下來了,望見晾衣線上搭掛的粉色內(nèi)褲黃色襯衫以及其他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衣物,他斷定四丫和孫成義就租住在這兒。但是院門鎖著,他進(jìn)不到里面,于是他就坐在門前的水泥臺上耐心地等待。
日向西斜時,陳百才不僅饑餓而且焦躁,又有幾分羞恨。他不敢與路上過往的行人對視,怕見他們驚奇疑惑的目光,怕看到他們臉上憐憫同情的神色。最后實在沒有辦法,他起身到一百米之外的食雜店買了一瓶水兩個面包回來,一邊守著一邊吃著。
門依然落鎖,那個晾衣桿上的衣物依然搭掛著。
夜幕降臨時,終于過來一個老太太,說道:“孩子回家吧,這都啥時候了?”
陳百才感動得要哭,在這異地他鄉(xiāng)能有人這樣勸他,真的很難得。但是沒有找到是四丫,他想見她一面,他想問問她能不能跟他回去。陳百才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大嬸兒,我倆孩子天天找媽。”
老太太嘆息了一聲走了,走進(jìn)了那座有三間房的庭院里。
陳百才忍受著蚊蟲的叮咬,勉強(qiáng)忍到八點(diǎn)便支持不住睡了。在夢里,他看見了四口之家在一起的情形,他夢見自己手刃孫成義并把他的頭顱掛在了屋頂上,他夢見了四丫向遠(yuǎn)天飛去,他夢見了自己的田地里鋪滿了煙蒂……這么多怪異的畫面在他的夢境里鋪陳,最后與初升的太陽相接。
眼前的院門依然鎖著,晾衣線上的衣物依然搭掛著。
陳百才一忽明確自己的判斷,認(rèn)為四丫就坐在這兒,一忽又懷疑自己,覺得自己鬼迷心竅產(chǎn)生了錯覺。他這樣的情緒交替往復(fù)折磨著他,不單是焦慮,簡直是五內(nèi)俱焚。最終在早晨七點(diǎn)多時,他搖搖晃晃地走向回家的路。
往返二百里,所得空空如也,內(nèi)心里空洞得像沒有了羞恥、憤懣、煎熬和酸楚。在城里,他下了館子喝了酒,然后為一雙兒女買了各樣好吃的東西就回來了。那帶去的四百多塊錢所剩無幾,最后的希望已經(jīng)破滅,有錢沒錢又能怎樣?
雖然陳百才沒有向人說些此行的目的,但趙庭祿已猜出八九分,只不過他沒有挑明。權(quán)且給他留點(diǎn)顏面吧,有些事情還是糊涂一點(diǎn)的好。
陳百才此后便一蹶不振,好像他的末日之路也正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貼近他,路的盡頭便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起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