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xiàn)實

大榆樹下

第六八五章 郁悶

大榆樹下 艾荷101 7093 2023-02-14 13:12:58

  九月二十六號的這天早晨,天陰沉沉的,風也緊俏。秋天的意蘊毫不容情地渲泄下來。這樣的天氣似是為襯托李祥君的心情的,好讓他不盡的思索中不斷地讓悵惘、凄迷、憂慮融進來。陳思靜早走了,和陳啟軍他們坐車到城里,再轉到城北的大立鄉(xiāng)觀摩校園建設,也要聽課,聽取先進的教學經(jīng)驗。李祥君激憤的目光里有一種讓人生畏的東西,那是對報復、折磨、摧殘的強烈渴望。真的不可理喻,蠻橫霸道,不講情面,自以為是高貴的人上人,從來都頤指氣使趾氣揚!陳思靜——你個混蛋!早晨的一幕又呈現(xiàn)在他的眼前——

  “祥君,土豆皮還沒有打好呢?”陳思靜疊好了被子問道。

  李祥君把土豆撓摜到地上,有些惱火:“自己今天有事不早些起來!”

  他的臉色有點難看。陳思靜麻利地把打好的土豆撿起來放進盆里,嘩地倒了一舀子水,再把土豆轉了幾個圈,然后撈起放到案板上切了。李祥君把鍋里添了水,用刷子細細地刷。他的這一舉動讓陳思靜感到不耐煩,大聲道:

  “磨咕,就不能煞脫的?”

  她搶過刷子,在鍋里轉了幾圈,水在鍋里打著旋兒,劃著一層層好看的弧圈。李祥君被她粗暴的言行徹底地激怒了,他不再忍氣吞聲,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忽然從心底躥上來,他一甩手,哼了一聲道:

  “你不會早起?發(fā)的是哪門子神經(jīng)?”

  陳思靜不習慣李祥君的“惡語相加”,雖然這不是惡語相加。

  “早起?你不是占著鍋呢嗎?”陳思靜反駁道。

  李祥君瞪著陳思靜道:“那你不會用氣兒?非得使大鍋?一根筋!”

  陳思靜盯著李祥君,重重地問道:“你哪來那么多話?”

  李祥君辯道:“我話多嗎?不過才三句,每次你責怪我時都像是機關槍一樣,我不還一樣受著。那,現(xiàn)在,你忍受不了?”

  李祥君沒有一步的退讓。這種少見的態(tài)度讓陳思靜閉口不言,在緘默中兩個人在心理上對峙著。陳思靜將油倒進鍋里,油滋啦啦地響了一會兒,邊緣上起了煙。熬豆?jié){的煤火還沒有滅,剛才李祥君又添了點玉米芯,此刻火已很旺了。

  沉默不語時是最難熬的,此刻的李祥君堅決不開口講第一句話。陳思靜的沉默里有輕蔑的成份,在她的心里李祥君是個豆腐匠,養(yǎng)豬的農(nóng)民;他的上身永遠有豆腐味下身則永遠有讓她討厭的豬的氣味。這種讓陳思靜訝異的想法由來已久,她已經(jīng)感到自己的情感正一點一點地從李祥君的身上游離開來,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牽引她,讓她在不知不覺的狀態(tài)下一步一步地疏遠李祥君,在心靈上和肉體上。微妙的每日都在延續(xù)卻毫無察覺的變化在心里逐漸聚積,終于在有一天她對李祥君說:

  “你怎么這么‘膈應’人!”

  那時,李祥君還在啃著一穗玉米,他的香甜的“吧嘰”聲在陳思靜聽來那么的沒有素養(yǎng)那么的俗不可耐。李祥君一怔,隨即閉緊了雙唇,他的眼里流露出困惑不滿還有些鄙視,這讓陳思靜心頭一顫,旋放緩了語氣道:

  “祥君,你看你吃東西時吧嘰嘴多不文明,盡可量輕點吧嘰,像別人那樣,行嗎?”

  陳思靜說的別人好像有所指,但她沒說出來。李祥君撇撇嘴說:

  “我不會,從打我會吃東西時我就這樣,我不會閉著嘴吃東西,那太累。要那樣,是吃飯呢還是做體操?你要‘膈應’就‘融應’,隨你?!?p>  陳思靜覺察出自己的語氣過于苛刻,但從李祥君的話里她分明聽出了他抵觸的情緒,所以她沒有退讓一步,繼續(xù)說道:

  “我就‘融應’你,咋的?挺大個人說你不好的地方還不愛聽!”

  李祥君嚯地從小板凳上站起,瞪視著她說:“你煩我?你煩我就一定喜歡別人?!?p>  陳思靜忽地漲紅了臉道:“我煩你了,可我也沒有喜歡過別人。你別往自己頭上扣屎盔子!”

  她的神情激動起來,嚴肅而又莊重。

  李祥君扭轉頭,不看陳思靜。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

  “你不是煩我嗎?我是農(nóng)民,養(yǎng)豬種地的農(nóng)民,比不得有知識有文化的腦力勞動者,只需動動嘴動動腦子,渾身上下干干凈凈的一天到晚溜光水滑,還有情趣還幽默?!?p>  他把幽默兩字說得很重,還拖了顫顫的尾音,像歌唱一樣。陳思靜控制不住自己,大罵李祥君胡說八道,這樣怎么還能算是一個男人?鼠肚雞腸,心窄得只能容得下自己。

  后來的情形是:李祥君服了軟,如以往一樣做了深刻的檢討深刻的自我剖析從靈魂深處查找過錯。李祥君做慣了道謙和反省,能把自己身上細小的錯誤發(fā)揚光大,而最終將自我淹沒,得到的是陳思靜疾風似的指評和陽光一樣的寬大,最后是陳思靜一個燦爛的飽含各種深意的笑容。

  李祥君將自己的情緒囿于舊事之中,竟忘了眼前的事。他這樣沉緬浸淫在舊事的種種不安種種憂慮種種傷感之時,以至于自己仿佛又陷身于舊時的場景中。

  “你要干什么?”陳思靜在幽靜的夜晚微閉了雙眼,“我困了,讓我睡行不?”

  九月上旬的晚上清爽甜潤,蟋蟀在鳴叫,不知疲累。李祥君被生機勃勃的躁動的情緒控制著,試探著挨近陳思靜。陳思靜變了色道:

  “哪來那么大的癮?三十多歲的人了,又不是剛結婚!”

  李祥君的試探的手縮了回去,又停了一會,整個人也挪回到自己的鋪位上。他看不清陳思靜的臉,但從她的語態(tài)中能感受到她對他的厭煩。三十多歲的人了,可真的不該像剛結婚時那樣啦!他責罵自己沒有出息。李祥君極力去澆滅自己身體內(nèi)的原始的欲望,讓自己不再有對異姓親近的想念。他的心里生出一股哀涼,慢慢地籠罩了全身。這悲哀也漸漸地彌散在暗夜中。陳思靜轉過身來,忽然很和藹地問李祥君道:

  “來吧。生氣了?”

  李祥君心里的悲哀并沒有因為陳思靜的柔和的語氣而消減掉,他沒有動。他說:“你困了,你睡吧,我不打擾你?!?p>  陳思靜伸出手,來拉李祥君。一面是體內(nèi)的焦灼和躁動,一面是心里的負氣和自憐,李祥君沒有動,這是矛盾的結合。

  李祥君最終還是在陳思靜的引導下做了以往做過的事情,他想剛才的那一幕那么荒誕那么無聊,而自己又是那么可憐那么可惡,仿佛是一個乞丐,在求得別人的施舍,同時又要別人照顧自己的尊嚴。陳思靜睡去了,發(fā)出軌微的鼻息。李祥君也睡去了,他沉入到似醒非醒的夢境中。

  這些天來李祥君的睡眠就不好,他疑心自己患了神經(jīng)衰弱。李祥君閉著眼睛躺在炕上,炕面的熱力傳導在他的身體上的每一個部位上,使他感到熨貼舒服。李祥君知道是不可能將穆維新從腦海里驅走的,他的影子就好像是一只蒼蠅,飛起了盤旋了一圈又落到了原地。穆維新,那個戴眼鏡的喜歡抽煙的家伙,操著純正的普通話,永遠不會再話語中溢出半句方言。他討厭他,但陳思靜喜歡他。陳思靜和穆維新的舉動雖然不能說親昵,但他們的眼光不時會交匯在一起,眼神中總有默契的一笑。李祥君想他們在學校里有很多單獨在一起的機會,這樣的單獨在一起的時間里他們一定有很多話可說,交流和勾通,一定很愉快很舒心,也可以說有一些甜蜜。

  歷經(jīng)的事情雖然多了,卻未使李祥君的思想漸趨于麻木,不會讓他對于熟識的一切作無所謂的態(tài)度。他越來越敏感,所見所聞都在心目中無限拓展,常常爭勾畫出一楨楨令他自己心傷神感的圖片。事實上,不管李祥君承認與否,他與陳思靜心靈之間的裂隙已越來越清晰,試圖彌合的努力是徒勞的。而對于這一點,陳思靜和李祥君的態(tài)度截然相反,她不在意她和李祥君之間的情感間的隱性或顯性的變化,李祥君似乎永遠處于她私品的地位,她的天性中的堅毅果敢排他的一面令她不太注意李祥君的感受。在一段時間里,她不加掩飾地表達對李祥君厭煩的情感,當她看到李祥君同樣抱以反感的厭惡的情緒后她收斂了自己,不再張揚真實的想法,因為她知道那樣會使李祥君產(chǎn)生和她對立的言行,這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畢竟她需要一個和諧的家庭生活,哪怕這種和諧摻雜有太多的虛假的成份。冷淡的表情讓李祥君每日都處在秋日的凄涼中,他無法將現(xiàn)在的陳思靜和以前的陳思靜聯(lián)系在一起。

  是的,一切都在變,變得眼花繚亂,無所適從,更多的是心里莫名的煩躁不安和對于自己未來的憂慮。凡事都有來由,只是自己沒有看透。李祥君這樣想。他忽然忿忿起來,她竟會盤詰自己,就像自己做了傷風化害天理的事情。

  “你不說上安軍大哥那兒嗎?怎么我頭午打電話時,他說你早走了?”陳思靜怒目而視,懷疑不滿的神情表露無遺,“下午一點多了你才‘的瑟’回來,是不是又上趙梅婷那兒去了?”

  陳思靜認定李祥君說了謊,她認定李祥君心中有鬼才說謊。李祥君皺了眉頭,他不服氣地反問道:

  “我上沒上趙梅婷那兒是我的事,你有資格問我嗎?”

  陳思靜說:“我怎么沒有資格?你說明白點!”

  李祥君不想把心里的話和盤托出,告訴陳思靜她濫情輕佻,怎么有威信怎么有榜樣的力量怎么可以有過問的權利?但他最終沒有說出,因為他知道那樣做的后果將使他與陳思靜嚴重對立,他和陳思靜將會在彌漫的家庭戰(zhàn)爭中迷失自己。他退卻了,他說從安軍大哥家里出來碰見了老四,老四硬是拉著他去了飯店。陳思靜以為李祥君在編織一個故事,但事實的確和李祥君說的沒有兩樣。

  這件在三天以前發(fā)生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每個細節(jié)都歷歷在目。陳思靜沒有打電話給老四核實,雖然李祥君要求她這樣做,以還自己的清白。她撂下沉甸甸的話:

  “你干什么我不管,只要不被我看見?!?p>  李祥君直覺得自己被委屈被冤枉,而陳思靜有過于自己十倍的言行卻從不被她自己檢省,他就在那天晚上深深地痛恨起她來。然而,這種心境沒有保持到第二天,他努力將它驅散了。于是,一切又恢復了以往平靜的狀態(tài)中。

  沉浸于苦悶之中的李祥君到底還是打點起那些讓他窒息的情緒,把它們包裹起來,放在了心底。他穿好外套,再噴上了陳思靜用過的香水,他想讓香水的香氣遮住陳思靜所說的豆腐味也遮住豬的屎臭尿臊。李祥君大可不必這樣在意陳思靜的話,在他的身上大多時都沒有味道,偶或有一點,不經(jīng)意也聞不到。酈亞萍遺傳給他的細膩白皙的膚讓他看上去年輕了五歲,而他性格中具有的平和穩(wěn)重和稍許的靦腆讓所見過他的女人們產(chǎn)生一種如夢一樣的感覺,又有儒雅的書卷氣流匯出來,李祥君就有了特別的風致。這些是陳思靜熟視無睹的,她看不到這些。似乎所有的人不會正視自己愛人身上的優(yōu)點,唯獨把缺陷和不足給放大,這是不是悲哀呢?

  李祥君如往常一樣騎車上路了。

  道路兩旁的莊稼已顯出枯黃的跡象,草也不再青翠。秋天的景致肆無忌憚地鋪陳下來,又有陰云在天空中撕扯,風颯颯地響,李祥君就打了個冷戰(zhàn),他忽然懷念起夏天來。暑期鋪就的水泥路上,來往的車輛嘯叫著從身邊疾馳而去,白色的、紅色的、各式車輛載著人們的對于過去的回憶對于未來的憧憬匆匆地奔赴目的地。李祥君看見從駛過的一輛白色的微型車里拋出來一個紅白相間的東西,劃著好看的弧線,翩然落到道邊上。那是一個被捏癟的煙盒。

  現(xiàn)在是九月末,再做三個月的豆腐就不做了,他想。他已經(jīng)做得疲倦乏累,每日里都都固有的程式重復著,打漿、煮漿、濾漿、點漿、潑漿……那么,不做豆腐以后能做什么呢?他還沒想好,但他想過不做豆以后一定能輕松很多,他可以有那么多閑適的事情可做,去享受生活享受自然。

  當李祥君走進政平村時,他嘹亮的充滿磁性的嗓音就在空中回蕩著:豆——腐——

  春天時開張的馬華小餐館就在眼前,李祥君下了車子,徑直走過去。這個時候還沒有客人,店里很清靜。老板兼大廚的馬華是一個三十二、三歲的精明能干的女人,面目也不錯。這時她正有和一個服務員擇菜,菜蔬的鮮嫩的綠色很爽目。馬華看見李祥君出來,馬上站起來道:

  “祥君,來啦?!?p>  馬華對李祥君的稱呼多少有些怪,剛開始時李祥君有些不習慣,但時間長了就自然地接受了。

  馬華在李祥君的背上撫了一下,讓李祥君坐在一個塑料凳子上。李祥君對這里的一切已經(jīng)很熟稔,墻上的字畫、開業(yè)時別送的匾額、靠窗的兩盆龍爪花,都像有性靈似地發(fā)著燦燦的光澤。也許是因為馬華的歡快的情感或者是她的親切的舉止,李祥君心里有了歸屬感。他的臉紅潤起來。切墩的是一個胖乎乎的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他開玩笑似地說:

  “大哥,你怎么才來?再晚來一會兒我馬大姐肯定一個電話打過去了?!?p>  馬華揚起臉沖小伙子說道:“擱電話叫又怎的了?我愿意!趕緊拿那塊破布把你那張嘴堵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小伙子呵呵地笑道:“大姐,不瞞你說,夏天那時候兒,咱馬大姐天天探著脖子往外看,就看你來不來。馬大姐就愛吃你的豆腐,也愛做你的豆腐,這別人的誰的也不接。你說怪不怪?”

  馬華啐了一口道:“李大哥豆腐就是好,人也好。哪象你,成天到晚油嘴滑舌的,聽你說話得上喜馬拉雅山頂了去!”

  這兩個人逗嘴怪有趣的,不過李祥君被他們順帶捎上就讓他感到不自在。馬華的性體就是這樣,李祥君已見怪不怪了。小伙子半是認真地又道:

  “大姐,要不,這么的吧?!?p>  他說話時,眼睛看著馬華。

  馬華佯裝不耐煩地說:“有屎就拉有屁就放!”

  小伙子接著說道:“咱們前邊不是有個倉房嗎?趕明兒叫李大哥過來,白天做豆腐,晚上也做——豆腐?!?p>  馬華紅了臉,笑著揚起巴掌道:“我讓你逮啥說啥,等會我把你身上的零碎割下來湊成一個拼盤?!?p>  小伙子用手遮擋著,直喊“救命”。這里笑鬧成了一團,把李祥君放在了一邊。李祥君看著這個離婚兩年的潑辣爽快的女性,心里有異樣的感動。馬華止住笑,對李祥君說:

  “喲,還沒撿祥君豆腐呢!”

  當李祥君把豆腐撿完推起車了向西走時,馬華大聲道:

  “祥君,明天裝幾塊特嫩的包漿豆腐來,我給它凍上?!?p>  李祥君哎了一聲,回頭看馬華正沖他擺手。李祥君慢慢地遠離了這個小餐館,嘴角的一抹笑還掛著。

  魏老伯已經(jīng)隨兒子搬到了城里,他的舊平房轉賣給了別人。這個平易和藹的老人給李祥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兩個多月來一直沒有看到過,也沒有一點關于他的消息,他會怎樣呢?現(xiàn)在,李祥君停在魏老伯居住過的房前,吆喝著,一個婦女探出頭來,旋即又縮回去了。

  由熟悉的少有變更的路線,他向前走著。今天的豆腐賣得遲一些,還剩下十幾塊,估計再往前走幾家就賣光了。他的聲音已沒有原先那樣響亮,有氣無力的。一家的院子里站著好多人,他好像瞥見了林影。他沒有仔細地研究那個人是不是林影,就一直向前駛去。但后面的清脆的喊聲讓他停了下來:

  “站一下,賣豆腐的!”

  他調轉車身,順著原路回去。猛抬頭,他怔住了,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面色俏麗的穿著時尚的女性站在他面前,而同時,那女人也頃刻間扭怩起來?!橇钟埃±钕榫龥]有想到在這里會遇上她。他的心“嘭”地跳起來又跳落下去,竟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

  “李、祥君,你賣豆腐?”

  這看似毫無意義的話是他們這么多年來的第一句。這幾年里,李祥君見到她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偶或遇見,也像是形同陌路,甚至連頭都不點一下。小旋曾提起過她,但所敘述的又都簡略而模糊,她的情況就知之甚少。

  李祥君神情慌亂,手足無措的情狀在林影的眼里大概和年輕時的樣子沒有多大的變化。她努力笑了笑,清脆的眼睛里有一絲驚訝,還有對舊日的溫罄的回憶。

  李祥君問:“撿豆腐?”

  林影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李祥君又問:“撿幾塊?”

  林影指指豆腐板,李祥君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打開苫布兒,把所余的豆撿進林影的盆子里。李祥君看清了林影在掏錢,就緊著推車向前走去,并說:

  “不用了,不用了。”

  林影“哎”了兩聲,但李祥君已蹬上車子快速地離去了。林影端著盆子站了一會兒,就轉身回去。

  剛才的事實在出乎李祥君的意料外,他想不到會在這里碰上林影,而且林影還買了他的豆腐。老天爺真是會捉弄人!他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后,就穿過前面的十字街到趙梅婷那里。

  趙梅婷對于李祥君的到來有意外。她把李祥君讓進屋里后,就手扶著桌角端祥著李祥君。她的這一舉動讓李祥君心里真打鼓。

  “怎么啦?”他問。

  “沒怎么呀。哥,二十多天,來一趟可真不容易!”趙梅婷笑了,肩頭顫動著,旋即又問,“喝水不?我昨買了一包茶葉?!?p>  “來一杯吧,真有渴了呢?!崩钕榫f。

  李祥君喝了趙梅婷端來的半杯的茶水后,問:“你看見過林影嗎?剛才我給她撿了豆腐?!?p>  趙梅婷對這個消息沒有半點的驚訝,她說:“看見過她好幾回了。她就住在北街,我原先跟你說過?!?p>  李祥君回憶了一會說:“是,是說過,我忘了?!?p>  趙梅婷探究的目光在李祥君的臉上停住了:“她不見老。她們家的那個男人是個電焊工,后來包活,長年不在家,就是在家也是跟住店似的。聽人家說那男的‘外拉一屜’還有個小孩呢,一點也不正經(jīng)。還有……”

  趙梅婷止住了話,大概下面的話難以啟齒。李祥君的神情立刻羞赧起來,他想如果現(xiàn)在自己替下那個長著幾粒雀斑的男人會是另外一種結局。這種古怪的心理實在沒有出處,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忽然聯(lián)想到林影和她的丈夫床第間如何的齷齪不斷。趙梅婷轉移了話題,她說林影好像和一個什么站的站長關系挺好,這話里的意思是無須明白無誤地解釋出來的。她的情況也只能是這些,趙梅婷或者是不知其詳或者是知道了但不想對李祥君說。李祥君并沒有鄙夷的神色,趙梅婷也似還有些對林影的同情。他們這樣平淡的對話里,看起來親密無間。

  趙梅婷沒有再敘說潘傳東或者潘老安,也許她久不在他們的生活中,煩惱就沒有了,逐漸淡漠了??雌饋硭纳詈馨捕?,精神也好。李祥君見趙梅婷舒了心,他也舒了心。

  待了不到一個小時,李祥君就告辭出來。在臨走時,趙梅婷說她打算在城里買一個二手的樓房,趙守志大哥為潘傳東聯(lián)系好了工作,再過二個月就可以上班了,正好那時潘傳東在呼蘭的活也即將結束。李祥君為趙梅婷高興,說這是好事情,這樣就不至于長時間地別離了。趙梅婷說:

  “好什么好,三天半新鮮,長了又會打仗?!?p>  “但他在你身邊總是個照應啊,一個女人獨自擔負全部的家庭重任實在太難了?!?p>  李祥君這樣說時說,趙梅婷笑了,她的笑容說不上是幸福還是無奈。她報帳似的說那份工作是一天八個小時,有正常的假日,每月的工資是八百元。

  “這不錯,梅婷,你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崩钕榫核f時,故意聳了聳肩。

  趙梅婷緋紅了臉道:“什么城里人,還不是和你一樣!”

  李祥君回到家里將車子推到了院落的一角后,就到豬圈前巡視,一切如舊沒有異樣。他回轉身,到屋里,收拾洗涮,然后躺到炕上,放松身心。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